方孝孺接受了任命,不過考慮到他是白身,所以先授予翰林侍讀學士,然後轉翰林學士,再之後加禮部侍郎……每一步中間要停頓幾個月,免得太過突兀。
當然了,這只是對外的安排罷了,事實上在內部方孝孺和黃子澄,幾乎成了事實上的宰相。
他們每日入宮,跟朱允炆商討政務,共同確定方略。
當下最緊要的就是出兵平叛,幹掉朱棣。
黃子澄沉吟道:“燕王幾次領兵出塞,戰無不勝,堪比當世名將,不可小覷!當初先帝派他巡邊,是有意將西北的兵馬也交給燕王。奈何朱棣無福,他非但沒有來得及收服西北的兵馬,反而離開了老巢,對付起來就更加容易了。臣以爲派遣一員上將,就能蕩平朱棣!”
聽完黃師父的話,朱允炆下意識看向方孝孺,卻發現老方微微搖頭。
“殿下,燕王乃是當世猛虎,切不可輕敵!他現在固然離了巢穴,可若是圍堵不利,不能儘快拿下燕王,就會造成西北和北平兩處連成一片。到了那時候,再想剿滅燕王,就難上加難了。因此臣才建議准許士紳編練鄉勇,爲的是安撫人心,避免朝局混亂,防止朱棣逃竄!”
方孝孺終於說出了他的心裡話,所謂鄉勇的事情,其實是老方的緩兵之計。
朱允炆現在得罪的人太多了,身邊能用的人也太少了。他必須先找到足夠的盟友才行。能支持朱允炆的,就是那些士紳地主,向他們妥協,幾乎成了唯一的生路。
不過老方也清楚,一旦士紳地主趁機發展起來,尾大不掉,那可就麻煩了,什麼變法都推動不了。
所以方孝孺是把這條策略當成臨時辦法,只要能在短時間之內,滅掉朱棣,回過頭再把鄉勇廢掉,收回兵權也就是了。
當然了,在“東海評論”的眼裡,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斷定鄉勇惡例一開,必然會造成士紳趁機膨脹,原有的變法成果會毀於一旦,朱允炆的下場就是和所有士紳一起被埋葬!
說來諷刺啊,方孝孺不太看重其他人的想法,但是這位連姓名都不知道的撰稿人,卻成了他的知音,方孝孺極爲重視他的看法,必須要避免預言的結果!
唯一的辦法就是快刀斬亂麻,最好半年之內。解決掉朱棣,就算拖延,也不能超過一年,否者就真的無法挽回了。
所以誰領兵,就成了關鍵之所在。
“陛下,臣以爲長興侯耿炳文老成持重,讓他帶兵,去對付朱棣,綽綽有餘!”方孝孺建議道:“至於北平方面,讓魏國公徐輝祖帶兵,直搗北平,同時請遼王和寧王策應,三路大軍一起出動,必定能攻破北平!”
……
“來,讓我們分析一下,朱允炆會怎麼排兵佈陣?”柳淳笑呵呵對着妻子道。
藍新月眨眨眼睛,“別的事情我不懂,可打仗我還是有點心得的,首先,燕王能戰,必須派遣最強的將領……目前京中碩果僅存的兩位老將,武定侯郭英是不會給朱允炆效力的,就只能派長興侯耿炳文,他老人家帶兵出征,如果用盡全力的話,燕王幾乎沒有勝算,只能祈求老爺子手下留情了。”
“珠玉北平方向,我看就是魏國公徐輝祖最合適了!”藍新月突然咬了咬牙,“我真是沒有料到,他竟然是那麼個喪心病狂的東西!”
時至今日,誰站在哪一邊,終於看清楚了。
東宮的確藏了一些後手,其中徐輝祖就是最要命的那一個!不管是柳淳還是朱棣,都顧念跟徐家的關係,沒有果斷拔掉徐輝祖。
假使把徐輝祖換成了藍玉,以藍玉的脾氣,在朱元璋病重的時候,他一定會闖宮的。那樣一來,他跟茹瑺一文一武,整個局面就會改寫。
一念之仁,本以爲徐輝祖最多中立,誰知道這貨竟然鐵了心跟朱允炆走在一起!
柳淳也不由得嘆口氣。徐輝祖,他跟江南的士紳攪合得太深了,完全是無藥可救。
當然了,雖然徐輝祖在別的事情上腦殘,但他打仗的本事還是不能低估。而且他又是朱高熾的舅舅,爲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徐輝祖一定會拼命攻擊北平。
如此一來,不管是寧王,還是遼王,都可以趁機出兵。
雖說脣亡齒寒,可是在燕王父子註定覆滅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會向朝廷輸誠的,指望着他們拼命,很不現實。
藍新月的小臉越來越難看了,假如這樣的話,那燕王不是死路一條嗎?
“相公,燕王完蛋了,難道你要親自起兵嗎?伐無道,誅暴君?”
柳淳忍不住笑了,“你想什麼呢!如果能這麼排兵佈陣,那就不是朱允炆了。你瞧着吧,他的安排一定會讓人驚掉下巴的。”
柳淳又默默思索了一陣子,只要朱棣能扛過第一階段,支持變法的力量就會向他靠攏,北方的幾大攘夷塞王也會以朱棣爲首,共同發難。
可與此同時,鄉勇的編練也會越來越多,這一場戰鬥,遲早要變成變法派和保守派,武人農夫與士紳地主的決戰。
到了那時候,戰爭的規模就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了。
必須再寫點東西,要讓朱棣明白,怎麼打造一個牢固的根據地,還有,北平的三頭小豬,也要小心謹慎,尤其是要放下世子皇孫的架子,真真正正把普通百姓動員起來,否則,靖難的勝算還真是不高!
有人或許要說,你都穿越到了明初,爲什麼還站在朱棣這邊,你站在太子太孫那邊纔有看頭啊!
拜託好不好,即便是朱允炆,都是一把好牌,是自己不會玩,才生生丟了江山的。
他們要提前捏死朱棣,那纔是輕而易舉呢,估計都不用三章,隨便一個更換藩國,就能讓朱棣心血成空。
但話又說回來,朱允炆會失敗,說明他內部的問題太多,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即便柳淳站在他的身邊,估計也會被豬隊友坑死的。
所以說啊,該死的人,誰也救不了!
或許這就是天命吧!
就在大家都提心吊膽的時候,兩路大軍的統帥終於出爐了。
攻擊北平的是長興侯耿炳文,他率領二十五萬大軍,立刻渡江,直取北平城。而攻擊燕王的重任,落到了曹國公李景隆的頭上。
朱允炆給了他十五萬兵馬,讓他踏平西安,擒殺朱棣你!
這一次朱允炆沒有假惺惺告訴李景隆,不要讓他背上弒叔的罪名。
朱允炆說的很明白,就是要朱棣的腦袋,不用送到京城,直接砍頭!
“哈哈哈哈……”徐增壽仰頭狂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在他的對面,徐輝祖的老臉比豬肝還難看,灰裡發黃,像是一塊被尿浸透磚頭似的!非常非常難看!
“大哥啊,你費盡心機,幫着朱允炆登基,可到頭來,你什麼都沒有得到!人家依舊不信任你,怎麼樣,這就是無情無義之人的下場,你活該!你就是像是被客人拋棄的人老珠黃的歌女!可悲,可嘆啊!你不是自詡聰明嗎,你不是覺得你很了不起嗎?怎麼樣,傻了吧?”
“你給我閉嘴!”徐輝祖怒喝。
徐增壽半點都不怕,“大哥,我還叫你一聲大哥!當初你跟我說,要保護徐家,要讓我們富貴綿長,不能貿然押寶任何一邊,最初小弟是信你的,雖然生氣,但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我現在弄清楚了!你根本就是站在朱允炆一邊,你那些爲難都是裝出來的!”
“因爲你清楚,論起領兵打仗,你不如樑國公,不如宋國公,甚至不如燕王!論起才華,你比不上柳淳,你除了空有一個魏國公的名號,加上一個大舅哥之外,你什麼都不是!所以你不服!對吧?”
“跟着朱允炆就不一樣了,你是勳貴領袖,你是最能打的,矬子裡面拔大個兒,你比那些飯桶還是強多了!你是不是琢磨着,只要朱允炆登基了,你還能像咱爹一樣,成爲勳貴第一人?”
“大哥啊!你可真是好算計!天下的人,都沒有你這麼聰明的!可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你沒有料到吧,朱允炆棄你如敝履,他寧可用李景隆,也不願意用你!”
“夠了!”
徐輝祖被罵得渾身顫抖,眼睛充血,他猛地撲上來。
“徐增壽!我是你大哥!長兄如父!你敢跟我這麼說話,我要殺了你!”
徐增壽也沒法反抗,卻更加不在乎。
“大哥,你惱羞成怒了是吧?其實我知道,你從心裡就反對變法,你還想著作威作福過安穩的日子,誰敢不聽你的,動不動就殺人!或許當年柳淳跟你的衝突,就埋下了今天的禍根!你不覺得自己說話的方式和一個人很像嗎?沒錯,就是朱允炆!他是皇帝,他可以爲所欲爲,臣民都要理解他。你是大哥,是大家長,我們都要聽你的,體諒你,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大哥,我勸你最好冷靜一下,好好想想,什麼是大勢所趨,什麼叫咎由自取?你會爲了自己的作爲,付出代價的!”
……
在詔獄之中,一個獄卒將一碗蔘湯端到了劉三吾的面前。
“老大人,請喝吧?”
劉三吾艱難擡起眼皮,突然笑了,“這還是我的那顆山參?”
“是,是啊!還有好多哩!”獄卒忙答應道。
老頭微微搖頭,“行了,別糊弄我了,你們也不寬裕,這人蔘是金貴的東西,別給我這個將死之人用了。”
獄卒眼圈泛紅,淚水滾落。
“老大人,就讓小的們替您老盡一點心吧!說實話,是外面藥鋪掌櫃的給的,他見我去買人蔘,就把鎮店之寶給了小的!老大人,我們做不了別的,不能放您老出去,每天看着您在裡面受苦,這,這心就跟刀扎的似的!”
劉三吾瞧了瞧獄卒,只得將碗接過,喝乾了碗裡的蔘湯。老爺子稍微精神一些,就無奈道:“你跟我說說,朝廷派人討伐燕王沒有,是派的誰去?”
“派,派了!有長興侯耿炳文,還有曹國公李景隆。”
“哦!是讓耿炳文去對付燕王嗎?”劉三吾瞪大眼睛,惶恐道。
“不,不是,是讓長興侯攻擊北平,讓曹國公去攻打燕王。“
劉三吾遲愣片刻,突然啞然失笑……“唉,這樣我就放心了!”
獄卒驚喜道:“老大人,燕王打贏了,您,您就能出去了?那可太好了!”
老頭搖頭,“燕王戰敗,爲了顯示寬宏大度,倒是會放了一個耄耋老朽,可那樣活着,又有什麼滋味?老夫求仁得仁,死得其所!李景隆膏粱子弟,一個飯桶而已!他必敗於燕王之手,老夫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劉三吾來了興趣,對獄卒道:“有酒嗎,給老夫弄點!你要是不怕被牽連,也跟着老夫喝兩杯!這是喜事,咱們一起喝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