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發瘋發狂,徐增壽卻還是意猶未盡,光靠着打擊威望,是很難擊敗一個皇帝的。他必須拿出更有用的辦法,來幫着朱棣和柳淳,贏得勝利。
有人要問,他一個沒有實權的勳貴二代,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乾點通風報信的事情,已經很了不起了,還想逆天不成?
還真別說,徐輝祖就要逆一把天。
俺徐增壽可不是像大哥一樣,除了依靠父親的蔭庇,就什麼都不會笨蛋,我的手裡還有一張大牌,一張很大很大,幾乎是王牌的超級大牌!
到了現在,也該是拋出來的時候了。
“蘇州那邊的作坊,今年虧了多少?”
沒有聽錯,就是虧錢了!
要知道當初柳淳曾經蘇州折騰了一番,將半個蘇州城都塞到了徐增壽的手裡,那幾年裡,靠着對外貿易,蘇州經濟達到了空前的繁榮,徐輝祖的身價也是與日俱增,連着翻了好幾倍。
但好景不長,等到朱允炆登基之後,大舉用兵,蘇州的商號就被勒令捐款,光是徐增壽的作坊就拿出了十萬匹綢緞獻給朝廷。
緊接着李景隆慘敗,重新整軍再戰,又從徐增壽手裡拿出了三十萬匹綢緞,如果說這些僅僅是一次性失血,還能撐得住,可隨着厘金的設立,使得商貨轉運困難,就成了持續失血……
老百姓的桑田要收稅,產了蠶絲要交稅,起運要交稅,送到作坊要交稅,從作坊出來,還要交稅!
另外這些綢緞送去市舶司,通過皇家銀行向海外出售,也要交稅!
這一連串的稅,使得絲綢的成倍迅速增加,幾乎翻了一倍還多。
海外固然人傻錢多,可這麼漲價,誰能受得了?
結果就是採購嚴重下滑,幾乎降到了原來的三成。
更爲要命的在後面,當初柳淳給朱元璋設計對外貿易的時候,是以官方貿易爲絕對主導,嚴格防止侵佔土地的現象出現。
可現在價錢暴漲,海外商人承受不住,轉而盯上了黑市。
那些士紳商賈看到了這一點,他們立刻擴充自家的作坊,開始瘋狂生產,瘋狂走私!
朱允炆不是厚待士人嗎?不是反對朱元璋的嚴刑峻法嗎?甚至還准許士紳辦鄉勇,收厘金。
苦果終於出現了,士紳大肆走私,朝廷半點約束的能力都沒有。
而走私的作坊猖獗,遍地都是,又進一步擠壓原來和官方合作的大型作坊,使得連生絲都拿不到了。
朱允炆登基改元的第一年,徐增壽已經拿出了五百萬貫,填補虧損,維持作坊的運行,可這些人也是杯水車薪,根本的問題不解決,崩潰就不可避免!
徐增壽跟手下人溝通之後,確認火候差不多了,該引爆這顆炸彈了!
幾乎在一夜之間,一條爆炸性消息就傳遍整個蘇州,因爲經營不善,中山王府開始拋售蘇州絲綢作坊的股份。
這條消息傳出來,很多人都十分錯愕。
雖然他們知道現在局勢艱難,但是頭幾年烈火烹油,繁花似錦,徐家賺了鉢滿盆滿,家底豐厚。而且絲綢生意多少年了,只要等苦日子過去,就會重新繁榮,爲什麼要出售?還是低價出售?
就在所有人犯迷糊的時候,更多消息傳來,官方的海外貿易已經維持不下去了,沉重的厘金超出了作坊的承受能力,猖獗的走私不受控制……整個江南的經濟體系已經開始崩潰了。
在接下來的十天裡,一再下降價格,可就是沒有人敢接手。
到了第十一天,作坊……關門了。
多達六千多名女工沒了工作。當然,徐增壽還算厚道,給每個工人發了五十貫,作爲遣散費,並且承諾,只要重新開工,還會優先招募她們。
女工含着眼淚,離開了作坊。
伴隨着絲綢作坊的關門,預示着江南經濟的春天結束了……從洪武二十年之後,尤其是對外貿易的發展,十多年的繁華,走到頭了。
一家,兩家,三家……作坊倒了,街上的鋪面關門了,相關的航運,鏢局,也都跟着倒黴。
就像是骨牌一樣,倒塌了第一張,後面的就不受控了。
江南苑是蘇州最頂尖的淮揚菜飯館,以往高朋滿座,勝友如雲,想要吃一頓飯,要提前五天訂餐,而且吃飯的時間還受到限制。
不知道什麼時候,店鋪外面居然掛出了八折的幌子。
生意沒了,八折也不管用啊,七折,五折……最後江南苑乾脆將上面兩層雅間關了,只留下第一層的大堂慘淡維持。
那些原來經常跑江南苑吃飯的商人,開始去小飯館,街邊攤,最後乾脆在家裡吃算了。
還有人把城裡的房舍封起來,跑到了鄉下自種自吃,或者乾脆去外地躲避債務。
餐飲黃了,昔日堪比秦淮河的煙花巷弄也迅速垮臺了,人們口袋裡的錢都沒了,哪裡還有閒心取樂。
即便有錢,看這種局勢,誰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兒,乾脆把錢藏起來,熬過這段艱難的日子再說。
花枝招展的姑娘們,連一個客人都拉不到。
恐慌像是瘟疫一般,迅速傳播,包括徐增壽在內,都懵了,他引爆的這顆炸彈竟然是如斯恐怖!
如果說蘇州絲綢作坊倒下,影響最大的是誰?恐怕還要算皇家銀行!
曾經絲綢作坊是最大的借貸客戶,皇家銀行也樂意借錢給作坊,讓他們擴大生產,畢竟每年海外貿易,換來的金銀,還要入皇家銀行的賬。
可現在呢,情況完全變了,雙方不再是親密地合作關係。
皇家銀行的蘇州分行,衝到了絲綢作坊,直接逼債。
“還錢,你們在一個月之內,必須交出100萬貫欠款,不然作坊就要被查封!”
聽到查封兩個字,負責的東家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查封好啊,查封了吧!今天要是不查封,我是你們的孫子!”
皇家銀行的人氣壞了,好大的膽子,欠了錢,還敢罵人,誰給你們的狗膽?
他舉手要打,而絲綢作坊的東家回手一指,足足有幾十人之多,銀行這邊還以爲是工人呢!
只見作坊東家冷笑,“瞧見沒有,這些都是要債的!他們有生絲收購的王老闆,有船隊的李掌櫃的,有車馬店的韓掌櫃的……他們全都來要賬了,你把我抓走,現在就抓走!抓走啊!你把我抓了,他們就不用找我要錢,之前去你們衙門了!”
銀行的人被逼得狼狽不堪,竟然只能落荒而逃。
當天夜裡,絲綢作坊的東家,就在廠房的大梁上,自盡而死。
蘇州銀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不只是借款變成壞賬這麼簡單而是恐慌情緒蔓延,大家擔心銀行承受不起,就紛紛前來擠兌。
尤其是那些小商人,他們知道銀行投資產業,收益豐厚,能支付得起利息,才把錢存進來。而如今產業衰敗,銀行面臨天文數字一般的壞賬,誰知道能撐多久?趕快去把錢取出來,放在家裡,不然棺材本都保不住了。
這就是恐慌!
當初朱元璋和朱標都嚇得不輕,這一次的規模,比起之前,還要大好幾倍!
從蘇州開始,向着常州,揚州,松江,杭州等地蔓延,整個江南,哀鴻遍野,一地雞毛!
這一場大亂,終於驚動了大明的中樞,作爲皇家銀行的負責者,夏原吉邁着沉重的步伐,來到午門,遞牌子求見。
在半個時辰之後,他終於得到了召見。
朱允炆正在商議軍務,黃子澄和方孝孺都在,另外還有新任的吏部尚書張紞,在見禮之後,夏原吉恭恭敬敬道:“啓奏陛下,臣此來是向朝廷戶部和兵部討債,在半個月之內,此二部必須向皇家銀行歸還五百萬貫欠款救急。”
戶部和兵部都不在,可在場的三位大臣都聽不下去了,張紞就道:“夏大人,此刻正是和燕逆的決戰之際,你們皇家銀行該給兵部出錢纔是,哪有逼債的道理?”
夏原吉並沒有懼怕,而是凜然道:“張天官,皇家銀行不是夏某人的,而是陛下的,皇家銀行的股份全都是天子所有,我夏原吉只是負責經營而已!”
張紞怒道:“我沒心思跟你咬文嚼字,既然你負責經營,就不該趁火打劫,你這是給朝廷添亂!”
夏原吉依舊冷冷道:“如果現在不解決,就不是添亂,而是天崩地裂!”
“你!你危言聳聽!”張紞怒斥道。
夏原吉深吸口氣,衝着朱允炆躬身道:“陛下,自從去年以來,從皇家銀行陸續借出去一千七百萬貫,支應朝廷百萬大軍的花用,皇家銀行可謂是竭盡心力。但是現在皇家銀行面臨了困難,借給朝廷的錢收不回來,官方的海外貿易受到走私衝擊,出現了至少八百萬壞賬,更要命的是,還有無數的百姓擠兌,沒有三千萬貫根本過不起這一關!”
夏原吉怒吼道:“朝廷將用兵打仗的重擔都放在了皇家銀行身上,去去歲呢,免除了南直隸和江西等地的田賦,戶部不開拓財源,只知道借錢,如今借了錢,又不打算還,天下還有這樣的道理嗎?”
夏原吉的話擲地有聲,對於朱允炆來說,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皇帝欠賬也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