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橚這個倒黴孩子,總算能返回京城了,而且四哥即將登基,他的好日子也就來了。現在往回想,兩年多,快三年的時間,就跟做夢似的,而且還是噩夢!
柳淳在伶仃洋遇害,朱橚是聽說的,他還想去京城祭奠,結果朝廷根本不答應藩王離開封地。朱橚只能在府裡給柳淳燒了紙錢、還燒了童男童女,馬車、牲口、另外還做了個九進的超級大院子,外加一座寶塔,給柳淳燒了。
朱橚剛燒完,他就倒黴了。
朱允炆在幹掉了柳淳之後,就打算對朱棣下手,而朱橚是朱棣的親弟弟,又佔據中原要衝,假如抓不住朱棣,或者朱棣逃到開封,兩位藩王聯手,立刻就能攪得中原大亂。
因此在抓朱棣之前,也派人去了開封,調周王入京。
朱橚明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情,可他沒有四哥的本事,只能乖乖進京。
到了京城,他就被扣下了。
朱棣舉兵靖難之後,就有人要殺了朱橚。
當時朝廷爭論不少,有人反對,有人贊同。其中解縉去見了黃子澄,他跟黃子澄講,朱橚是個醫者,自古以來,殺醫不祥。
就這麼一句話,算是救了朱橚的命。
朱允炆見殺不了朱橚,就想把他發配了,最初是打算髮配到雲南,可一想柳淳在雲南留下了不少關係,害怕他們彼此勾結。
因此就來個更狠的,直接給踢到了海南瓊州。
“我到了瓊州,我才知道,那本《救荒本草》是給我自己編的!”朱橚涕淚橫流,滿腹的委屈,“朱允炆這個兔崽子,你說他多很!把我發配到了瓊州,還不給我糧食,就讓我們一家人餓着!你的那幾個兄弟,纔多大啊!天天餓得大哭,眼睛都綠了。”朱橚跟朱高煦講起自己的經歷,咬牙切齒。
“剛開始的時候,只能靠着王妃身上的首飾換點糧食,我身上的東西在來的路上就用光了。後來首飾沒了,我只好去找野菜,那玩意能吃,可吃不飽啊!”
朱橚指着自己的肚皮,“你知道不,時間長不吃糧食,這肚子就會脹大,水腫,就跟蟈蟈似的!我,我連個人模樣都沒有了!”
朱高煦萬萬沒有料到,五叔竟然遭了這麼大的罪,他都聽傻了。朱橚被逼無奈,就想着乾點什麼,換糧食吃。
“我也不要這張臉了,我把採到的一些藥材拿到碼頭去賣,幸好啊,那些碼頭的青壯不錯,他們買了我的藥材,給我點小米魚肉,總算能活下來了。我當時吃到一碗米飯,吃到了糧食,我哭了……”
別說朱橚,朱高煦聽到也哭了。
五叔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他雖然貴爲藩王,可說到底就是個人畜無害的醫生,這幫人怎麼會那麼狠心,連五叔都不放過?
還說朱允炆至仁至孝,簡直是昧着良心,胡說八道。
他們就不會良心痛嗎?
朱橚在瓊州除了賣藥材,偶爾碼頭民夫受了傷,生了病,他也幫着診治。這時候的海南,還是一片蠻荒,相比中原落後太多了。
朱橚在這裡完全就是神醫,許多人都來求醫問病,漸漸的,他的日子竟好過起來。
瓊州的官吏聽說,頓時大怒,他們早就想等着朱橚死了,然後報個病逝,好求取朝廷賞賜呢!
要不然怎麼會連糧食都不給。
見朱橚不但沒死,還越過越滋潤,他們受不了了。
通過各種手段,警告老百姓,不許去找朱橚看病,更不許給朱橚糧食蔬菜。
地方這麼幹,顯然是不得人心的,海南的百姓也不答應,天高皇帝遠的,宰了你們這些官老爺,也沒什麼了不起!
瓊州衙門見實在是壓不住了,就想了一招,他們收買了一個樵夫,讓他去朱橚採藥的地方,放下毒蛇,把朱橚給咬死算了。
這招不可謂不毒辣。
那個樵夫還算有良心,他主動讓人通知了朱橚,前來報信的這個人姓海,是個很不錯的人,他弄了個獨輪車,連夜推着朱橚的夫人和幾個孩子,離開了瓊州住處,他們足足走了三天,在一塊漢黎兩族交錯的地方,安頓下來。
姓海的漢子很不好意思,他只能送到這裡,家裡面還要照顧。不過由於這塊情況複雜,官軍等閒不敢過來,應該是安全的。
朱橚還能說什麼,人家幫了他大忙,救了他的命!
朱橚隨身也沒有別的東西,只是將幾本書給了姓海的漢子。
“帶回去吧,給孩子看着玩。假使有一天……我,我送你的孩子進太學!”
朱橚不覺得什麼,可是在天涯海角,別說書籍了,就算是萬年曆,一個村子也就有一兩本而已。
想要讀書,更是千難萬難。
海姓漢子千恩萬謝,拜別了朱橚。
都說寶劍鋒從磨礪出,朱橚經過了這一番折騰,還真漲本事了,他上山下海,治病,幹農活,搭草屋,做木船……什麼都學會了,不敢說多精通,但撐起一個家還是沒問題的。
“過去父皇活着的時候,總說我們不知道民生疾苦,我這次算是徹底領教了。回頭讓你父王在海南好好辦學,再讓你師父弄個碼頭,他不是會點石成金嗎?讓他先把瓊州這塊發展起來,他要是弄成了,算我欠他的一個人情。”
朱高煦嘿嘿道:“五叔啊,這事還是你跟我師父講吧,往後你們能經常湊在一起談論事情的。”
朱橚不解,他皺着眉頭,“我是藩王啊,要回駐地的,又不能留在京城。就算四哥願意留我,那別人呢?他們要是有樣學樣,豈不是亂套了?”
朱高煦朗聲大笑,“五叔啊,你瞧好吧,父王跟師父商量妥當了,這一次要把所有藩王,全都留在京城!”
“什麼?”
朱橚大驚,“這,這可是要違背父皇祖訓的,這能行嗎?”
……
柳淳跟朱棣又湊在了一起,”王爺,藩王的問題,的確要解決。留在地方上,不管怎麼限制,藩王還是會圈佔土地,大肆聚斂財富,而且宗室繁衍,幾十年後,人數膨脹,就會產生非常大的財政壓力。一個藩王,要花費的錢財就那麼多,往下一級一級,直到輔國將軍,就更不知凡幾了。”
朱棣眉頭緊皺,“這事情我早就知道,可分封是父皇的祖訓,我也是不好推翻,只能想盡辦法,零打碎敲。自古以來,對付藩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推恩令,若是用這個辦法,如何?”
柳淳輕笑,“推恩令的主意,多半是內閣那幾位出的吧?”
“是楊榮。”朱棣也沒有隱瞞,“他雖然年輕,但沉穩老練,是個不錯的人才。”
大名鼎鼎的三楊,當然不差了。
“王爺,其實我一直有個想法,先帝當初分封藩王,是爲了讓朱家子孫,一起捍衛江山社稷。用心良苦,只不過落實起來,有些難度罷了。王爺,你看這樣行不,把宗室諸王集中在京城。將宗人府改爲宗人院,讓諸位藩王可以議論國政,發表意見,監督朝政得失,總之給他們點事情做。”
朱棣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兒。
說實話,朱棣都有點鬧不清楚,柳淳這小子到底站在哪一邊了。
“你這個主意,就不怕宗室做大嗎?”
“王爺,宗室做大當然不好,可其他力量做大,也不是國家之福。臣一直在思考,先帝作爲開國君主,手下名將雲集,武官勳貴,實力龐大。可爲何到了晚年,文官會膨脹起來,尤其是靠着擁立儲君,竟然能左右朝局,爲所欲爲?”
柳淳緩緩道:“引入宗室的力量,固然會有風險,可若是能用好了,在文武之間,就多了一層力量。而且王爺可以通過手段,限制宗室的權力,甚至削減宗室的數量,規定什麼人才能擁有宗室資格,總而言之,臣只是提個建議,該怎麼使用,還要看王爺的意思。”
朱棣眉頭緊皺,說句實話,他也是當爹的,非常非常理解朱元璋的用意。
可問題是按照老朱這麼弄,必然會造成藩王尾大不掉。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把藩王都給廢了,那就可以了嗎?
不成啊,就拿朱棣來說,他有三個成年的兒子,按照正常情況,三個兒子有一個是太子,兩個藩王。
雖說藩王沒法和太子相比,但好歹也是個安慰。
如果什麼都沒有,等於告訴三個兒子,你們拼命吧,勝者全拿,失敗的就是老百姓。
真這麼幹了,宗室還不瘋了啊?
以後奪嫡之爭,只會鮮血淋漓,沒有半點親情可講。
但若是像柳淳所言,保留一個宗人院,讓這些藩王還有發揮的舞臺,或許情況就會好很多。
“你這麼想也有道理,但是誰統領宗人院非常重要!必須是賢王,要沒有野心才行、不然他帶着一羣宗室親王,跟天子唱反調,也不是朝廷之福啊!”
朱棣說到這裡,突然醒悟過來!
“好你個柳淳!你又給本王挖坑!”朱棣氣得翻白眼,怒斥道:“你給我說實話,老五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你這麼替他謀劃?”
柳淳兩手一攤,苦笑道:“王爺,我是什麼都沒拿……我就是覺得有點虧欠!”
朱棣吸了口氣,終於點了點頭,“是啊,老五受了這麼多苦,我這個當哥哥的對不住他啊!”
“就這麼辦了,讓他接掌宗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