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掛,涼風習習,一對璧人漫步於海灘之上。
男的大概三十來歲,身材挺拔,五官俊朗,雖着一身文生公子裝,卻絲毫不顯文弱之氣。任誰見了,都得讚一聲,好一個俊美郎君。
女的更不得了,一襲白衣纖塵不染,面容姣好眉目如畫,最關鍵的是她的氣質,超凡脫俗,聖潔優雅,直如九天仙女降落凡塵。
正是隱名換姓的崔耕和大唐三大海商之一的俏寡~婦俞鈴。
說實話,勾搭俞鈴絕非崔耕的本意。但他爲了圓謊,就必須完成金慕華交代下來的任務。
在桃花島上的這段日子,崔耕對俞鈴小意逢迎,雙方的感情升溫很快。事到如今,他還真有些欺騙感情的罪惡感。
所以,今日崔耕對於俞鈴的種種暗示,一直躲躲閃閃,不肯正面答覆。
但對於俞鈴來講,“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可不是一句套話,而是確鑿無疑的事實。
佳人終於忍不住了,直言道:“明日海商大會要結束,不知崔先生有何打算?若你不嫌棄的話,妾身這邊掃榻相迎。”
“這個……”
崔耕嚥了口吐沫,艱難道:“多謝俞娘子的美意,只是某已經答應了新羅王子金喬覺,明日就和他一起坐船回新羅。今日一別,也不知今生還能不能相會。在此,我就祝俞娘子一世平安喜樂了。”
“這樣啊……”
俞鈴沒有繼續往下說,默默地往前走。
良久,她才道:“是因爲那個女人?”
“什麼女人?”
“就是你身邊那個俏丫鬟,歐陽晴兒。金慕華都跟我說了,她是大唐宰相崔耕最寵愛的丫鬟。你之前就是因爲勾搭上了她,纔不得不遠走新羅。現在,你又因爲她,要離我而去?”
說到最後,俞鈴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歐陽晴兒就是賀婁傲晴的化名。
崔耕瞬間就秒俞鈴的意思了,原來崔光勢單力孤,只能遠走新羅。
但是,勾搭上俞玲兒之後,自己就完全可以把安全問題交給她安排,沒必要按照原計劃行動。所以,也只能解釋成,自己是爲了歐陽晴兒放棄了俞鈴。
“我……”
崔耕當然可以說些甜言蜜語,先糊弄過去再說。但他轉念又一想,何必呢?
自己幫金慕華爭取了不少份額,已經對得起他了。現在繼續欺騙俞玲的感情,不僅沒有必要,而且也太過缺德了。
當然了,直接說我對你沒啥興趣,或者承認自己確實是因爲歐陽晴兒拋棄了俞鈴,都太傷人了,還是委婉一點好。
該怎樣和平分手呢?
崔耕想了一下,輕嘆一聲,道:“千錯萬錯,都是崔某人的錯。在此,某向俞娘子賠個不是。不過,某之所以去新羅,也不完全是爲了歐陽晴兒……”
“因爲什麼?”
崔耕雙手合十,寶相莊嚴,道:“爲了佛法。某想去新羅法流寺修行,明瞭自己的本來面目。”
“佛……佛法?”
俞鈴當然知道,金喬覺一直追着崔耕要求拜師。但是,她只以爲是金喬覺神經不大正常,萬沒想到,這崔光自己也以爲自己是什麼高僧大德轉世。
崔耕點頭道:“不錯,就是佛法。某愛俞娘子,更愛佛法,也只能舍俞小娘子而選佛法了。”
俞鈴再也無法維持仙子的形象,冷笑道:“喜歡女人的佛門弟子,崔先生不覺得可笑嗎?”
“也沒什麼可笑的。”崔耕正色道:“臨別之前,某願以一首詩表明心跡:美人不是母胎生,應是桃花樹長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首詩相傳乃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所作,將佛法和美人之間的糾結,描寫的淋漓盡致。
尤其是最後一句: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不知使多少癡男怨女如癡如醉。
俞鈴本來就有文藝少女的一面,要不然,也不會被崔耕的一首《清平調》挑動了心絃。
現在,聽了這首詩,俞鈴還真有些信了,遲疑道:“你進法流寺修行,歐陽晴兒怎麼辦?”
崔耕道:“她暫時要和我一同去。不管怎麼說,她是被我從楚國公府裡帶出來的,現在無依無靠,我就得對她負責。我準備在新羅,幫她置一處產業,待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後再放手。”
“這事兒她知道?”
“現在還未提起,我想到了新羅之後再告訴她。”
……
崔耕對答如流,俞鈴兒的面色越來越和緩。
崔耕偷眼觀瞧,暗暗爲自己的機智點了五百個贊。這“和尚遁”,既讓俞鈴放棄對“崔光”的感情,又不會讓她感覺太沒面子,堪稱完美!
然而,待沒什麼問題之後,俞鈴嫣然一笑,道:“這麼說……我不是敗給了歐陽晴兒,而是敗給了佛祖?”
“呃……也可以這麼說。”
“那奴家可真是敗得可真是不甘心呢,想那泥胎木偶,哪有美人可愛?”
一股不祥地預感,涌上了崔耕的心頭,道:“你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是想和那泥胎木偶再爭競一番罷了。”俞鈴笑吟吟地道:“崔先生要學佛,那也由你。只是奴家在新羅有不少產業,等我把這邊安頓好了,就往新羅一行,順路看看崔先生。到時候,崔先生你可莫避而不見哦。”
“這個……不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莫非你能見歐陽晴兒,就不能見我嗎?”
“不是不能見,只是……只是……”
崔耕只是想不傷面子的,找個理由和俞鈴斷絕關係罷了,沒想到俞鈴不甘心,要追到新羅去。
他總不能說怕壞了自己的清修吧,那豈不是讓俞鈴對二人之間的關係更報以希望了?
最終,崔耕囁喏了半天,也沒想到拒絕俞鈴的正當理由,只得道:“那在下就掃榻以待了。”
俞鈴抿嘴一樂,得意道:“這還差不多。”
……
……
腿長在俞鈴身上,崔耕也沒啥好辦法。只希望在她來新羅之前,自己已經把新羅的事情了結了。
三日後,崔耕、藏希烈等人,坐上了金喬覺的船,往新羅的方向而來。
值得一提的是,金小蕊和尹紫依也在同行之列。
儘管金喬覺出家之意甚絕,二女還是沒有放棄希望。尤其是金小蕊,自從上次對金喬覺人工呼吸之後,她就頗有領先一步的感覺,在尹紫依面前頗有得色。
尹紫依一方面表現得對此滿不在乎,一方面恨崔耕恨得壓根都癢癢,言語之間對崔耕頗爲不敬。要不是顧忌金喬覺的面子,肯定在船上就給崔耕一個大大的難看。
崔耕自己則沒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他現在已經把全部精力,放了如何裝高僧大德轉世上。
要想在法流寺內,順利把釋迦牟尼的指骨偷出來,光金喬覺相信他是大德高僧轉世不行,必須得法流寺內的和尚們都相信他是大德高僧轉世。
於是乎,崔耕非但把頭髮和鬍子全剃了,換上了一襲寶相莊嚴的袈裟,還在這些日子裡苦讀佛經。
金喬覺見他對佛法如此癡迷,越發堅信自己原來的看法。
還有一個意外之喜。
金喬覺慧根深種,求得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度盡衆生,方證菩提。”。換言之,他是想弘揚佛法,以佛法解世人之苦。那怎樣讓衆生傾慕佛法呢?最方便的法門當然是顯示神通了。
金喬覺沒有什麼神通,但是崔光有啊。
隨手一幅畫,看似塗鴉。但是,仔細看過,再閉上眼睛或者看往他處,就會看到佛祖的形象。這不是神通是什麼?
還有,在桃花島上,自己已經魂歸天外,崔光能把自己救活。此乃起死回生之能,不是神通又是什麼?
於是乎,一上岸,他就命人四處宣揚崔光大師的神通。
這番宣傳,再加上外來的和尚好唸經的心理,一時間,崔光大師的名號,在新羅響了起來。
這還沒完,金喬覺趁熱打鐵,要求崔耕舉行法會,展示可令人見佛的法門兒。
就算崔耕解釋,這是根據“色彩補償”的原理畫成的都沒用。
金喬覺的邏輯非常通暢,何謂神通?能人所不能就是神通。您說這不是神通,普天之下可有第二個人會這個法門?這是恩師你身懷神通而不自知啊。
再說了,即便這神通確實是假的又怎麼樣?這只是個引子罷了,要的就是衆生對佛法感興趣,進而通過佛法進行超脫。
崔耕轉念一想,自己威望高了,無論對自己偷釋迦牟尼指骨,還是救出魏氏姐妹,都有幫助,也就允了。
這一日,崔耕等人來到西原城。
新羅的首都爲慶州,另外,新羅還有五個比較大的城市,號稱五京,分別爲:西原(今韓國清州),中原(今韓國忠州),南原(今韓國南原),北原(今韓國原州),金海(今韓國金海)。
所以,西原在新羅,也算非常拿的出手的城市了。崔耕等人當然要在這開一場大~法會,宣揚佛法無邊之意。
當日,崔耕等人接受了西原城文武官員的宴請。第二天,崔耕就登上了西原城早已準備好的高臺,面對數萬百姓開始講法。
其時,紅日東昇,朝霞滿天,道道金光照射在崔二郎的身上,真叫個寶相莊嚴。
他吐氣開聲,先是用漢語講了一段地藏菩薩經。
當時漢語的地位和後世的英語差不多,既高端大氣上檔次,又有不少新羅人能聽得懂。
聽不懂也沒關係,那不顯得更有逼格了嗎?沒用梵文來念,已經夠對得起你了。
當然了,這個過程不能持續太久。
大約一刻鐘後,崔耕叫了一聲“請佛祖!”
頓時,幾個軍士走上臺來,將崔耕早已準備好的,一丈多高的畫卷懸掛起來。
崔耕親手將三炷香點燃,供奉在這畫像前,道:“現在請大家跟崔某人一起,誠心默禱,以見如來。”
唰!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大家都明白,莫看這幅畫跟小兒塗鴉一般,只是幾簇完全看不出形狀的大團墨跡,中間偏上還有四個墨點並排而下。但是,仔細看一會兒那四個墨點,就能見到佛祖真身、
果然有那麼神奇?人們一邊心中默默祈禱,一邊仔細觀瞧。
功夫不大,就有人大叫道:“有佛祖!是真的有佛祖啊!”
“我佛慈悲,普渡衆人,還請您救救我娘啊!”
“八萬四千法門皆可見佛,和尚誠不我欺!”
……
西原城的百姓們頓時陷入了瘋狂。
無它,太神奇了。
這不是什麼巫婆神漢用的幻術,而是新羅王子從大唐請來的得道高人,以大~法力促使真佛顯聖,閉上眼睛都可清晰得見!
這如何作假?
毫無疑問,這是真真正正的神通,這是徹頭徹尾的神蹟!
一時間,有人高聲讚美佛法無邊,有人歇斯底里地嚎哭,痛陳自己的罪過。有人大聲乞求,說出自己的願望;甚至有人在心裡作用下,宣稱困擾自己多年的老寒腿好了……
金喬覺來到崔耕的身邊,低聲道:“今日恩師講法,效果非常之好。不知今日過後,西原要多多少個真佛子哩。”
“有效果就好。”崔耕忽地有些奇怪道:“怎麼今日來聽法的都是普通百姓,沒有一個和尚?莫非這西原城佛法不昌?”
金喬覺苦澀的一笑,道:“並非西原城佛法不昌,而是太昌了。”
崔耕微微一愣,道:“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