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最終還是簽了那份文契。
這上面寫的明白,崔耕雖然爲清邊道按察副使,但以後武懿宗再要查辦什麼人的話,他都無權過問。
當然了,崔耕的清邊道按察副使是武則天親封的,這份文契沒啥法律效力,就是一個君子協定。但是,崔耕“崔青天”的名號流傳天下,只要真簽了字,萬沒有反悔的道理。
……
……
清邊道總管府,後宅花廳。
崔耕簡要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道:“狄大人,您以爲,這武懿宗的葫蘆裡,究竟是賣的是什麼藥呢?”
“老夫也搞不懂啊!”
狄仁傑眉頭微皺,道:“按說武懿宗有了範光烈,想攀咬誰就攀咬誰,崔著作你即便想攔也有心無力。他又何必處心積慮的讓你籤這麼一份文契?”
崔耕嘆了口氣,道:“下官正是因爲想不明白此事到底有什麼害處,才簽了那份文契。不過現在想來,武懿宗費了這麼大力氣,恐怕所謀非小啊!”
狄仁傑安慰道:“後悔也是無用,難不成崔著作你能對人見死不救?再者,此事過後,至少十年內,我大周是不用擔心人了,崔著作你堪稱大功一件。”
崔耕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這件事相當於武懿宗又唱了一次黑臉,自己唱了一次紅臉。此事過後,人算是徹底認同了自己“神使”的身份。縱是族內還有像乞乞祚榮那樣的英雄人物,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了。
另外,自己及時救了李正梅,高仙甚爲感激,也算是一個意外之喜。
至於武懿宗還有什麼後招,那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
……
武懿的後招來得很快。
自從崔耕簽了那份文契開始,他就迅速改變了查辦的對象原來他查的是官,現在查的卻是民。
官員還講個證據,民就太容易欺負了。
“契丹大軍來的時候,你爲何不拼死反抗,反而做了契丹的順民?這難道不是背叛朝廷嗎?本官豈能容你!來人,把他拉下去,剖腹取膽,開胸挖心!”
短短十天內,因此慘死的百姓竟有數千人之多。
最關鍵的,武懿宗挑選的對象毫無規律,有地方富戶,也有貧民百姓,甚至有街上的乞索兒乃至青.樓女子。
這既不像求財,也不像爲武則天清除隱患,完全是以殺人爲樂啊!
人們因爲他這個舉動,想到了當初契丹之亂中的伏部酋長何阿小,紛紛傳言道:“唯有兩何,殺人最多。”(武懿宗爵封河內王,取其諧音也算一“何”)
如此多的無辜百姓慘死,崔耕當然憤怒異常,但是當初那份文契已經簽了,總不能反悔吧?
再者,就算自己真的不要臉了要反悔,人家武懿宗照樣能反悔啊。真把人逼反了,死的百姓可未必就比武懿宗殺得少!
這可咋辦?
就在崔耕爲難之際,形勢又有變化。
“崔青天,救救我兒子吧!”
“奴家的夫君被河內王捉去了,馬上就要被剖腹取膽了,您可不能見死不救了啊!”
“爹爹,我要爹爹!崔青天,雨兒求你了!”
……
原來崔耕府邸的周圍就是車水馬龍,今天更不得了了,無數百姓,男女老幼皆有,把他的宅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人們不僅大聲呼喊,拼命哀求,甚至有人燃紙燒香,狀若瘋狂!
崔府,正堂屋內。
“這不是欺負人嗎?”宋根海氣急敗壞地道:“檀州這麼多官兒,怎麼單麻煩大人一人?”
“宋大哥這麼想就完全錯了。”簾櫳一挑,高仙芝走了進來,嘆了口氣,道:“現在檀州城所有官員門前,都是這麼一出,只不過崔青天門前的人多些罷了。”
“這樣啊……那還差不多。唉,要說這些百姓們也真夠可憐的。”
頓了頓,宋根海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道:“誒,按說高將軍你的官職也不低啊,宅子外面應該也有百姓相求吧?人多事雜,難免出什麼意外,你怎麼不在家中坐鎮?”
“因爲我發現了一個人的行蹤。”
“誰?”
“丘奉雲!”
當初崔秀芳之所以到營州附近來,可不是爲了和崔耕重逢,而是聽說丘奉雲曾經出現在附近。
現在崔耕的安全沒問題了,她就想告辭離開,甚至拿莫小星來當擋箭牌。後來崔耕想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來挽留你崔秀芳縱是渾身是鐵又能攆幾根釘?不如由本官撒下人手,替你查找邱奉雲的下落。把他找着了,你再繼續追殺?
崔秀芳想想也對,暫時接受了他這個建議。
所以,高仙芝手上的丘有邱奉雲的畫影圖形,他能發現丘奉雲的行蹤,並不奇怪。
崔耕眼前一亮,道:“真是丘奉雲那廝?你究竟是怎麼發現的?”
高仙芝回道:“末將今天見百姓們聚集,就感到不對沒有有心人的組織,百姓們怎麼可能如此有條不紊?最後,末將仔細觀察,還真發現了混在百姓中的挑事之人。然後,我跟蹤那個挑事兒的人,順藤摸瓜,找到了他們的據點,最終發現了丘奉雲的蹤影。”
“你知道他功夫極高,把握不大,才特來給本官送信?好,真是太好了!”
崔耕趕緊派宋根海給崔秀芳送信,然後命封常清、高仙芝和黃有爲帶着兩百府兵輔助,務必把邱風雲一網成擒。
崔耕自己也想去湊湊熱鬧,不過沒走成,因爲他的宅子外面來了一羣特殊的客人狄仁傑、張九節乃至清邊道的各路官員。
別人也就罷了,狄仁傑、張九節位高權重,有事兒直接派人相召纔是正理,主動前來拜訪也太不合規矩了。
崔耕不敢怠慢,趕緊出門相迎,道:“兩位大人親自前來,真是折殺下官了。呃……此地並非講話之所,還請入內奉茶。”
狄仁傑擺了擺手,道:“不必了,老夫今日前來,可不是要喝崔著作的茶湯的。莫多禮了,崔著作快隨我來。”
“您帶我去哪?”
“河內王府。”狄仁傑道:“今天百姓們聚集請願,老夫心中不忍,就和諸位同僚一起去求見河內王,請放過那些無辜的百姓。可是,河內王提了一個條件,必須二郎你親自求懇,他纔會加以考慮。”
“本官親自求懇?”
崔耕一聽這話就是滿腹狐疑,原來武懿宗繞了那麼大的圈子,要我簽下那張文契,不就是不想讓我對他進行掣肘嗎?怎麼現在又點名道姓地要我去了?再者,“加以考慮”可不是答應下來,他究竟是想幹什麼呢?
狄仁傑繼續勸道:“崔著作,還是莫多想了。現在一天就有成百上千的百姓慘死,老夫多次上表請陛下約束河內王,都有如石沉大海。事到如今,咱們還能有別的法子不成?”
狄仁傑一生清正,不畏強.暴,但凡有一點法子,怎麼可能低聲下氣得去求武懿宗?說到最後,無奈之意溢於言表。
“崔著作,現在就全看你的了。”
“也只有崔青天能阻止河內王了是,莫讓大夥失望啊!”
“崔青天大慈大悲,還請快快出手,救萬民於水火啊!”
……
百姓們可不管“加以考慮”和“答應下來”的區別,也紛紛鼓譟起來。
崔耕沒法子,也只得道:“那本官就豁出這張臉不要,去求河內王。但我位卑言輕,河內王不給面子,你們可別賴我!”
“崔著作過謙了。”
……
……
崔耕預感的沒錯,武懿宗果然沒安着什麼好心。
他臨時的河內王府之前,原來是一大片空地,現在竟然搭起了高臺一座。
高臺北面,武懿宗居中而坐,幾十名甲士環繞,把老醜鬼倒也襯托的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高臺南面有幾十名百姓被綁在了一根根大柱子上,每人旁邊都站了一個手持牛耳尖刀的壯漢,看那架勢,只待武懿宗一聲令下,就可剖腹取膽。
這高臺當然是不能誰都有資格上來的,最後是狄仁傑、張九節和崔耕以及清邊道十餘名官員上了高臺,其餘官員乃至百姓們在高臺下等候。
崔耕也是豁出去了,上了高臺,微微一躬身,道:“下官已經按照河內王的吩咐來了,不知您怎樣才肯放過那些可憐的百姓呢?”
武懿宗道:“二郎說這話,是在求本王?”
“當然,下官懇請河內王開恩。”
武懿宗點了點頭,道“嗯,按說既然二郎已經開口,本王就應該給你這個面子。不過,有道是人無信而不立,二郎你不會忘記那份文契吧?”
崔耕不卑不亢地道:“下官當然記得那份文契。但河內王既然叫下官過來,總不會是想借着這份文契羞辱下官吧?”
“放心,本王沒那麼無聊。我提這份文契是想說,二郎你現在已經沒什麼面子可賣,想要本王辦事,得拿東西來換。”
“但不知河內王看上下官什麼東西了?”
武懿宗微微一笑,道:“你的名聲!”
說着話,他從几案上又拿出一張紙,道:“二郎你簽了它吧!明白告訴你,要想本官改弦更張,這個東西,不僅你要籤,在場之人都得籤!”
“到底是什麼東西?”
崔耕接過來一看,可是傻眼了,這是一份薦書,大意是:崔耕覺得武懿宗德才兼備,文武雙全,當這個清邊道按察使太屈才了,所以特意上書武則天,請封武懿宗爲清邊道大總管。至於原來的清邊道大總管廬陵王李顯,當然是哪涼快上哪待着去!
原來如此!
如同一道閃電在崔耕的腦海中劃過,頓時明白了武懿宗的心思。
當初他爲什麼要讓自己籤那份文契?就是爲了讓自己無法阻撓他濫殺百姓範光烈總不可能去挨個指認百姓,那也太荒唐了。
而武懿宗殺這些百姓,也不單單是殺人爲樂,而是要找回武氏的面子。
當初契丹亂起,武則天誰也不信任,把清邊道和神兵道,交給了武懿宗和武攸宜。結果這二位是草包一對,不但大敗虧輸,而且輸的窩囊之極,都灰溜溜地返回了洛陽。
最後,還是李顯遙領了清邊道大總管之職,才把契丹之亂平定下去。
這麼一比較,到底是武家厲害,,還是李家厲害,那還不是高下立判嗎?
現在,武懿宗就是要扭轉人們的這個觀點:瞧見沒有,平定契丹之亂的兩個大功臣崔耕和狄仁傑都擁護我武懿宗。所以,李顯完全是因人成事,武氏纔是天命所歸。
換言之,自己明着是籤這份薦書,實際上卻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在武李之間選邊站、
簽了薦書,李顯上位,自己就得被秋後算賬。
不籤薦書,馬上就是幾十名無辜百姓被剖腹取膽,以後還有更多百姓慘死,自己又於心何忍?
崔耕猶豫不決,看向身邊的狄仁傑道:“狄相爺,您以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