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衙門那些事,只可意會不可明說。
卻說孫巡撫收到信後當即寫了幾封手書,叫親信分別送到湖廣佈政司轄制內的幾處千戶所。
除了兩京,錦衣衛在各布政司也都設有千戶所、百戶所。通常情況下布政司衙門所在地肯定會有錦衣衛衙門,一些重要州府、水陸要衝也會設置。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貴不可言,一般的地方官他們都不會正眼瞧一眼。
可孫巡撫乃是一省方面大員,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別說是一個百戶、千戶,便是京師錦衣衛總署的那位風度翩翩的指揮使劉守有劉大人,見了孫巡撫也不會拿捏架子。
事情涉及到魏國公府的小公爺,錦衣衛方面也不敢大意。若是辦的稍有差池魏國公怪罪下來,劉守有劉指揮使那裡也不好做。
故而各千戶所、百戶所都派出了最爲精銳的緹騎配合州府衙門、巡檢官兵進行追查。
對此寧修直是大喜,錦衣衛畢竟是專業人才,讓他們去做這事是再合適不過了。
錦衣衛也確實發揮出了很大的作用,只用了不到兩日的時間就發現了線索。
他們雖然名義上要配合州府衙門,但實際上擁有很大的自主權,完全不必擔心被掣肘。
最先發現劫匪蹤跡的是一個叫做凌一刀的總旗。
這廝看出此番是升官發財的大好機會,故而使出了渾身解數,最終發現劫匪出沒在距離棄船地點一百里的雙牛山上。
凌一刀身邊只帶有七八人,自然不可能實施營救。爲了不打草驚蛇,他派出一人前去向知府李瑞報信,剩下的人則留在雙牛山盯住這夥劫匪。
消息傳到李知府這裡,李瑞直是喜出望外。
錦衣衛的高人就是不一般啊,一出手就帶來了好消息。
他立刻把劫匪躲藏在雙牛山的消息稟報給了徐懷遠,徐小公爺當即調集人手氣勢洶洶的殺向雙牛山。
據知府李瑞說,這雙牛山是荊州轄制內第一高山,山上盤踞着幾百名山賊,常常下山劫掠做那無本買賣。
李知府雖然有心剿匪,但無奈手下衙役有限,又無權從衛所調兵,只得一忍再忍。
這下好了,有錦衣衛出面,輔以衙役、巡檢官兵卻是無懼於幾百蟊賊。
一百里路並不算遠,衆人騎馬前行在日落前來到雙牛山山腳下。
寧修與孫悟範也在同行之列,衆人圍在一起商議攻山之策。
“府尊,眼下不知道這些劫匪是暫時在雙牛山上躲避幾日,還是依附在山寨之中。若是前者還好些,若是後者怕是免不了一場血戰了。”
寧修一邊分析一邊感慨:“這貨劫匪確實很狡猾,他們知道官府會傾全力搜捕,這才以靜待動,躲藏在深山之中。怪不得我們搜尋不到這些劫匪啊!”
李瑞微微頜首,寧修這話隱隱有爲他開脫的意思。不過事情究竟如何他心裡還是有數的。
劫匪躲藏在深山之中固然難尋,可爲啥錦衣衛就能找到?
不過眼下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只要能夠營救出小公爺的表妹,過也變成功了。
“是啊,寧賢生說的不錯,眼下首先要搞清楚劫匪是不是躲在山寨之中。”
李瑞附和道。
徐懷遠卻是冷笑一聲道:“不管劫匪是不是躲藏在山寨之中,這些佔山爲王的蟊賊都沒必要留了吧?李知府不是一直苦於沒有足夠的兵力剿匪嗎?何不趁此機會將這山寨拔了?”
“這......”
李瑞顯然有些猶豫。
剿匪確實是一樁不小的功勞,但和營救徐懷遠的表妹比起來卻又不算什麼了。
何況李瑞擔心這些劫匪不在山寨中,而他們因爲進山剿賊打草驚蛇,讓這些劫匪趁亂逃走。
若是這般反倒是不美了。
“徐小公爺,剿匪固然重要,可營救令妹纔是當務之急。下官擔心這夥兒劫匪只是暫時躲藏在山中。若是我們大張旗鼓的攻向山寨,他們再趁亂逃走可就糟了。”
徐懷遠不由得皺起眉來。
李知府的話並非沒有道理,可怎麼才能確定這些劫匪在不在山寨中呢?
徐懷遠將目光投向總旗凌一刀。
是他最先發現劫匪躲藏在雙牛山的,那麼偵查的事情肯定他最在行了。
“凌總旗,這件事你能辦到嗎?”
見徐小公爺眼眸之中滿是期盼之意,凌一刀當然想說能。可理智卻告訴他貪多嚼不爛,沒有把握的事情切莫要答應下來。
“徐小公爺,下官也不是生的三頭六臂,這種事情實在無能爲力。”
凌一刀苦聲笑道。
“這樣啊。”
徐懷遠微微有些失望。連錦衣衛都辦不到的事情,看來確實很有些難度。
“不過,下官有個建議,可以逼得劫匪現行。”
“哦?凌總旗說來聽聽?”
徐懷遠臉上愁雲盡數散去,又浮現出了一抹喜色。
“放火燒山!”
凌一刀咬牙一字一頓道。
包括徐懷遠在內衆人皆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寧修心中暗暗嘖嘆,果然能夠當錦衣衛的都是心狠手辣之輩。一句放火燒山在凌一刀口中說出來竟然這麼簡單,簡直和殺雞無二。
不過細細想來凌一刀這麼說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畢竟放火燒山會形成很大的濃煙,煙霧會把山頂的人全部往山下趕,到時他們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
可如此一來會傷及無辜,且焚燬山林,絕不是寧修的價值觀能夠接受的。
“萬萬不可啊!”
知府李瑞趕忙道:“這雙牛山雖然是山賊開寨的地方,但難保沒有一些藥農、獵戶居住山間。若是放火燒山,傷及無辜可如何是好?最重要的是,徐小公爺的表妹就在劫匪手中,萬一有了閃失,本官可擔待不起。”
凌一刀冷笑道:“那麼李知府可有更好的辦法?”
徐懷遠只覺得十分煩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們說要怎樣才能把我表妹救出來?依我看,凌總旗的計劃是可行的。我表妹是他們求生的希望,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傷害我表妹的。”
稍頓了頓,徐懷遠沉聲道:“依我看,就放火燒山吧。”
放火燒山!
徐小公爺的性子屬於唯我獨尊的類型,他認定的事情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寧修知道自己說再多也是徒勞的,便清了清嗓子道:“放火燒山倒也無不可,只是徐小公爺準備從什麼地方開始燒呢?”
“這......”
徐懷遠有些懵了。
從哪裡燒?這個問題他還真的是沒有想過。
徐懷遠朝知府李瑞投去了問詢的目光,李知府卻是搖了搖頭道:“下官掌管一府文政,對縱火燒山可不精通。”
說着衝凌一刀一瞥:“還是請這位出主意的凌總旗說說吧。”
徐懷遠點了點頭。李知府說的不錯,主意是凌一刀出的,自然應該由他來分析了。
“凌總旗,你給句話吧。”
“依下官之見,便從山腳開始燒好了。”
凌一刀中氣十足的說道。
“萬萬不可。”
寧修沉聲說道。
凌一刀不悅的皺起眉來:“有何不可?”
“從山腳開始燒,凌總旗不是有意縱敵嗎!”
“你,你什麼意思!”
凌一刀勃然大怒,右手已經按住繡春刀的刀柄,隨時準備拔刀。
徐懷遠連忙上前一步,攔在二人中間道:“凌總旗莫要置氣嘛,寧朋友也是爲了大計着想。你且先聽他說說看。”
寧修嘴角微微揚起,揹負雙手踱了幾步道:“這雙牛山並不算矮,凌總旗從山腳下放一把火,燒到山頂需要多久?”
“這......”
凌一刀面色有些難看,卻仍自爭辯道:“個把時辰總該可以了吧?”
寧修狡黠一笑道:“個把時辰?想必這是凌總旗拍腦袋想出來的吧?”
他稍頓了頓,繼續道:“方纔凌總旗也說了,這雙牛山是一夥山賊的落草點。那麼敢問凌總旗,山寨建在哪裡?”
“自然是在山頂。”
“那麼,山賊看到火勢會作何反應!”
寧修目光變得凌厲,冷聲道:“寧某方纔說凌總旗從山腳開始燒是有意縱敵難道說錯了嗎?”
“你!”
凌一刀簡直要氣炸了,偏偏寧修還捏住了他的七寸,說的句句有理,他絲毫辯解不得。
沉默了片刻,凌一刀眉梢忽然添了喜色。
“姓寧的,方纔某家差點讓你繞進去了。這山寨確實在山頂不假,可劫持小公爺表妹的劫匪卻未必一直在山寨中躲藏。如果我們從半山腰亦或者再靠上開始燒,萬一正好錯過了那些劫匪的躲藏點,你擔的起這個責任嗎?”
寧修冷笑一聲,心道好嘛這個凌一刀還懂得借勢壓人了。
這廝知道現在徐懷遠徐小公爺救妹心切,故而纔會緊着這一層來說。
但實際上劫匪既然躲藏在雙牛山,那麼藏在山寨的可能性極大。硬要說他們藏在某個山坳、山洞裡,這種可能性自然也有,但卻是微乎其微的。
既然非得縱火燒山不可,寧修自然希望開始燒的位置越高越好。這樣縱然一場山火過後,雙牛山受到的影響也會盡可能小,畢竟一些居於山間的獵戶、藥農不太可能住在山頂,那裡是山賊們的地盤。
“那麼,凌總旗一把火燒下去,若是傷及老幼無辜,你當得起這個責任嗎?”
寧修可不是被嚇怕的,見這凌一刀咄咄逼人,立刻予以回擊。
原本凌一刀就是希望這句話能夠激的救妹心切的徐懷遠拍腦袋做決定,只要徐小公爺做了決定,區區一個寧修還能翻了天嗎?
可寧修的這句反擊又讓準備拍腦袋的徐懷遠清醒了不少。
他當然想要盡救出表妹,爲此他不惜利用孫巡撫的關係借調了錦衣衛。
可問題是他也不能把個人的感情凌駕在家族的利益之上。要不然,他直接寫一封家書請父親大人調動南直隸衛所官兵來湖廣搜查阻截不就行了?
他放火燒山,燒死的若是山賊那麼便是一件功勞。可若是燒死的是無辜的藥農獵戶,那就是大罪過了。
畢竟山火無情,一把火下去端是寸草不生,山火又豈能分辨出良善奸惡?
這雙牛山上怎麼也得有百十來戶藥農、獵戶、莊稼漢吧?真要是一把火燒下去,燒死燒傷十幾個事情是肯定壓不住的。
那些每日閒的沒事做的御史言官巴不得魏國公府出事,徐懷遠能夠想象他們會做出怎樣的事情。
何況徐懷遠本身心地還算良善,絕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即便御史言官們不會就此事彈劾他和父親,他的良心也會過意不去。
思考了再三,徐懷遠長嘆一聲道:“二位說的都有道理,依我看若要縱火燒山,還是穩妥一些吧,至少得通知到那些居住在此的藥農、獵戶、莊稼漢,不能傷及無辜。”
凌一刀氣的肺都要炸了。他心道你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等到你把這些人都通知到了,山賊們也早就得到風聲,再燒山還有個屁用!
“徐小公爺三思啊。燒山的好處是出其不意,是以將山賊、劫匪一併逼出。若是挨家挨戶的去告知,效果將大減。”
“哎......”
徐懷遠搖了搖頭道:“那要怎麼辦呢。”
寧修笑道:“小公爺不必擔心,山人自有妙計。”
“寧朋友有辦法了?”
“恩。”
寧修輕點了點頭,轉向凌一刀道:“敢問這雙牛山有幾處下山的路?”
凌一刀冷哼一聲道:“一共三處。”
“這不就結了。劫持小公爺表妹的劫匪有很大可能就躲藏在山寨,我們只需要在山頂放一把火把山寨中的人逼出來就是。凌總旗帶人守在山寨外,那些蟊賊豈能過凌總旗這關?”
“那當然,不過若那夥劫匪不在山寨中呢?”
“是以寧某纔會問凌總旗雙牛山有幾處下山的路。若那夥劫匪不在山寨中,看到山寨着火慌亂之際亦會選擇下山,我們只需要分撥一些人手守住三條下山的路,等着他們送上門即可。”
凌一刀發現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直是懊喪不已。但他卻不甘心就此認輸,強自爭辯道:“方纔我說的只是三條大路,萬一他們抄小路下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