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不停地在頭頂上爆炸,強大的衝擊波使鐵管子緩慢地扭曲,她也隨之竄到了管子出口處。//?熱書閣 ??//那裡漆黑一片,持續炸起的廢墟堵塞了出口。
戰爭年代人命如朝露。冉妮亞經歷過幾次危險,她也設想過自己的多種死法。她設想最好的場景是這樣的:天上鋪滿紅霞,她屹立在高山之顛,倚靠在一棵松柏前,對低眉彎腰步步進逼的敵人投去仇恨與蔑視的一眼後,高呼口號,然後拉響最後一顆手榴彈,與萬惡的敵人同歸於盡。
他還就口號的內容和排序認真地作過研究。“希特勒萬歲”肯定要排在前面,接下來應該是“德意志萬歲”還是“拉脫維亞萬歲”她頗費了一番腦筋:一個是她的第二祖國,她在這裡供職,一個是她的祖國。
換言之,一個是養她的地方,一個是生她的地方,前者有她的情人,後一個地方有她的母親。孰輕孰重實難確定。
既然糾結,乾脆什麼都不喊了。再說,沒有這麼好的敵人,靜靜等待她喊完打倒自己的口號而無所事事。
冉妮亞想過的最壞死法是戰鬥中被敵人打死,她一手捂着中彈的胸部,另一手儘量前伸,寓意爲死不瞑目,然後轟然倒下。倒下後還要掙扎着翻轉過身子,不能像狗吃屎般爬着,而是要怒目圓睜,仰望着蔚藍的天空,天空雷雨交加,悲壯的音樂響起。
無論如何,她不能試想這樣窩囊的結局:被堵在暗無天日的鐵管子裡,被鐵管子無情地擠壓成肉餅。就算不壓死,也會在裡面呼天喊地,急得把自己的臉抓爛,成爲老鼠的美食,老鼠吃剩後還有螞蟻,螞蟻吃完了還有微生物。最後在追悼會上宣佈:冉妮亞被光榮悶死。
冉妮亞的思緒又回到元首身上。她永遠忘不上那個東正教聖誕之夜,她與元首喝醉酒後在克里木半島的農場徹夜漫步,他們相扶相擁,從甜菜地裡走到蘋果樹,又從果園回到田地。仰望遙遠的天空,彎月嬉雲,在下弦月的寒光映照下,兩人臉上泛着清冷而慘白的反光。儘管是風刀雪劍的冬夜,兩人緊緊摟抱着,感到溫暖如春。
冉妮亞想起兩人轉累以後,她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回屋,像母獅子一樣把他撲倒在牀上。想到這兒,她發出慘淡的笑容。
冉妮亞默默背誦起元首教她的詞:鶯語燕呢喃,花開滿院間。倚闌春夢覺,無語斂愁顏。
她長嘆了一聲,又想起在克里特島,兩人鬧情緒後元首摟抱着她說的話:在我眼裡,你是大樹。跟你在一起,我有種心靈相通的感受。
在那個地中海的春夜,倆人仰望着滿天燦爛的星光,耳邊傾聽着遠方軍艦的汽笛聲,沐浴於清冷的海風中,手挽手,相擁相抱着,直至東方發白。
就在那晚,冉妮亞給元首唱了一首美國愛情歌曲:
輕輕地閉上雙眼,感受你的心境,
時光逝去,我宛如幽魂般地遊走。
……
今夜 我感覺更接近你,
你打開我心房,照亮了那天際,
每當我需要朋友時,你就會陪伴在我身邊,
我多麼希望我倆能合而爲一,永不分離……
此時此刻,她閉上了雙眼,可怎麼也感受不到他的心境了,只有冰冷的鐵管和水泥磚塊相伴。他倆就要分離了,到了此時,死對她來說也是種解脫。帶着與德國元首的這些溫馨回憶到天國,也不枉白活一世。世上女子億萬萬,與他相愛的只有區區幾人。只是她才22歲,正是女人中最美不勝收的年齡。可是命運如此,有什麼辦法呢。
她直想得暈暈呼呼的,繼而迷迷糊糊,感到三魂七魄離他而去,眼前一道白色的影子越來越近,白無常笑顏常開,頭戴上有“你也來了”的一頂長帽,向她伸出鐵鏈……
“別,別,求你了謝必安大仙。”爲了保命,冉妮亞恭稱白無常的大號,驀然驚醒,白影子赫然消散,屁股又一次卡在下沉的鐵管子上了。
她聽天由命地等候不可逆轉的結局,只想着鐵管子下沉得再猛烈些,給她來個痛快。猝然褲襠裡感覺一個東西在鑽來鑽去,伴之“吱吱”的尖叫聲。
“老鼠!”冉妮亞被高壓電猛擊了一下,用盡全力往前一竄,手刨腳蹬着鑽出鋼管,用頭和肩膀撞開眼前的碎磚,蜷縮進廢墟堆裡,警惕地望着老鼠會不會追上來。
一發巨大的炮彈在鐵管上方爆炸,強大的衝擊波使鐵管完完全全地上下粘連到一塊,她分明聽到了老鼠殉命時的慘叫。
她沒有害怕,也沒有慶幸,只有好奇:這兒怎麼出現了一個藏身之地呢?當時她的頭腦麻木了,沒有意識到正是她掏空磚塊在管子裡立磚柱子,才爲自己撿拾了一條命。
又一發302毫米炮彈炸開,伴隨着嗆人的塵土,她所在的貓耳洞倒塌了,她隨着磚塊滾雪球一般滾到下面,感覺強光一閃,暈厥過去了。
她醒來時看到周圍有不少人,兩個隨她來的德軍女話務員守候在跟前。上方是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好像在那裡見過。小夥子對旁邊人說:“謝天謝地,她醒了。”
冉妮亞掙扎着想起來,渾身像吃了棉花一樣無力。一個高大的身影向這邊跑過來。她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她聽到小夥子對卡爾梅克人邀功請賞:“大個子,你一定要在阿道夫面前給我請功。如果你貪天功爲己力,小心我宰了你。”
“嗬嗬,哪敢呀,誰不知道你們紅色獵人是蛇蠍心腸,六親不認。”卡爾梅克人連棍帶棒,連瞞帶掐。
“知道就好。”對方惡狠狠地丟下了一句話,帶着如狼似虎的手下揚長而去。
這時發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不知道是他的那個手下,臨別前俯下身子親了冉妮亞一口,嘴裡不乾不淨着:“,不知道哪個王八蛋嘗試過這個小妞。如果我和她睡一覺,死了也值。哎喲,頭兒,你踢我幹什麼,她又不是你的娘們。”
冉妮亞支起身子,望着漸行漸遠、一步三回頭的紅色獵人們,她朝他們揮手。看到一個戴着網狀帽子的中年人向她奔跑過來,被眼鏡頭目順着屁股一腳,低聲對他說了些什麼,那傢伙嘴變成個圓形,不甘心地走了。
冉妮亞明白他們說的肯定與元首有關,不然這些狼狽們不會放過她。眼鏡頭領此前一直守候在她身邊,只有他才能震得住他的手下。
女話務員提着電話過來了。冉妮亞接過話筒剛聽到一個聲音,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掉落到地上。她無力地把電話垂落到下面,元首略帶嘶啞的聲音對周圍人來說是那麼熟悉:“冉妮亞,你爲什麼不說話?你生我的氣了嗎?我可是每一分鐘都在掛念你呀……”
冉妮亞面露微笑。女人是容易得到滿足的,擡起話筒放到耳邊,泣不成聲:“你……你好,我還活着。我……很難看,破了相了,你還會愛我嗎?嗯,我不相信……”
“轟隆隆——”一陣炮聲傳來,周圍又籠罩在煙雲中。有人大喊:“俄國人上來了——”
“跟我走!”卡爾梅克人一聲吆喝,圍繞在她周圍的人忽啦啦走了一大半,只剩下幾個女兵和德軍醫生。
冉妮亞“忽”地坐起身子,掀起被子敏捷地跳下牀,女兵連忙按住她:“別動,長官說了,你的任務是休息。”
“我就是長官。”冉妮亞一把推開她,奪過旁邊衛兵的槍就要衝出去了,女兵叫喚道:“長官,你沒穿衣服。”
冉妮亞猛然驚醒,繼而雙手悟住眼睛;敢情不久前她一絲不掛地從磚瓦堆裡蹦出來的呀。
一個女兵脫下上衣,另一個脫下褲子,第三個從一具屍體上扒下靴子,冉妮亞穿着東拼西湊的衣服和搶來的衝鋒槍奔向戰場。
蘇聯的“攻城鐵捶”——302毫米榴彈炮從容不迫地落在工廠區,它擊中廢墟,讓破磚爛瓦變成粉末;它擊中樓房,整幢建築如同積木一般轟然倒地。到處煙霧瀰漫,到處是嘶叫和呻吟。一輛德制T34坦克帶領兩輛裝甲車經過蒸騰着毒霧的廠區大道,後面跟着十幾個德軍士兵。
冉妮亞看見一輛擊毀的坦克後面一個德軍少將對兩個校官指手畫腳。少頃,一個年輕上校揮舞着衝鋒槍一躍而起,後面緊跟着一大幫士兵。
“回去,誰讓女人上前線的?”上校的第一個目標是冉妮亞。一發炮彈呼嘯而來,冉妮亞騰空躍起,把年輕上校撲倒在地。
半晌,冉妮亞感覺兩腿間一個頭在蠕動,情急間她把上校壓在大腿根部了。她叉開雙腿,上校從兩腿間鑽出頭,惡狠狠地斥責:“你不去搶救傷員?到處亂跑什麼?”
真是好心當成驢幹肺。冉妮亞回敬道:“要不是我亂跑,剛纔你早就沒命了。”
冉妮亞一揮手,從瓦礫間閃出她的一些女兵, 貓腰跟在她後面,利用廢墟堆和彈坑交替跳躍着向前進,很快把德軍士兵們甩到後面。而那些德軍在二百五上校的指揮下,如履薄冰一般慢慢推進。
冉妮亞走出老遠,讓手下惡作劇一般朝他們喊叫:“男人們,你們在後面幹什麼?撅着屁股在生孩子嗎?”
伴隨着女兵們的嘲弄,德軍士兵們不再理會年輕上校的手勢,昂首挺胸地衝過來了。女兵們在他們快到跟前時又往前衝,大家你追我趕,磕磕碰碰地衝到了最前沿:工廠倒塌的圍牆旁邊。
就在這裡,在堆積如山的瓦礫之中,德軍和蘇聯士兵以令人難以置信的英勇投入戰鬥。雙方大炮抵近射擊,三米以外看不見對方,雙方的機槍向灰濛濛的前方開火,步槍、衝鋒槍胡亂射擊,手榴彈又在製造新的煙塵。
一切都亂了套,雙方都在進攻;然而一切都在有序地進行,蘇軍勢在必得,德軍寸土不讓。兩方都打紅了眼,因爲他們不再躲避,探起身子衝向對方。他們都失去了理智,已然不知槍彈會打死人,炮彈會炸成碎片。
卡爾梅克人感覺大腿內側火辣辣的,驚回首,看到後邊井蓋子下一個蘇軍正舉着手槍向他瞄準。顯然,敵人通過下水道突到後方來了。說是遲那是快,拉脫維亞人把他撲倒在地,然後一下子癱倒在卡爾梅克人身上,鮮血汩汩地流到他的脖子上。
冉妮亞眼疾手快地對井蓋子下的蘇軍一槍,井蓋子“砰”地蓋上了。濃重的煙幕裡一團火苗走過來,韃靼揹負着噴火器走上前,把噴火槍從井蓋子縫隙裡伸進去,一股火焰噴射進下水道里,倒捲到地面上,轉眼間井蓋子被燒紅了。裡面發出慘厲的非人嚎叫,聽得周圍人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格魯勃斯在操縱新式的T42通用機槍,他的副射手換了三個了,可他命大福大造化大,連一個汗毛都沒少。乘他換槍管的功夫,霧氣裡一個身影撲面而來,他情急智生,把剛換下的槍管扔過去。
“呲啦”一聲,他感覺右手大姆指和食指失去了知覺,半晌後鑽心地疼痛,他看到食指上的一片肉隨着槍管而去,露出白森森的趾骨。他一邊甩着手一邊跳着一邊罵街一邊號啕着。
對方也方寸大亂。看到面前飛過來半截鐵棍,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抓在手裡,一陣輕煙和肉香之後,手掌上的肉一部分留在槍管上,剩下的一部分乾脆被氣化了。
蘇軍一撥又一撥地從霧裡鑽出來,在打倒之前把手榴彈扔過來。德軍和俄烏志願兵也三五成羣地闖進嗆人的煙雲塵裡,把雨點般的子彈射向那裡。坦克和裝甲車的殘骸與人的屍體遍佈大地,人命關天在這裡只是笑談。
狗蛋對着一個新兵的屁股上一槍托,因爲他差點把手榴彈扔到自己人頭上。一個冉妮亞帶來的德國女兵瘋了,脫光衣服在陣地上跳舞,使雙方的槍聲暫停了幾秒種。
冉妮亞看到尿從一個德國新兵的兩腿間瀝瀝地灑下。還沒尿完,一顆截短了引信的手榴彈在他懷裡炸開,肚子被炸爛,混雜着血紅和紫紅的腸子流了一地。他旁邊的戰友受不了刺激,把手槍塞進嘴裡,在冉妮阻止前扣動了扳機。她看到後腦勺被打飛,鮮血濺射到後面的裝甲車鋼板上。
昏天黑地的戰鬥沒完沒了地進行。後來大概都累了,槍聲漸漸稀疏了。冉妮亞透過人爲製造的重重陰雲,看到一輪明月掛在天空。她把手電筒咬在嘴裡,躲藏到一輛破坦克後面寫信,擡頭寫道:“我最親愛的阿道夫?希特勒,今晚月明星稀,我在最前沿給你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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