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抱了我回到家裡。
我們的家在未名島偏東一隅,用島上粗大的木料搭建了二層的小木樓,四周是一片桃樹,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隱隱約約可以嗅到快要結實的桃子的香味。父親的老僕朱四槐一直跟着照料父親的生活,然後,我們這小小的院子裡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父親有時外出,我就跟隨母親,父親只要回家,我就一定和他呆在一起。
朱四槐正在修剪桃樹,見父親抱了我回家,立刻剪下一支滿是花骨朵的桃花給我:朱朱,給你。我接過桃花,父親說:四叔,你忙吧。然後,他就退開去,仍然修剪起桃樹來。他修剪枝條的手法很純熟,像一個幹了一輩子的花工,他也那麼蒼老,甚至背都開始佝僂了,任誰也看不出他曾經是叱詫風雲的丞相府第一衛士了。
不僅是他,十年裡,我的父親朱渝,隱居在這桃樹青竹的小樓裡,抱着他的小女兒,最大的樂趣就是讓小女兒騎在自己肩頭有時看星星有時摘桃花,而這個小女兒一不高興就要倒在地上打滾哭喊。
似水流年,往事不再回首,當然,這些是很久以後,我長大了才知道的。
我拿了花枝,從爹的懷裡下來,跑去撲一隻巨大的藍色彩蝶。彩蝶特別狡猾,老是在我的頭頂繞啊繞啊,我追幾步它就跑幾步,明明很近卻老是抓不着。
“爹,快來幫我,”我邊跑邊大聲喊,被地上茂密的春草一絆,倒在地上,正要大哭,爹已經上前幾步抱住了我,揉揉我的額頭,心疼地道:朱朱不疼,朱朱不疼。
本來有點疼,可是看到爹緊張心疼,我就不哭了:爹最疼朱朱,朱朱不疼。
你娘也疼朱朱,娘是這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我每次說“爹最疼朱朱”,爹就要說這句話,我搖頭:爹,我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玩耍,你說過要帶我去的。
爹笑了起來:朱朱,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就見不到你娘了,沒有孃的孩子是會被人欺負的。
我爹這麼厲害,誰敢欺負我?爹再厲害也沒有娘好你娘小時候沒有娘,就經常被壞小子欺負的。所有沒有孃的孩子都會被欺負。
我娘也會被人欺負?我睜大眼睛,書院裡所有的孩子都認爲,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就是我娘、我們的校長,她最最漂亮最最淵博,誰敢欺負她?
對啊,那時有一個壞小子就經常欺負她,因爲她很小,因爲她沒有娘。
喔,我半信半疑地看着爹,當然不知道,他口裡的那個“壞小子”就是他自己。
和爹說了一會兒話,我忽然想起來,爹,你這次回來給我帶了什麼東西?
爹笑了起來,拿出一顆夜明珠放在我的手心裡。夜明珠在桃花樹下發出淡淡的光,這是白天,並不明顯,要晚上才能看出它的美麗,但是,它那種淡淡的美麗的光線也吸引了我,因爲它比花小舒帽子上的那顆珠子漂亮多了。
以後,朱朱不要去揪小舒哥哥頭上的珠子了,好不好?
好。我乾脆的回答,手一伸:我看看另外一顆。
我知道還有另外一顆更大更好的珠子。爹每次外出回來都會帶回來兩份禮物,從衣服、鐲子、耳環、頭釵到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無論什麼,都是相同的兩份。唯一的區別只在於一大一小。每一次,除了我的那一份,爹總是將另外一份放在二樓一間很潔淨的屋子裡。久而久之,那間屋子幾乎成爲了禮品陳列室。我不明白爹爲什麼總要帶一份大人的禮物,就問他:爹,這份給誰啊?
最初問的時候,爹總是沉默,沉默好一會兒,有時看着那些漂亮的衣服,有時拿起精美的頭釵,又笑起來:都是給朱朱的,給我朱朱長大了做嫁妝。
既然都是給我的,那爲什麼這屋子要關着,不要朱朱隨時進去玩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