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秀吉這麼一說,秀保纔想起來發生在文祿三年(公元一五九四年)的那件親者痛仇者快的大事。
看過《大長今》或者《商道》的朋友都應該對劇中朝鮮王庭的黨爭深有體會,李舜臣自然也和這件事脫不開關係。
正德元年(公元一五〇六年),朝鮮第十一代國王中宗(就是《大長今》裡的那位),在大臣樸元宗等人的擁立下,推翻了哥哥燕山君即位。
由於是被功臣們推舉的傀儡,在行政方面,中宗不得不依賴於樸元宗等人。相應的,以樸元宗爲首的反正功臣們,在朝廷裡組織起了一個勳舊派,代替國王進行政治運作。
爲了剷除勳舊派,當樸元宗等反正功臣病逝後,趙光祖等新進士林儒生走上了歷史舞臺,他們被稱爲士林派。
隨着士林派仰仗着中宗的支持一天天坐大,勳舊派與士林派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因此,功臣派新黨首洪景舟等人在正德十四年(公元一五一九年)發動了的“己卯士禍”,捕殺了趙光祖等士林派首腦人物,嚴重打擊了士林派的勢力。
中宗在這一重大政治事件當中毫無作爲,既沒能幫助趙光祖等人挺身而出,又不能壓制功臣派的氣焰。他的表現宣告了朝鮮國王的失權時代開始了。
此後,一股擁立世子的新興政治勢力擡頭。他們在國舅尹任和王室親家金安老的領導下,與勳舊派在朝廷中展開了拉鋸戰。雖然世子派一度遭到功臣派的打擊,但隨着功臣派的核心人物樸敬嬪被賜死後,世子派剷除掉了功臣派的勢力。
然而世子派內部卻發生了分裂,先是國舅尹任聯合中宗的王妃文定王后尹氏,把金安老給趕下臺,接着就是以兩大國舅尹任和尹元衡(叔侄關係)爲首的大尹派和小尹派的十年鏖戰。
中宗薨逝後,大尹派擁立的世子繼承了王位,也就是仁宗。但仁宗只當了一年的君主,在他薨逝後,尹元衡的姐姐文定王后所生之子慶原大君繼承王位,也就是明宗。小尹派因此得勢。
嘉靖二十四年(公元一五四五年),小尹派發動了“乙巳士禍”,剷除了大尹派的勢力,文定王后垂簾聽政,與尹元衡及其妻子鄭蘭貞的專權時代開始了,這也是《女人天下》的原型。
令人咂舌的是,就在這一年,許多大名鼎鼎的人物降生了,其中包括六角義治、增田長盛、山內一豐以及山中幸盛,但是最重量級的人物卻是李舜臣,這不能不說是天意。
文定王后通過十幾年的專權,弱化了君主的權威和影響力。明宗爲了奪回權力扶植沈義謙等外戚牽制尹元衡,日後東人黨和西人黨的雛形也慢慢形成了。
文定王后薨逝後,沈義謙聯合尹元衡的門客金孝元等人,發動政變將尹元衡趕下臺,更以毒殺正室夫人的罪名通緝尹元衡之妻鄭蘭貞。此後朝廷落到了以沈義謙和金孝元爲首的士林派的手中。
明宗薨逝後,他的侄子被立爲國王,是爲宣祖,也就是李昖。明宗的王后仁順王后開始了垂簾聽政,爲其弟沈義謙培養勢力。這引起了金孝元等另一股士林派強烈的不滿,他們千方百計地阻止沈義謙一派進入朝廷中樞。
前輩與後輩兩股士林派對峙的局面逐漸形成了,而真正促使這兩大勢力轉變爲東人黨和西人黨的政治事件,就是“乙亥黨論”。由於金孝元住在漢城東部、沈義謙住在漢城西部,因此各自以他們兩人爲中心,形成了東人黨(嶺南學派)和西人黨(畿湖學派)。
此後東人黨奉許曄爲領袖,而西人黨奉樸淳爲領袖,他們兩個與金孝元和沈義謙一樣,都是當年打倒尹元衡的士林派的骨幹成員,也保持着相沖突的政見。
許曄依靠出使明朝的機會獲取了宗主國的大力支持,在朝廷裡擔任司法機構的最高官職大司憲;而樸淳也歷任了左議政、右議政和領議政等朝廷最高官位。由於他們的加入,東人黨和西人黨的勢力獲得了空前的提高,進一步發展到了左右朝政的地步。
宣祖根本無力去制止兩大黨派爭鬥,朝政也因黨派鬥爭而荒廢,但是朝鮮兩百多年的朋黨政治時代卻剛剛開始。
東人黨與西人黨的黨爭到了一五九〇年前後達到了顛峰。東人黨的李山海繼西人黨元老樸淳之後,坐上了領議政的位置,而西人黨的魁首鄭澈和尹鬥壽分別官居左議政和禮曹判書,比李山海低了一級。可以說,在決戰前夕,東人黨佔據了有利位置。
當時,宣祖最寵愛的兩位嬪妃,是恭嬪金氏和仁嬪金氏。恭嬪生下的兩位王子分別是臨海君和光海君,仁嬪生下的王子是信城君。這樣,王儲之位的爭奪圍繞着這三位王子展開了。
不過,對於臨海君和光海君不利的是,他們的母親恭嬪金氏在二十四歲時就已經過逝了,失去母親保護的他們很難和信城君對抗。然而,朝廷的政爭很快就擴大到了**。王儲問題上的東西抗爭開始了。
東人黨認爲,臨海君和光海君分別是宣祖的長子和次子,且光海君品性端正,因此支持光海君;西人黨則早已被仁嬪金氏拉攏,因此支持信城君。
此後,西人黨領袖級鄭澈登場,點燃了王儲之爭的導火線,也同時點燃了東西兩黨決戰的導火線。
在民間百姓和士林儒生心目當中,鄭澈有非常高尚的形象,在朝廷方面,他先後出任過右議政和左議政的官位,爲西人黨積聚了不錯的勢力。
爲此,東人黨的李山海在拉攏鄭澈不成後,就處心積慮要將這個眼中釘除掉,以穩固他領議政的位置。
正巧,儲君之爭給了李山海一個非常好的機會。西人黨方面,一向是支持仁嬪的兒子信城君爲世子的,即使是鄭澈本人不支持,但礙於黨派關係,鄭澈必須去支持仁嬪和信城君。李山海等人抓住了這個機會,向鄭澈和西人黨發起了攻擊。
李山海趁着鄭澈、尹鬥壽等人提出信城君之前,先行提出立光海君爲世子。偏向寵愛光海君的宣祖基本同意了李山海的建議。接着,李山海的兒子李慶全收買了仁嬪金氏的兄長金公諒,要他誣告鄭澈故意擁立信城君以達到擾亂**和陷害王子的目的。
在東人黨不斷地施壓下,仁嬪金氏爲了保護兒子信城君,只能棄車保帥,背叛了鄭澈和西人黨。
這樣一來,光海君被成功冊封爲世子,而西人黨在朝廷中的勢力頃刻間被掃除了。
但是此時東人黨內部的矛盾也激化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以李山海爲首的北人黨和以柳成龍爲首的南人黨正式登場,東人黨就此分化爲這兩大黨派。
李山海擔任過朝廷幾乎全部品級的官位,對於朝廷的政事、人事瞭如指掌,是東人黨後期的第一巨頭以及北人黨最強的領袖。
柳成龍也是擔任過朝廷絕大多數官職,是東人黨第二號人物與南人黨的第一巨頭。
當時,李山海擔任的是領議政的職務,柳成龍擔任的是左議政的職務,從名義上看柳成龍要聽李山海的,但如果朝廷的國策沒有右議政的支持,是很難落實的。李山海帶領他的北人黨堅持走強硬路線,柳成龍帶領他的南人黨堅持走穩健路線。朝廷的政治格局再次一分爲二。
天正十九年(公元一五九一年),通信使黃允吉和金誠一回國了,他們帶來了日本即將侵略朝鮮的消息。然而朝廷裡依然是政治鬥爭不斷,再加上北方女真部落正在不斷統一強大,對朝鮮的威脅也越來越多。
次年,秀吉正式發佈命令出征朝鮮,四日之內,朝鮮海防重鎮釜山、東萊、梁山等地相繼陷落。其餘沿海守軍聞風而逃,朝鮮的海防線迅速崩潰。登陸僅十七日,日軍便兵不血刃地進入漢城。朝鮮朝廷逃到了開城。
此時,在柳成龍的彈劾下,北人黨首領李山海背上了誤國的罪名,從領議政的位置上被趕下來,而柳成龍,如願以償地坐上了領議政的位置。
柳成龍先以死保薦了李舜臣、權慄等曾經抵抗過女真部落的名將,讓他們率領水陸大軍阻擋日本的進擊;其後,又保舉了禮曹參判兼大提學李德馨,讓他到前線去與日軍和談。
可惜,李德馨沒有延緩日軍侵略的步伐。日軍稍事整頓,繼續北進攻陷開城,朝鮮朝廷逃往平壤。
宣祖把責任全部推到了柳成龍的身上,在殘餘北人黨和西人黨分子的彈壓之下,柳成龍引咎辭職,調任平安道觀察使,受命與金誠一組織義軍抵抗日本。
此時,西人黨的首領尹鬥壽被暫時請出來當了一段時間的領議政。不久,平壤也失陷,臨海君被俘。
就這樣,僅兩個月零兩天,朝鮮三都盡失,宣祖在西人黨成員鄭琢的幫助下帶領朝廷衆臣逃到了北方邊境義州,派遣李德馨嚮明朝求救。
南人黨的柳成龍通過戰爭掌握了兵權,他雖然被下放到外職,但以招募義軍的能力取得了一定的兵權。
其次,朝鮮水軍名將李舜臣率領的艦隊多次襲擊了日本艦隊的補給線,立下了戰功,那麼推薦李舜臣的柳成龍自然又取得了法寶。
其三,派往明朝去求援的李德馨也是南人黨的成員,隨後到來的明朝援軍也自然會站到柳成龍一邊。
就在李山海、柳成龍被迫下臺後,西人黨趁着尹鬥壽當上領議政的機會企圖捲土重來,把原是東人黨的南人和北人一舉消滅。
明廷主戰氣氛高漲。明神宗命宋應昌爲經略,總領抗倭事宜;急調陝西總兵李如鬆入遼,爲東征提督,總體負責軍事。明朝從全國範圍調集了四萬精銳。這四萬軍隊在宋應昌和李如鬆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地跨過了鴨綠江,開進了朝鮮。
李德馨作爲明朝軍隊的接見官,很快就與李如鬆達成了政治上合作的默契。心理上先入爲主的明朝軍官們,很自然地開始在朝廷裡支持起了南人黨的勢力。
此後,明軍依靠着火力上的優勢打敗了日軍,逼迫行長率軍逃往了漢城。
明軍的勝利大大助長了南人黨在朝廷當中的氣勢。李德馨等親明派的勢力一下子就壓倒了北人黨和西人黨。
在李如鬆等明朝將領的支持下,宣祖恢復了柳成龍的部分官職。
平壤之戰結束十天後,李如鬆就乘勝進軍,繼而收復開城。朝鮮三都八道,已收復平壤、開城二都及黃海、平安、京畿、江原、鹹境等五道。
李如鬆和柳成龍的聯軍繼續向南開進,直迫漢城。雖然在之後的碧蹄館之戰中明軍遭到了失敗,但是隨後的龍山大戰,明軍奇襲日軍的糧倉,令日軍慘敗。
無奈之下,活動在朝鮮各地的日軍主力重新集結,死守漢城。至此,中朝聯軍與日軍進入了相持階段,而朝鮮半島上的軍事格局也趨於穩定。
反擊得手的李如鬆把他的勢力重新伸回到了朝鮮的朝廷上。這時,李舜臣在海戰中率領他的龜甲船艦隊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柳成龍率領的軍隊也立下了赫赫戰功。在李如鬆、李德馨等人的力保之下,宣祖再次任命柳成龍爲領議政。南人黨的許多成員也大批得到提拔,南人黨的威勢再次邁向巔峰。
然而,南人黨的權勢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
明朝方面,由於朝中主和派的兵部尚書石星再次上臺,加上李如鬆沒有得到後續援軍,因此無法進一步打擊日軍;朝鮮方面,由於南人黨骨幹成員金誠一的殉國以及北人黨和西人黨的勢力重新集結,主張穩健政策的柳成龍等官員也不希望戰事擴大。既然雙方都不想打,那麼就有了和談的可能。
之後日軍全部撤離漢城,除全羅和慶尚二道部分沿海地區外,其餘各地全部被收復。
此時新一輪的黨爭又開始了,首先是西人黨捲土重來,通過他們的多番活躍,令宣祖有了重新起用西人黨要員的想法,比如鄭澈就出乎意料地回到了朝廷。
宣祖決定派鄭澈作爲謝恩使出使明朝,而西人黨正要抓住這個機會拉攏一下明朝。可是,面對西人黨的態勢,南人黨是不會坐視不理的。當鄭澈回國後,柳成龍等人就先後彈劾鄭澈。迫於壓力,鄭澈只好辭職,寓居江華島的鬆亭村,不久就去世了。
隨着文祿之役的結束,朝鮮進入了短暫的和平時期。而朝廷的政局在被南人黨掌控之後,也逐漸平穩。
認爲大局已定的宣祖爲了犒賞衆臣,提拔了大批的官員。在北人黨的多方努力下,北人黨首領李山海重返朝廷,出任領敦寧府事兼大提學。
爲了能把南人黨給打倒,北人黨試圖抓住南人黨的根基予以沉重打擊。在明軍主力撤出朝鮮後,支撐南人黨的主要軍事力量就是屢立戰功的李舜臣領導的朝鮮水軍了。因此,要除掉柳成龍,首先就要先把李舜臣給除掉。
不過,李舜臣畢竟是有過極高戰功的功臣。當時朝鮮陸軍大潰退,只有李舜臣的水軍始終沒讓日軍佔到絲毫便宜,並多次阻擊了日軍的後方運輸線。
爲了能夠成功打倒李舜臣,北人黨拉攏了名將元均。元均與李舜臣之間,曾爲了戰功產生過巨大的分歧,北人黨利用了這兩人的私人矛盾來削弱南人黨的力量。在北人黨的支持下,元均上疏誣陷李舜臣在戰時與日軍有過勾結。
恰巧在這時,行長也聞聽朝鮮內部對舜臣有所非議,於是在秀吉的授意下,派親信竄到慶尚道右兵使金應瑞大營,稱議和遲遲未定皆因清正從中作梗,並詐稱清正即將出海,請水軍在海上偷襲清正。
應瑞不敢耽擱,將情況上報,行長與清正不和,朝鮮人都知道,因此李昖便催促舜臣出兵,而舜臣卻懷疑敵人使詐,徘徊數日,遲遲不肯出海。
這時,行長又派人送信,稱清正已登岸,朝鮮卻不出水軍攔截,將罪責全都算到舜臣頭上。
雖說李昖不相信李舜臣通敵,但由於李山海控制了言路,使得形勢對李舜臣非常不利。
而就在這個時候,柳成龍考慮到大局初定,不想與北人黨產生大規模衝突,因此棄車保帥,沒有積極阻止北人黨彈劾李舜臣。李舜臣也就被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遭到義禁府捉拿,而元均則成爲了新的三道水軍節制使。
就這樣,延續百年的朝鮮黨爭終於將一代名將打造成了“韓版岳飛”,至於李舜臣會不會重演碧波亭的悲劇,後文自會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