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已是大年初六,但泗川城中的年味絲毫未減,就連開往長崎的安宅船,船舷也都用紅布點綴以示慶祝。權憟矗立在甲板上,聽着滿城的鞭炮聲和太鼓聲,卻絲毫也高興不起來,想着即將離開故土,到異國受人凌辱,兩行老淚禁不住流了下來。
史天虎之子史文敏隨侍一旁,空空的衣袖在海風中搖曳,更是襯托了此刻的淒涼。雖說已過去十天了,可他對仍然痛失右手耿耿於懷,在泗川,他多次想自殺殉國,可都被權憟攔住了:“一條手臂算什麼,只要留住性命,吾等便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當初在漆川樑,爲了阻止九鬼嘉隆俘虜權憟,史文敏一行人和數倍於己的日本武士交戰,雖說深諳武藝,但終究寡不敵衆,同伴全部陣亡,而自己也被九鬼守隆削去右臂。當時多虧權憟以自盡相要挾,才使他保住了性命。
“是啊,元帥爲了我忍辱負重至今,而我又怎能辜負他的期望,自殺輕生呢?”每每想到這裡,史文敏總能放棄自盡的念頭,和權憟一道忍受着屈辱,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夠逃離泗川城,再回到戰場上浴血殺敵。
可是這一切,自他們踏上這艘安宅船開始,便都化作了泡影。“此番東行扶桑,完全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啊,看來十有八九是要客死異鄉,永無歸國之日啦。”權憟深情地望着這片熟悉的土地,想着今後再也見不到了,再次默默啜泣起來。
“真是人老多感傷啊。”看到權憟這般模樣,登船送行的秀保在一旁調侃道:“權元帥這是何必呢,太閣只不過是想見見您,看看指揮朝鮮八道陸軍、三道水軍的兵馬都元帥究竟是何模樣,又不是想置您於死地,何必如此傷感呢?”
聽到秀保這般巧言令色,權憟苦笑道:“侍中真當老夫是傻子麼,以貴國太閣的作風,老夫能獲個全屍就不錯了,哪還敢奢求活着回國呢。”
“元帥有所不知,像您這種地位尊貴的戰俘,太閣肯定會優待的,更別說全屍不全屍了,這次赴日乃是太閣的好意,還請您放寬心,切莫胡思亂想,都這麼大年紀了,留點體力想想將來如何享清福不是更好麼。”秀保怎會不知秀吉的用意,但目前一切皆以安撫爲主,要是這位老元帥一個想不開做了傻事,恐怕自己那八萬石的封賞也要打水漂了。
聽秀保這麼說,權憟雖說仍心存疑慮,但終究還是好受了些,倒也能跟秀保開起玩笑了:“當初聽說貴國正在修建‘耳冢’、‘鼻冢’,老夫就開始擔心了,是不是我臉上的這些物件也要一併埋在裡面呢,好在今天得到了您的保證,才知道我這耳朵和鼻子算是保住啦。”
“哼,他保證有什麼用,當初我叔父率衆投降,他也答應得妥妥的,說是絕不殺降,可結果呢,他們是怎麼對待叔父的,您難道不是親眼目睹麼?”在史文敏眼裡,秀保就是外表斯文、內心險惡的衣冠禽獸,他的保證根本不能當真。
秀保略顯驚訝地看向史文敏,思索了片刻貌似想起了什麼,便試問道:“聽閣下的意思,那位史天柏史將軍是您叔父嘍?”
“沒錯!”史文敏也毫不含糊,忿忿地迴應道:“我叔父就是死於你這卑鄙小人之手,如今又想來哄騙元帥,哼,我看你是白日做夢,元帥豈是這麼容易上你當的,要殺要剮直說便是,何必花言巧語冒充好人?!”
“卑鄙小人?”秀保呵呵一笑,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這麼說,你認爲史天柏的死是我一手所爲嘍?”
“你難不成還想狡辯?我叔父聽信汝等讒言,將二十艘戰船和數百條士兵的生命託付於你,可到頭來卻落得個梟首示衆的下場,你敢說這不是你的命令麼?”史文敏氣憤不過,言辭也越來越激烈,好在權憟在旁勸說才停住了謾罵。
“好,我本來不想說的,可爲了在臨走前給你個交代,也只好據實相告了。”秀保停頓片刻,講起了那場發生在除夕夜的昌善水寨譁變:
“那時剛過二更,我和諸將在御殿把酒正酣,突然接到馬廻衆稟報,說是昌善水寨出事了,我聽了立即率近侍前去查看。你們應該知道,昌善水營分兩部分,北營在岸上,南營在南海島上,當時嚴夢青先一步投降,自然是和你們一起被安置在條件較好的北營,而史天柏雖說兵卒衆多,但考慮到避免兩方衝突,便只好將其安置在南營。”
“等我到達時,發現南營的安置地早已是火光沖天,水寨的日軍以及北營的嚴夢青部正合力滅火,見火勢已經控制,我便直接趕往北營大寨,向水軍大將詢問情況,可那名大將說他當時喝得醉醺醺的,根本記不清這是怎麼發生的,就在這時,嚴夢青滿臉血跡地走了進來,手中還拎了個包袱,當着衆人的面打開一看,正是史天柏的首級!”
“我當時又驚又怒,責怪他爲何對同袍下手,可他接下來的話着實讓我震驚了,嚴夢青義正言辭地告訴我,說史天柏所部乘着城內慶典之際舉兵譁變,意圖闖進北營搭救元帥和侄子,嚴夢青不允,兩方人馬便在棧橋上激戰起來,由於史天柏兵力不足,漸漸不支朝南營退去,而南營的日軍也及時趕到,由後方突入史天柏部展開剿殺,前後夾擊之下史天柏終於支撐不住,繳械投降,而嚴夢青害怕他再起反心,便決定斬草除根,將其部所剩五十餘人全部斬殺,史天柏的首級便是他嚴夢青親自取下的。”
“不可能!嚴將軍怎麼會阻止叔父營救元帥?一定是你們栽贓嫁禍!”史文敏終於忍不住了,這個所謂的實情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以至於他寧可將這一切歸咎於秀保,也不敢去相信是和史天柏同氣連枝的嚴夢青所爲。
“是麼,那你說說,當時將你們堵在屋內,不准你們出來知道真相的是誰啊?”秀保知道,當一個人極度緊張,處在兩難境地時,就會變得十分敏感,此時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便足以摧毀他的心理防線。
史文敏果然呆住了,當時雖然被困在屋內,但門外全都是士兵全都在用朝鮮語交談,而且當他們被放出來時,負責開門的也是嚴夢青麾下的朝鮮水軍。真相,在這一刻終於水落石出。
“那,那嚴夢青爲什麼不允許叔父搭救我們?”通過稱呼的改變,秀保可以斷定,此刻的史文敏已經相信自己所說,對嚴夢青產生懷疑了。
“這你還不明白,當然是藉此機會向我示好,好讓我饒他和麾下一命唄。”秀保故作輕鬆地回答道。
史文敏此時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但權憟卻似乎看出點異樣,恭敬地垂詢道:“敢問侍中,若真是如您所說,可否讓嚴將軍前來對質?”
“真實之淚老狐狸,”秀保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這纔是一針見血啊。”
“這次爲兩位送行,我本意也是讓嚴將軍一同前來,可是,嚴將軍覺得對不起兩位,執意不肯,而且還請求我放他和麾下士兵回家,念在他守護兩位有功的份上,我只好答應了。”秀保嘴中不時發出“茲茲”聲以表遺憾。
“哼,該不會是你們殺人滅口了吧?”史文敏不依不饒道。
秀保轉過身,指着遠處一條通往北方的大路說道:“就在昨天下午,嚴將軍和他的兩百名弟兄,就是從那離開泗川往伽倻山去的,如果湊巧的話,等你們從日本回來,他們也差不多該走到漢城了吧。雖說前幾天傳來戰報,說是忠州已經被我軍佔領,但他身上有我親筆書寫的信函,相信沿途的日軍絕不會爲難他的,等他到了漢城,估計還會被你們的國王加以重用吧,畢竟是九死一生的精銳啊。”
“混蛋!賣國賊!要是讓我遇到了,非得將他碎屍萬段!”史文敏仰天怒吼道,看來這員小將已經對秀保的話深信不疑了。
“看來是我等錯怪侍中殿下了。”權憟一臉的無精打采,眼看着就要去日本了,中途卻又出了這麼件仇者快親者痛的事,真可謂是雪上加霜啊。
秀保見狀,心中大喜,但仍然是深情惋惜道:“我本不想說的,可又不想被二位誤會,沒辦法只能對不起嚴將軍了,事已至此,還請二位放心上路,史將軍的首級我待會便命人取下,連同屍身一起好生安葬,沒絕不敢有半點慢待。”
“那就有勞殿下了。”權憟和史文敏朝秀保深鞠一躬,也算是臨行前的拜別了。
“那在下就先行告辭了。”秀保回敬一禮,擡腳便要下船,可就在這時,青木一矩騎着戰馬飛奔而來,手中舉着書信大喊道:“主公,秀元殿下的十萬火急,請您帶權元帥到天安一趟!”
“什麼事竟勞煩權元帥前去?”秀保快速走下踏板,急忙從一矩手中接過信件,拆開一看,不禁大驚失色,信中只有短短一行字:“秀忠於平澤被俘,速帶權憟前來交換!”
(憋了好久了,今天說點事,我也知道,有些朋友不喜歡我在朝鮮多加筆墨,希望我儘快寫關原之戰,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可是你們想過沒有,這部作品不是一般的種田文,沒有足夠的時間給主角發展勢力,拓展人脈,因此,爲了能讓主角在關原之戰前積累經驗和關係,朝鮮之役是必不可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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