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風月無情 孤燈訴往事

第六回

風月無情 孤燈訴往事

劍樂有訊 千里覓師蹤

林辛谷夫婦和遊怡雲小兩口猶疑身在夢中,怔怔地站在當地,你望望我,我瞧瞧你,均感不可思議。

過了良久,林辛谷才首先驚醒過來,道:“這真是意想不到的結局,沒想到卓大哥的‘陰陽玄玄手’竟然有這般厲害。”木芳心道:“大家都站在這裡幹什麼?快到家裡去歇息,中午弄些好菜慶賀一下。”林辛穀道:“是,是,雲兒、蓮兒,咱們回屋裡歇息一下,你們兩個就再玩幾天吧!”

遊怡雲心想:“這五人雖被打出谷去,但不知他們會不會邀人再來,且在這裡留幾天再說。”遂道:“好吧,我們再住幾天。”

中午,他們弄了一大桌酒菜,大吃大喝了一場,直到日暮時分方歇。

席後,遊怡雲問道:“師叔,這五人是些什麼人?怎麼個個武功都是如此高強?他們是來向你尋仇的麼?”林辛谷頓了一頓,道:“這些人其實與我並沒有仇,他們本來是向卓大哥尋仇的,只因找不到大哥,得知我是他的金蘭義弟,矛頭就一齊投向了我。我被他們逼得無處可逃,只得躲到這個渺無人跡的地方,不料過了四十年,還是給他們找到了。”遊怡雲和諸葛青蓮都“哦”了一聲,感到很驚訝。

林辛谷續道:“那兩個孿生兄弟是西域人。哥哥叫畢天堅,使左手鉤,弟弟叫畢天強,使右手鉤,因爲他們都住在西域,就合稱爲‘西鉤’,又一稱‘追魂雙鉤’。那矮子是北方人,名叫羅項,稱爲‘北刀’。那老嫗是南疆人,名叫石清,稱爲‘南劍’。那使判官筆的我不認識,不過看他的點穴法和麪貌,可以猜想得到他必定是四十年前的‘東筆’郭陵的兒子。這五人功力相若,誰也勝不過誰,都是當年的泰山北斗。當時我年輕氣盛,在江湖上也闖了一點小小名氣,自詡爲‘中掌’。”

“過了幾年後,江湖上突然紛紛傳說武林中出現了一個明教,明教教主武功十分高強,專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相鬥,把人戲辱一番後揚長而去。武林中人恨透了這個明教,特別是明教教主,因此大家都視明教爲邪教。這個明教教主每次把人打敗後總要說一句‘我是明教教主錯亂聖魔卓山平……’”

遊怡雲和諸葛青蓮“啊”了一聲,道::“那是我們的師父。”

林辛谷點了點頭,繼道:“幾個月時間,無數名人都敗在他的手下,連當時的‘西鉤’畢氏兄弟。‘北刀’羅項都未能倖免,我也知道,這個錯亂聖魔總有一天會找上我。可我當時卻自以爲自己的掌法天下無敵,縱不能勝他也斷斷不會敗給他,反而希望他早日找上門來。能和這個武林中人人聞風喪膽的明教教主鬥一鬥。

“兩個月後的一天,他終於找上門來了。他戴着假面具,一張臉陰森森的,十分可怖。我看到他這張臉,心裡就有了微微懼意。他說:‘聽說你的掌法天下無二,我就跟你比一比掌力。’一掌輕飄飄向我拍來。我也拍出一掌還擊,雙掌相交。我頓覺對方的掌力空洞洞的,若有若無,就微微收回掌力,那知對方的掌力馬上就如排山倒海般地壓過來。我趕緊吐出內力,可還是被推得直飛出去。我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穩穩地落地,運了運氣,卻覺得未受絲毫內傷。他點了點頭道:‘掌力還不錯,馬馬虎虎可以稱爲’中掌‘。我是錯亂聖魔……’我接口道:‘卓山平,你這是使詭計的,不能算數。’他道:‘你不服氣?好吧,我們再來比過。’他的話音未落,我就搶先出掌。他一掌向我迎來,雙掌還未相交,他的掌風已經颳得我衣服亂飄,面部生疼。我大吃一驚,想要收掌,但掌力已經發出,強行收掌就等於自己打自己,只有狠了狠心,將掌繼續拍去。

“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大震,我被震出丈餘,倒在地上,手臂發麻,擡也擡不起來。我雖敗在他手下,心裡卻對他欽佩不已。他冷笑一聲,道:‘你已知道我的名字,告辭了。’我趕緊叫道:‘大俠留步。’他道:‘什麼事?’

“我的右手已麻得擡不起來,只好用左手慢慢撐起身子道:‘卓英雄,我想跟你交個朋友。’他道:‘你們武林中人個個視我爲妖魔鬼怪,恨不得生食我肉,你想跟我交朋友,只怕是另有目的。’我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不肯跟我這個手下敗將交朋友,才故意說這些話?’他道:‘我爲什麼要看不起你?’我道:‘那你爲什麼不跟我交朋友?’他哼了一聲道:‘我看你居心不良。’我道:‘我確沒有他圖。’他道:‘誰相信?’我說:‘我發誓。’當下發了一個重誓。

“他看我確是出於誠心,道:‘好吧,我交了你這個朋友了。’我聽了大喜,頗有受寵若驚的感覺,我試探着問:‘你的面貌能否給我一看,總不能交了朋友不知朋友的面貌吧?’他道:‘好吧,既然交朋友就得真心。’

“說着緩緩揭下面具。我的心怦怦直跳,只見他面具取下,露出一張清雅俊逸的臉來。我見他面如冠玉,更是對他敬若天人。我囁嚅道:‘我……我……我想與卓英雄結……結爲兄弟。’他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難得你如此擡舉我,倒真令我感激不盡了。’當下我們結爲異姓兄弟,卓大哥四十一歲,我三十三歲。

“我沒想到竟能與這位當世第一高手結爲兄弟,高興之極,卻見卓大哥雖然興高采烈,但眉間始終凝聚着一層淡淡的憂傷。我道:‘大哥,你爲什麼不快樂?’卓大哥道:‘我沒有不快樂。’我道:‘那你的眉間爲什麼總是籠着一層憂傷?’卓大哥呆住了,隨即臉上怔怔地流下兩行眼淚。

“我吃了一驚,忙道:‘大哥,對不起,我不該問。’卓大哥嘆了一聲,聲音悲涼悽苦之極,道:‘你我是兄弟,又有什麼不該問的?此事說來話長,我是出來找我的未婚妻的。二十一年前,因一場誤會,她憤而出走,一年後,我發現了這件事純屬誤會,就出來找她,誰知二十年了,卻連她的影子也沒見着半點。唉!’說完連聲長嘆。”

遊怡雲問道:“是什麼誤會使他們分離了二十一年?”

林辛穀道:“這就是故事中的故事了。卓大哥只有九歲時,他的家鄉發大水,把他的父母都淹死了,他和六歲的小妹卓曉玉因在山上打草,洪水淹不沒這個山頭,因此都活了下來,可是家裡的一切隨同那間泥屋都被洪水捲走了,他們兩個又飢又餓,只得到處乞討,但別的人家也都遭了水災,到處都是乞丐,哪有東西給他們吃呀。

“兩人餓得面黃肌瘦,只得吃野草、嫩樹葉充飢,流浪中卓大哥和小妹又分散了。卓大哥流浪到一座被人遺棄的破廟前,實在支持不住,暈倒在廟門前。

“當他悠悠醒轉的時候,卻見身前站着許多人,有人驚喜道:‘啊,終於醒了。’只見身前站着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中年人身旁站着一個小女孩,他的後面還站着七、八個人,個個滿臉都是關懷之色。”

諸葛青蓮道:“師父定是被這些人救了。”

林辛谷點點頭,續道:“從此後,卓大哥就拜這中年人爲師學藝。這個中年人名叫雲傑和,那個小女孩是他的女兒,比卓大哥小兩歲,名叫雲瑤。雲傑和就是明教教主。

“眨眼間十一年過去了,卓大哥和師妹雲瑤平時經常在一起練功,雙方漸漸都產生了感情,在明月下海誓山盟,訂了白頭之約。

“但人世間的事情總是變幻無常的,就在他們兩情相悅的時候,教主雲傑和突然間得病死去,臨死時遺言教主由卓大哥繼任,還把女兒許給他。

“他們把師父安葬好,一切事情辦完後,開始舉行接任教主的儀式。儀式剛完,一個小頭目報告說外面來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要求加入明教。一會兒小頭目帶進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卓大哥從她走路的姿勢看出她不會武功,便問她何以要參加明教,而且明教這個名字向來不爲外人所知,不知她又是從哪裡得知。

“那少女磕頭道:‘教主,我請求加入明教,您同意嗎?’卓大哥道:‘你爲什麼要加明教?’那少女道:‘有人要殺我,我在無路可逃的時候,一個人對我說只要加入明教就什麼也不用怕了。’說着擡起頭,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道:‘你能收留我嗎?不然我會死的。’

“她擡起頭來,卓大哥看清了她的面貌,覺得似曾相識。那少女一雙眼睛也定在卓大哥臉上,兩人對望了好一會,那少女突然道:‘你是山平哥嗎?’卓大哥也認出來了,這個少女就是十一年前失散的妹妹卓曉玉。

“兩人驚喜之極,忘形地擁抱在一起,這時恰好被雲瑤看見,大怒道:‘卓山平,你……你放開她。不要臉的狐狸精,我殺了你。’拔劍就向卓曉玉刺去,卓大哥趕緊攔住她道:‘瑤妹,不要誤會。她是我的妹妹。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雲瑤大怒,道:‘什麼?你……你還說她是你的妹妹?’怒極之下,把劍一丟,哭着跑開了。

“卓大哥叫了她幾聲,不見答應,心想此事一下子也說不清,就沒去追她,帶着卓曉玉來到內廳,問她失散後的情況。

“原來失散後她被一家農戶收養。兩個月前的一天夜裡,一夥強盜殺死了她的養父養母,把她劫上山要她作他們頭頭的壓寨夫人。成親那天,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把一把剪刀藏進懷裡。寨裡舉行大宴,強盜頭頭帶着渾身酒氣搖擺着進了新房,她故意屈從,又勸了強盜新郎幾杯,把他徹底灌醉,半夜後,四下裡了無聲息,她才一剪刀紮了那新郎,逃了出來,強盜們個個喝得爛醉如泥,一路下山,沒碰見一個人。

“正在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的時候,有一人對她說有個明教是專門替天行道的,只要她加入明教,就不用怕那幫強盜了,還詳細地告訴我去找明教教址的路線、接頭的暗號、標誌等等,我聽了心動,就來了,沒想到明教教主就是自己的哥哥。

“卓大哥聽了極是詫異,問她那人是誰,卓曉玉也不知道,只說那人沒告訴她姓名,臉上戴着面具,身材極爲魁偉。卓大哥更是吃驚。

“卓大哥安頓好妹妹後,就去找雲瑤。雲瑤怒氣衝衝,劈面就問:‘你以前發過的誓算不算數?’卓大哥說:‘當然算數!’雲瑤道:‘那你爲什麼又和那臭狐狸精摟摟抱抱的?’卓大哥道:‘你別誤會,她是我妹妹。’雲瑤怒道:‘你還叫她妹妹?你是要我還是要她?’卓大哥道:‘我當然要你。’雲瑤道:‘那你殺了她。’卓大哥道:‘她真是我妹妹。’雲瑤道:‘你不願殺她,把她趕走也行。’卓大哥道:‘可她正被人追殺,一出去就是死路一條。’雲瑤哭道:‘好,她的生死比我重要,你不趕她走,我走。’嗚咽着走了。

“卓大哥叫道:‘瑤妹,瑤妹,你不要走。’要追去攔住她,但想這事只有越說越糟,待她火頭一過,再跟她談不遲,就停住腳步,回房睡覺了。

“哪知第二天一早,卓大哥去找她時,她已經走了,留下一張紙條道:‘我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雲瑤。’卓大哥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連忙收拾了一些東西,吩咐了教中人物和卓曉玉幾名,就去找她。但她這一走竟渺無蹤跡,不知去向,一連幾個月,半點線索也沒有。

“卓大哥見一下子找不到,決定先回教再說。回到教中,卻見教徒們正在辦喪事,一問之下,死的人竟是他的妹妹卓曉玉。卓大哥驚得差點暈過去,以爲這事必是雲瑤所幹,要真的是也,她的父親是卓大哥的恩師,卓大哥自不能殺她,但非要抓住她問個明白不可。

“卓大哥第二次去找她,但與上次一樣,還是毫無蹤跡。轉眼一年過去了,卓大哥趕回來給妹妹上墳,買了些火紙去燒,卻發現副教主易尚求正跪在妹妹墳前痛哭。頓時起疑,悄悄掩近,只聽他哭道:‘曉玉,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呀,你在九泉之下原諒我吧,我是真心地懺悔啊!’卓大哥疑雲更盛,突然躍出,扣住易尚求的脈門道:‘曉玉是不是你殺的?’易尚求大吃一驚,道:‘不,不,曉玉她是自殺的。’卓大哥厲聲道:‘你剛纔說些什麼?’易尚求神色痛楚,慘然道:‘曉玉雖不是我殺,卻是因我而死。你還記得曉玉是被一個神秘人物指引尋入明教的吧!那就是我,我一見到她,便覺得自己已深深陷進去了,就把她引入教中,哪知她竟是教主的妹妹。唉,都怪我鬼迷心竅,乘着酒興,竟然當衆對她動手動腳,致使她不堪忍辱,自盡而亡。我實在對不起她,教主,你殺了我吧,我願以死來贖我的罪過。’說完撲通跪在卓大哥身前。卓大哥怔住了,霎時間大腦混亂之極,只覺殺一千、一萬個人都無濟於事了,一腳踢得易尚求跌出老遠,狂叫道:‘你給我滾!滾!滾出明教,滾得遠遠的,別再讓我見到你,再給我見到,我就殺了你!’轉身狂奔而去。

“幾天後,卓大哥頭腦清醒下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不起雲瑤,又第三次去找她。三次相尋,雖心情各異,結局卻都相同。這一找就找了二十年,仍然沒發現雲瑤的蛛絲馬跡。卓大哥二十年淤積的鬱悶難泄,覺得天地間的事全錯了,亂了,顛倒了,就把氣出在這幫武林高手身上,戲辱他們一番後,自稱明教教主錯亂聖魔。”

林辛谷頓一頓,又道:“卓大哥講完他的經歷後,天已經微露曙光了。我聽完後,很是震驚,沒想到這樣一個絕世高手,一生卻是如此悲慘,內心卻是如此痛苦。卓大哥講完後,淚已經流了滿面。

“以後我們夜間抵足而眠,日間談文論武,卓大哥對他的身世絕口不提。十幾天後他走了。他還是繼續找成名人物相鬥,幾個月裡又打敗了‘南劍’石清、‘東筆’郭陵和許多其他成名高手。

“一年來,卓大哥幾乎打遍了天下,不論何人都接不到三招以上。正當江湖上人人都在傳說他的時候,他突然消失了,變得無影無蹤。那些找他尋仇的人,如‘東筆’、‘西鉤’、‘南劍’、‘北刀’之輩找不到原主,不知怎的知道我是他義弟,就成夥結隊,絡繹不絕地找上門來問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卓大哥隱到了何處,但他們哪肯相信,見我堅持說不知道,於是乎,有人誘之以色,有人動之以利,有人訴之以義,有人道之以害,甚至恐嚇、威脅的辦法都使了出來。我不知道卓大哥在何處,自然也就無法回答他們了。

“這些人見我始終不說,眼看報仇無望,個個都遷怒於我,只是心裡對我多少都有點忌憚,誰也不敢首先動手。我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羣起而攻,我和老伴兩人可萬萬不是對手,就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偷偷地棄家而走。幾天後,我們找到了這個野人谷,就在這裡隱居下來。沒想到過了四十年,還是被他們找到,更沒想到,這爲首五人除了一個‘東筆‘郭陵外,個個都還依然健在。”

遊怡雲心想:“師叔和師叔母的秘密,必定是谷石君和荊任鐵泄露出去的。”心中這麼想,口中也就說了出來:“定是谷石君和荊任鐵那兩個老賊溜出谷後,在江湖上到處傳播,被這幾個人聽到了。”

林辛谷點了點頭,頓了一會又道:“最令我慚愧的是,卓大哥就住在野人谷外的森林裡,四十年來我竟然毫沒察覺。卓大哥肯定知道我住在野人谷的,他爲什麼不來見我?爲什麼?爲什麼?……”說着雙手捧頭苦苦思索,過了好一會,臉上終於現出茫然之色,苦笑了一聲,道:“天已經黑了,咱們休息去吧!”

遊怡雲和諸葛青蓮微微一驚,這才發覺天已經全黑了,一眉彎彎的新月正掛在中空。

匆匆又過了半個月,那些“西鉤”、“南劍”什麼的並沒有再來,想是他們被打得大敗虧輸,不敢再來了。兩小再次向林辛谷辭行,循着舊途,逕奔杭州而去。

其時正當盛暑,炎熱異常。他們只在早晨天氣微涼之時趕路,日未當中,就躲進一家酒店裡歇息。

正在喝酒之時,忽聽見一陣馬蹄得得之聲,由遠而近漸漸地響將過來。隨即一聲馬嘶,馬蹄聲停在酒店門口。兩人同時擡頭望去,只見門外走進一個身穿白衫的美少年來,遊怡雲微微一怔,這個美少年眉目間和諸葛青蓮十分相像,轉過頭來看諸葛青蓮時,卻見她正呆望着那少年,似是在凝神思索。

那少年向他們掃一眼,見到諸葛青蓮時也是微微一怔,但隨即轉過頭去,叫道:“店家,有什麼好酒好菜儘管端上來。!”

遊怡雲笑着低聲道:“這個少年倒與你很像,若他是個女的,我看你們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孿生姐妹。”

諸葛青蓮緩緩低聲道:“她就是女的。”遊怡雲一怔,凝神細看那少年,果然看出了可疑之處。這少年雖不瘦削,卻也並不強壯,但他的胸脯卻高高隆起,象他這樣的身材,絕不能有如此強壯的胸脯,心中更是起疑,尋思:“只要看他有沒有喉結便知道。”但那少年背身而坐,看不見他的咽喉。

遊怡雲站起身,緩緩走到櫃檯前,叫道:“店家,再來一壺酒。”斜眼瞧去,只見那少年的脖子雪**嫩,平滑晶瑩,果然沒有喉結,尋思:“這少年果然是女扮男裝的,她的容貌和蓮妹十分相像,不知與蓮妹有沒有血緣關係?”當下輕輕走回座位,低聲問道:“蓮妹,你有沒有孿生姐妹?這人與你簡直與你是一個模子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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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青蓮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心想:“師父並沒有跟我說過我有沒有孿生姐妹的事,可這個女子的面貌又和我極爲相像,難道在這個世上我還有一位姐姐或妹妹?見到師父後一定要問個明白。”擡頭又望了那少女一眼。

日頭漸漸西沉,太陽光也弱了下來。遊、諸葛二人付了酒資,出店而行。走了數十丈後,回頭一望,見那少女也已出店,騎馬而行,蹄聲得得,正是向他們這條路緩緩走來,兩人也不理會,只管朝前疾走。

兩人走了數裡,得得的蹄聲不斷,那少女總是騎着馬不急不徐地跟在他們的背後,兩人心裡暗暗嘀咕,不知這女子是什麼路道,但兩人藝高膽大,也不怕她耍什麼鬼花樣,仍是若無其事的朝前走。

三人走進了一處山谷。這山谷兩側高峰聳立,怪石嶙峋,林木森森,甚是險惡,遊、諸葛二人正行着,突然從一塊巨石後跳出兩個人來。兩人吃了一驚,卻聽那兩人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錢!”原來是兩個剪徑的強盜。看兩人的身手,甚是不弱,一個雙手提一對板斧,一個手執一根齊眉棍。

遊怡雲正想出手,卻見諸葛青蓮向他微微搖了搖手,知道她性格頑皮,定是要戲耍這兩個強盜一番,當下微微一笑,凝立不動。

諸葛青蓮笑道:“這路是你開?這樹是你栽?不見得啊不見得!”那個手提板斧的強盜怒道:“什麼不見得?” 諸葛青蓮道:“你的年紀再大也不會超過四十歲,你看這棵樹……”指着一棵非常粗大的樹道:“這棵樹少說也有兩三百年,足以當得起你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了。”

那強盜一怔,這個問題可沒想過,道:“別羅嗦,快拿出買路錢來,不然的話……”說着擺了擺手中那對大板斧道:“我就給你的相好放放血,讓他受盡折磨,再一斧把他的腦袋割下來,然後,嘿嘿,我們兩兄弟豈能呆望着你這美妞兒,不享受享受?”

諸葛青蓮大怒,心道:“你竟敢對我無禮,待會就叫你吃苦頭。”臉上卻仍帶着微笑,道:“我偏不給,看你們有沒本事殺了我郎君和奪去我的銀子。”

那強盜哈哈大笑道:“那就讓你看看。”板斧晃動,向遊怡雲左臂砍下。另一個強盜也飛身撲上捉拿諸葛青蓮。

諸葛青蓮手指一擡,正準備點兩人穴道。忽然後面傳來一聲大叫:“喂,且慢——”聲音清脆柔婉,正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少女。只聽見蹄聲忽然轉快,那少女縱馬趕了上來。

那提齊眉棍的強盜哈哈一笑道:“又來了一個。”提板斧的強盜道:“還有一匹馬。今天的收穫可真不少。”

那少女勒住馬道:“你們光天化日之下搶奪錢財,還要殺人滅口,不怕官府抓了你們去砍頭嗎?”那提斧強盜名叫金鋼,提棍強盜名叫金鐵。金鋼哈哈一笑道:“老子要是怕死,就不會幹這一行了。”那少女道:“你不怕死,那你想不想死呢?”金鋼怒道:“你說呢?”那少女道:“我想你是不想死的,那麼你想不想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去了呢?”金鐵道:“這還用說,當然不想。不過,別人要搶我們的東西,只怕沒那麼容易。”說的頗爲自負。

那少女拍手道:“這就對啦。‘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你自己不想失了財物,丟了性命。那就不要做強盜,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雖說你們武功不弱,但強中更有強中手,在有些人眼裡看來只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

遊怡雲和諸葛青蓮心裡都是一驚:“這少女定必身懷絕技,否則不敢如此大膽。”那兩強盜心中也是這麼想,但要是隻被他這句話就嚇倒,以後在江湖上哪有立足之地?況且這個少年年紀輕輕,即使身懷絕技,功力必定不深,也未必就敵他不過。當下金鋼道:“閣下必是要賜招指教了。那就領教領教我們的雕蟲小技吧!”

雙斧舞成一圈,未取勝先防敗,寒光閃閃,護住周身,着地滾來,舉斧向馬蹄砍去。金鐵也搶到馬側,一招“推波助瀾”向少女橫腰掃去。那少女一提馬鬃,把馬頭提起,手指在齊眉棍上一彈,“錚”的一聲,居然把這根熟銅鑄造的銅棍彈了回去。金鐵只覺得手臂一陣劇痛,虎口破裂,鮮血長流。那少女叫道:“等一下,等一下!讓我下馬與你們鬥,免得你們說我佔便宜。”

遊、諸葛二人看她出指的手法,不禁大吃一驚。吃驚的倒不是她一彈之下就把銅棍彈開,而是她出指的手法竟然是《錯亂秘笈》中的武功“雪花指”,而內力之雄渾也不在兩人之下。兩人既感驚駭,亦復疑惑,不禁對望了一眼,同時想到:“難道她是明教弟子?”

那少女跳下馬,在斧光棍影中穿來插去,步法奇特玄妙之極,那兩個強盜斧棍越使越快,卻始終碰不到她的一絲一毫,連衣角也沒沾上一星半點。但見她白衣飄飄,臉露微笑,渾沒將這兩個強盜放在眼裡。

遊、諸葛二人對望了一眼,這少女的步法正是秘笈中的“金狐步法”,只是這少女身穿白衣,變成了“白狐步法”。

那少女邊走邊道:“嗯,你這‘盤根錯節三十六斧’還不錯,已有五成火候。”“你這‘伏獅棍’的‘轉籠關獅’使得也太差了,變成了‘轉破籠關獅’,只憑這一招你還得再練三年。”“哎喲喲,你這招‘拋器制獅’怎麼變成了拋器制姥姥……制外公啦,真是太不孝了!”這邊一晃,那邊一轉,金氏兄弟的斧棍全部落空。

金氏兄弟越鬥越驚,這少年不但熟知自己得意武功的一招一式,而且連他們招數中的弱點都清清楚楚地看出來。心裡驚恐異常,想及早把他除掉,偏偏這少年的步法古怪之極,眼看一棍就要打中他的頭部,把他打得**迸流,但他斜走三步,就已神不知鬼不覺地轉到了自己的背後;一斧離他的心口只有二寸左右了,他身形突然消失,一隻手掌卻摸上了自己的頭頂。

遊、諸葛二人看出了這少女並不下殺手,只是逗這兩個強盜玩而已,若真要出手,這兩個強盜只怕接不了她一招。遊怡雲心裡突然一動:“這個少女的性格倒和蓮妹一樣,都喜歡頑皮胡鬧。”

又鬥了一會,這少女見兩盜兀自不知進退,還是頻頻地向自己遞着陰毒狠辣的招數,心頭火起,怒道:“我不想殺你們,你們倒想殺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手掌疾伸處,已抓住金鋼胸口的“膻中穴”,反手一抄,拿住金鐵的棍頭,用力一抖,“嚓”的一聲斷爲兩截,金鐵嚇得臉色慘白,轉身便逃。少女嘿嘿冷笑道:“本……公子要取你們的性命,你們還逃得了嗎?”右手一揚,將金鋼向金鐵擲去,金鐵見兄長向自己飛來,伸手去接,“喀嚓、喀嚓”兩聲,兩手臂齊斷。金鋼的身子繼續向前疾飛,正撞上金鐵的腦袋,兩人頓時頭骨齊碎,**四濺,“撲通撲通”聲響,兩人屍體先後落地。

那少女對他們的屍體看也不看,向遊怡雲二人道:“多謝兩位了。” 諸葛青蓮奇道:“仁兄取笑了,應該是我們謝你纔是,怎的倒要你來謝我們?”那少女道:“不,應該我謝你們。” 諸葛青蓮道:“爲什麼?”那少女道:“因爲我最喜歡逗強盜玩,你們給我做了一次誘餌,引出了這兩具強盜,所以我要謝你們。”遊怡雲道:“謝倒不用謝了。我們雙方都有好處,我們給你做了誘餌,你替我們打死了強盜,雙方扯直。請問仁兄高姓?”他見對方女扮男裝,顯然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身份,問她的名字,她必會捏造一個,只問她的姓,十有八九是不會假的了。

那少女道:“我姓雲,請問兩位尊姓?”遊怡雲道:“我姓遊,她姓諸葛,我的夫人。”那少女道:“原來是遊仁兄和遊大嫂。我還有要事要辦,先走一步了。”拱手一抱,揚鞭催馬,絕塵而去,不一會,便在山谷中沒了身影。

日暮時分,兩人到了離杭州城不遠的王家集,逕直向兩聖住的“悅來客棧”走去。到了店門口,兩人直闖進去。店小二也沒注意到他們倆。兩人到了師父房間前,敲了敲門,叫道:“師父。”連叫幾聲,都沒人答應。諸葛青蓮道:“難道師父走了?”說着推門直進,裡面果然沒人。

遊怡雲道:“師父走前,肯定會給我們留下信號的,我們且仔細地找找。”兩人找遍各個地方,終於在門框底部發現刻着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劍,環繞着幾個樂符,已經蓋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塵。遊怡雲抹去灰塵,見短劍劍尖正指西南方,刻的甚是潦草,似乎事情緊急,顯是匆忙之中急急刻下的。遊怡雲道:“不好,師父定是遇上了什麼危急之事,咱們快快去追,絕不能讓師父吃半點虧。”

兩人疾奔而出,樓角的拐彎處卻見一名店小二端着一盆水慢悠悠地走來。遊怡雲收勢不及,縱身一躍,從店小二的頭頂飛了過去。那店小二突見一黃色的物事從頭頂飛過,驚叫道:“我的媽呀!”手一鬆“咣噹”一聲臉盆落地,一大盆水傾了出來,都倒在店小二的腳上,把他的下半身全溼了個透。

遊怡雲忙道:“對不起,對不起,小二兄受驚了。”那店小二見是個人,並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心神稍定,破口大罵道:“你走路怎麼走的?難道你沒長眼睛……”一言未畢,突然“咦”了一聲,伸手來扭遊怡雲胸口,道:“好啊,這四個月來我們正在抓你,你倒自投羅網來啦!走,跟我去見官老爺去!”

遊怡雲輕輕抓住他的手,道:“小二哥,有什麼事慢慢說不遲,何必這樣大吵大叫。”店小二撕開破鑼般的嗓子叫道:“我偏……”遊怡雲突然伸指點住他的啞穴,道:“小二哥,再這樣大吵大嚷,小心我給你苦頭吃。”說着把他提進房裡,解開他的穴道,問道:“倒底爲了什麼事,慢慢說來!”

那店小二雖嚇得臉色蒼白,再也不敢大叫大嚷,但還是氣憤憤地道:“四個月前,你們師徒四個住進我們的客棧,先是你們兩個不知去向,你們的師父找你們不着,料想你們沒有危險,就住在店裡等你們。你們走後房子空着沒人住,我們掌櫃要給別人住,你們的師父說留着等你們回來,可一連四個月你們還沒有回來,想是你們師父付不起房錢,於十幾天前的夜裡突然溜掉。四間客房四個月的房錢近二百兩,我們掌櫃的怎肯吃這個虧,已經去報了官,你們兩個來是自投羅網。”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聲。

遊、諸葛二人聽了啞然失笑,但隨即想起師父十幾天前就走了,不知有沒有危險,心裡又沉重起來。遊怡雲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金子道:“夠了吧?”店小二雙眼大放光彩,連道:“夠了!夠了!”這錠金子兌換成銀子就是五百兩,遊怡雲道:“付給掌櫃的兩倍房錢,其餘的都賞給你。”說着把金子塞進店小二的手中。那店小二大喜,應道:“是,是。”兀自不敢相信,又道:“餘下的真的賞給了小人?”遊怡雲道:“是的。我們走啦!”說完和諸葛青蓮飄然出門。這錠金子摺合銀子五百兩,付了兩倍的房錢,還餘一百兩左右。那店小二家裡貧苦,一生積蓄也未必積得下一百兩銀子,此時突得巨財,手裡拿着金子怔怔地站在那裡,猶疑身在夢中。

遊、諸葛二人從店中出來,爲了及早趕上師父,買了兩匹健馬追趕。只見一路上都有信號,指的方向總是西南方,而且刻的信號也越來越象是近幾日刻的。兩人念師之心心愈來愈切,不分晝夜地追趕,路上倒斃了好幾匹馬。眼看離師父越來越近了,兩人心裡又是高興,又是焦慮。

這一日,他們追進了一片山嶺之中。越行樹木越密,到後來馬已無法行走,只得棄馬步行。兩人奔跑迅速無倫,不一會就奔出十幾裡。突然,兩人眼前一亮,只見面前一個大湖,湖水清澈異常,倒映着高掛空中的明月,四周景色清幽。沒想到林中竟然有這樣一個美麗的湖泊,兩人精神都爲之一爽。

遊怡雲在湖邊一株松樹上又發現刻有短劍樂符的記號,松脂未乾,還在汩汩地往外冒,顯是剛刻不久。兩人心中都是一喜,見那短劍指向湖的左邊,當下向左邊奔去。

片刻間,兩人遠遠地望見在明如玉鏡的湖面上橫着黑黝黝的一條帶子似的東西,直通湖心。兩人奔近一看,那黑黝黝的東西卻是一條長堤。順着長堤望去,只見前面一片霧氣,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似乎有一座小島。

兩人又在一棵松樹上發現記號,劍尖所指的正是這條長堤。兩人頓時警覺起來,隱隱覺得這事非同小可,這湖心小島上肯定有什麼厲害人物。兩人記掛着師父的安危,戒備着向那長堤奔去。

不到一盞茶功夫,前面就看得清楚些了。湖心果然有一個小島。又奔了一會,到了島邊,兩人上了島去,遠遠望見島頂上有幾座高大建築和一排排矮些的房屋,四周圍了一道圍牆。圍牆裡燈火通明,不知在幹什麼。兩人奔上島頂,到了圍牆外,只聽見裡面傳來激烈的搏鬥聲,還夾雜着幾聲怒吼。遊、諸葛二人大吃一驚,這幾聲怒吼正是劍聖張南江所發,象是已經受傷。正是:按圖索驥尋源頭,風波疊起卻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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