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返回,依是踏着樹幹凌空而行。
行路間回首遙望了一眼蒼茫黃泉路,卻不知自己心下一股微苦的意味由何而來。
她自是不會爲那因她而下忘川的女子而動容的,因每每她來一次黃泉,便必有鬼魂要遭殃。而也是每每來一次,她便更深刻的覺得心下苦意叢生,想不透,便不再去想。
垂首望了望眼下血紅的荊棘小路,有些惱怒爲何冥界通往妖界的路這般難行。回去該同父君商量一下整一整這條路纔好,省的她每次來這裡都要跟個潑猴一般跳來跳去,一點兒風度都沒有。
終於行出了荊棘路,先入眼的是宿着蛇族的蒼翠蔑山,蔑山下是隸屬犬族的繁榮雲城,千里外是魚族治理的碧藍穹海,穹海中有座四季皆開繁花的鳳飛島,便是鳳飛夕的種族靈貓一族的屬地。
妖界有十族十王,分別是蛇族蔑世王,犬族雲中王,魚族穹蒼王,貓族鳳飛王,鳥族靈鷲王,馬族赤子王,蟲族蝶殤王,狐族如玉王,猴族逸擎王,植族朽木王。
十王之中,唯有朽木王原身是一棵通天桉樹,花草樹木與生來便爲妖身的妖物不同,皆要靠修得千百年方能化成妖身,是以十王之中,雖朽木王最爲年長,但修行卻最爲孱弱,不過要問這世間六界之事,卻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相傳朽木王在鳳飛島中屹立已有千萬年,大抵是盤古天尊剛剛開闢完天地,女媧娘娘剛剛造完人,他便就已成型。只是屆時他還不過只是棵小小樹苗,並沒有高到可以一覽天下,所以要問及他唯一答不上的,便就是他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生。
鳳飛夕前腳剛踏出蔑山,再一擡眼,便對上一張目光若春水般炯炯,面容若桃花般俊秀的臉龐。
此刻二人間距離不過二指,她蹙眉提腿對着那人襠下就是一腳,隨即便聞空中騰出一聲慘叫。
少年秀眉皺成團,圓潤的眸中淚光氾濫,嗔嗔嘟嘴道“飛飛,你我久不見你怎還這般狠毒待我...”
鳳飛夕昂首蹙眉斜着痛得彎下腰的雲中景,認真道“你何時不再一見我就往上貼,我便就不這般待你了。”
少年聞言擡眼間擠出兩滴清淚,又弓着身子往她身上貼“飛飛~你此番着急回島麼?若是不急來雲城小住如何?我覺得也適時與父君提一提你我二人的婚事啦。”
她冷眼端着手臂向一旁挪了一步,謹慎道“雲中景,誰說我要與你成親的?”
後者一聽,又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地搖着尾巴真摯道“這還用說?且不說你我早已約定好,就論及你是靈貓族,我是天犬族,我們這不就是天生一對嗎?”
她白了他一眼打算不再理他徑直回家,他卻死活不肯鬆手一路抱着她的腿被她拖到雲城門下。拖得實在累了,她停了步,默默掂量好分寸,擡眸柔笑道“雲兒,我乏了,你進城找頂轎子帶我入天宮吧。”
天宮便是雲城中天犬族的王宮,天犬族第一百八十一代的六王子云中景一聽,即刻從地上爬起身,撫了撫衣衫上的浮土,眉開眼笑點頭道“好好,飛飛你等着啊。”
而他方纔踏出不到十步,又想起什麼一回首,卻見那大紅衣衫的妙人兒早已信步凌空逃似得跑遠了,徒留他一人呆呆停滯在雲城門下,泛着哭腔喊道“飛飛!你給我回來!”
彼時蔑蛇族長公主世月正巧自蔑山下來要到雲城中游玩,也正巧瞧見了這一幕,面色泛酸走近雲中景撇嘴道“雲哥哥,你幹嘛非得在鳳飛夕這一棵樹上吊死呀,她有什麼好的...”
雲中景從難捨中回神,擡手抹了兩把眼淚後轉身向雲城中走去,聲色輕柔淡淡“我就是隻喜歡飛飛,飛飛她曾經答應要同我成親,便一定不會食言。”
世月死死瞪着遠方那個只見一麼紅點的人影,暗自裡呸了一聲。
雲中景所言不假,鳳飛夕曾經確實親口承諾了要與他成親。
三年前年鳳飛王帶着鳳飛夕到雲城天宮做客,是鳳飛夕與雲中景的初識。那年鳳飛夕纔將將十二,而云中景更是不過才十歲。
如他們這般的妖物並非永生不滅,大多陽壽與人無異最長百年,但相比壽命短淺的尋常動物來說,他們這已經算是很長很長的一生了。
鳳飛王與雲中王在殿中商談要事,鳳飛夕一時無趣便在天宮中四處溜達,東瞧瞧西看看,途經花園中一清澈見底的淺湖時,忽見一青衫童子在水中不停撲騰喊着救命。
男童情急下雪白的耳朵和尾巴都現了形,鳳飛夕見景忍住滿腹的爆笑擡腳翩翩走近想着好好看出戲,細看間才發覺那男童衣着華美,面容俊秀,不似尋常之人,後又念及被父君知道她見死不救定是跑不了一頓家法禁閉,思來想去她最終還是擡手將身爲天犬,卻連這麼淺的水都不會遊的雲中景撈了上來。
自此雲中景便認定了鳳飛夕有副驚世的美貌不說還有一副勝似菩薩的心腸。
鳳飛夕很慚愧,這麼些年她還是頭一次覺得對不住被自己直接或間接害死的一地生靈。
雲中景從溺水中醒來是因被鳳飛夕連抽了四五個耳光,朦朦中擡眼,先見滿目的雪白與硃紅。
後者見他醒了,毫不留情的擺手將他的頭從她腿上推了下去。她拂袖端端站直了身子垂眼俯視着還呆愣愣躺在湖畔的他,她啓脣間,他只覺有夜鶯在他耳畔清脆歌唱,但她說的卻是“小子,我救了你,你當如何報答我?”
雲中景腦中已飄滿粉紅的花瓣雨,他覺得這簡直就是命中註定的相遇,於是他直直躺在地上,雙手在胸口虔誠的合十,柔聲應“小生無以回報,唯有以身相許。”
她險些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嗆死,說起來,他卻真是頭一個敢與她這般說話的少年,思及此,她也起了玩心,便抿脣眯眼笑道“好啊,待你日後長成,我便娶你過門。”
小少年雲中景聽罷圓潤的眸中星光閃閃,急追問“當真?!”
她彎腰擡手將他從地上拉起,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柔笑着回了他一句“當真。”
而後清醒過來的鳳飛夕每每憶起那時那景,只道一句‘當真個屁啊!’
彼時已行至穹海岸前的鳳飛夕搖身化出了原形,掏出一隻小巧海螺鼓氣一吹,碧藍的穹海中便遙遙游來一隻墨綠的小海龜。
還未學會行水路之術的她如今要出入鳳飛島,還得仰仗穹海中這些隨叫隨到的海龜載着。
鳳飛夕原形是有着一身雍容華貴的銀色長毛的靈貓,不同於其他靈貓的異色短毛,唯有鳳飛王族血統的靈貓是通體一身的雪白長毛,連鬍鬚都是泛着銀光的盈白。
而鳳飛夕又是歷來王族中的一個例外,她自生來眼梢兩旁便自帶兩麼硃紅色的詭異花紋,爹孃帶她四處尋醫,都不見解,又念不過是個花紋,也不礙事,後便任之放之不了了之了。
此刻蒼茫碧藍的穹海面上風平浪靜,一望無際,端坐在海龜殼上的鳳飛夕垂頭皺着一張沒有眉毛的貓臉,圓如瑪瑙的血眸映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泛着層層漣漪,微微襲來的一陣輕柔海風吹得她鼻間癢癢,便擡起粉嫩的白爪揉了揉。
念及雲中景,她搖首嘆了口氣,下意識發出的聲音卻是如鶯啼般柔柔的一聲“喵...”
回神趕緊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聽到後,才險險舒了口氣,而她卻不知在她身下的小海龜已是憋了一肚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