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合一章

張老先生深深地覺得,好奇心真不是個好東西!別人瞅個坑兒都繞開走,他不但趴坑邊兒上伸頭往裡看,還一時想不開跳進去了!真是捶胸頓足悔不當初啊!可到了這麼個份兒上,臨陣逃脫好像又不太對。

況且:“不對呀,楚王是個老實人!”

是的,全天下都知道,楚王很老實,不是假老實,是真老實。因爲他……腦子不大夠用。

現楚王是今上的叔叔,當年還在京裡沒就藩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他是個傻子。他出生的時候是難產,腦袋卡親孃肚子裡好久才拔-出-來,大概是憋太久了,也不知是進水了還是怎麼的,反正腦子就一直不大靈光。別說他有沒有腦子造反了,他有個腦子娶媳婦兒生娃,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你說他會造反?別是你腦子也進水了吧?

前太妃只好跟張老先生解釋:“不是現在這個,是他兒子啊。”

那就更不對了。張老先生皺眉道:“楚王世子?他也是個實誠人啊。”

對,楚王世子,有個傻爹,真個沒人教他造反這一套。因爲爹傻,所以不管是他爺爺還是他大伯都比較關心他,他小的時候接宮裡養着,大一點要去封地找他爹了,還給他打包了好幾個大儒帶過去當老師。去年侍奉他爹來哭靈,大家都傳說,這真的是一個好(xiao)少(dai)年(zi)。

就算他不好吧,你想啊,他爹是個傻子,沒法兒理事。那王府裡、封地上的屬官,都是朝廷給安排的,到如今楚王府經歷了三代皇帝了,誰也沒必要跟自家傻親戚費那個神,都留着當牌坊顯示大度呢。一個個的想把楚王府跟朝廷做成個君臣典範,吃多了撐的攛掇楚王府造反。誰特麼傻啊?跟個傻王爺造反?

賀瑤芳這回是真的要哭了:“這都什麼事兒啊?那小子是真的要反啊!”當你藏着掖着的時候,人家當你是真的,當你開誠佈公的時候,大家居然當你是在逗樂。世上最悲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張老先生見她這表情,還有幾分信了,很和氣地道:“不是我不信,小娘子要讓我信,總要拿出點證據,或是能說服我吧?楚王父子這個樣子,縱是說給曹操聽,他也不會懷疑吧?要不,您給說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多新鮮吶!誰會以爲司馬衷是個明君啊?

賀瑤芳深吸了一口氣,自己先斟了一杯茶灌下去,才說:“他們父子,原本好好兒的,悼哀王不消說,是個傻子。這反了的那一個,一向也是個老實人。可誰知道傻子死了,老實人發起瘋來比瘋子還要厲害。朝廷近來不是因爲宗室人多,費了無數心思麼?”

張老先生猜這“悼哀王”便是諡號了,也不點破,一點頭:“總不至於削藩。”

賀瑤芳一臉的慘不忍睹:“真要爲了削藩還就好了!他要是敢因削藩造反,我敬他是高祖的種,有血性!今番議定,不過是定了婢妾的名額,額妾之外,皆爲冒妾濫妾,冒妾濫妾所出之子女,皆不予爵發俸、止給口糧、不得襲爵,是爲庶人。有冒充額妾所出而請封得爵者,一經發覺,悉追奪。此外又有花生子【1】,也是這般。這是爲人口過多計。開國之初,爲繁衍計,是不限這些的。然而爲正風氣,只限一樣——娼妓舞樂之流,不許狎近。”

這些事情張老先生自是熟知的,捋須點頭:“這是正理。略要臉的人家,也是這般的,何況皇室當爲天下表率?”

“天下表率?”賀瑤芳嗤笑一聲,最不講究的事兒就發生在他們家好嗎?“就是這天下表率之家,今上的好堂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迷上了個婊-子!”

頂着小孩子的嫩殼子說出這等詞句來,張老先生聽來有些不自在,問道:“這個,少年人,好色而慕少艾,也是有的,何至於因此而反?”

“呵呵,一想到這小畜牲,我就覺得我爹真是個好人!那個小畜牲,看上就看上了,無論是先帝中宗皇帝,還是今上,都覺得他可憐,也是要拿他做臉,等閒小事,也都容了他。先生是知道的,悼哀王是傻子,這世子成婚之事,他辦不來,兩年後,直着悼哀王病危的時候,今上親自爲他定的婚事兒,好叫悼哀王走得放心。妃是先帝朝賢臣胡閣老的孫女兒,胡閣老家教頗爲嚴明,胡氏亦是賢良淑女。今上很少對人這麼好過……”

張老先生乍聞這等秘辛,兩隻老耳朵都豎了起來:“然後呢?寵妾滅妻?不能夠啊!”

“什麼寵妾滅妻啊?這邊兒放了定,那邊兒婊-子鬧,要做正頭夫妻,”賀瑤芳一如天下所有正常的人一樣,提到這個就想笑,“不讓她做王妃,那就一拍兩散,這世子也就別去找她了。”

張老先生還有一絲絲文人脾性,那便是對雅妓心存愛憐,中肯地點評道:“某妓固是貪心不安份,卻也可嘆可憐。願做婢妾,也是有心氣的明白人。她是命不好,若生在百姓家,未嘗不能如願以償。”

“呸!高祖定製,擺那兒好有一百年了,她頭一天知道?”賀瑤芳卻怒啐了一聲,“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她可憐,那已定了婚的胡氏就該了死了?我竟不知,人家好好兒地良家婦女,招誰惹誰了要被人說不如個妓。最後爲證清白,爲保母家不受株連,自縊而死。

那行院出來的賤人,轉臉兒又勾搭上一個宗室子,這頭還不肯放手,吊着那個小畜牲的胃口。最後攛掇着小畜牲造反,小畜牲要是反成了,不就是皇帝了麼?不就說話算數兒了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要滿朝文武拜個妓,不就行了麼?爲了這個小畜牲造反,天下多少人受牽累!”

前太妃生平與種種有心計的女人纏鬥無數,卻不像傻男人這般天真,這些人一定不知道“欲迎還拒”四個字是怎麼寫的。更不曉得“欲擒故縱”不止是兵法。

張老先生目瞪口呆,萬沒想到一個妓-女竟有這等宏圖大志:“竟有這等事?小娘子如何得知內-幕來?”

賀瑤芳痛陳一段荒唐史,氣兒也消了一些,擺擺手,又斟一杯茶灌下,手絹兒壓了壓脣角,才說:“此事太過離奇,經過那一段兒的,茶餘飯後沒有不說的。最傻是另一個孤老,舍了臉面,冒着險些被爹孃打死的風險,別置外室,將她接了去好生侍奉。結果小畜牧一起兵,就將她接了去,她居然不但自己做‘皇后’去了,還能誘得這傻子爲了她的榮華富貴附逆了!他爹孃真是欠了他十八輩子的債!這家是吳王一脈,連吳王家都受了牽連,嘿嘿。”

嗯,最後吳王的封地便宜給了她的兒子。想想還真是要謝謝這個造反的傻貨啊。只是當時將皇帝氣得夠嗆,朝上還要繃着,回到後宮就破口大罵,用詞十分精彩,信息量很是驚人,每天他看完了供詞,後宮就有新話本子聽。

一段離奇史,聽得張老先生目眩神迷,咂巴了下嘴,回味了一陣兒,才問:“縱我信了,小娘子要如何取信於人?聽說過風流天子李三郎,不愛江山愛美人,沒聽說過爲了給妓-女名份而造反的人呀!況且,那世子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斷不會如此糊塗,”壓低了聲音道,“縱要反,也是爲了宏圖大業吧?”

賀瑤芳一怔,輕聲道:“誰知道呢?興許那女人就是個幌子,他受不了旁人看傻子似的看他。楊妃不也是叫明皇下令勒死在馬嵬坡了麼?可那個幌子,不甘心吶!以楚王父子之智,如何能瞞得了人,做下這等事來?誰肯爲他做呢?教唆他往京中送禮,教唆他招徠流亡編爲部伍的,又是誰?我只是知道,盜匪因之而起,燒殺搶掠。百姓流離,江水爲赤。後來那片地界兒上的官兒,要不就是反逆伊始,不從逆被殺了,要不就是從逆了,平叛後被正法。能守城保民、傳訊京師的……十無一二。”

張老先生驚呆了!只知有紅玉擊鼓,不造有妓-女當軍師造反啊!喃喃地道:“小娘子很該先說後頭那一段,那纔是大義所在。至於什麼香豔緋聞,卻不必太義憤了。只是,要如何說服令尊令祖母?”

賀瑤芳無力地道:“那張真人也下山了,難不成我還要假借祖宗託夢?”

張老先生道:“不妥,不妥。子不語怪亂力神,他們寧願相信扶乩請神,也不會相信你。要說楚王謀反,連蛛絲馬跡都沒有,誰信?要不小娘子就坦白了說,自己是重活過來的?小娘子可知,舉人謀了官又不去做,又無宗族幫襯,也不是元勳閣老文宗之後,會是個什麼下場?究竟值不值得冒這風險?”

賀瑤芳擔心的就是這個!最後還是有些不忍心,對張老先生猶豫地道:“要不我試試?”

張老先生有些悲憫地道:“或可一試,可千萬小心着點兒。我看難!”

————————————————————————————————

第二日上,韓燕娘起得早,起身後給兩個閨女掖了掖被子,讓她們繼續睡。賀瑤芳便故作驚醒,將韓燕娘嚇了一跳,問道:“怎麼驚着了?”

賀瑤芳這才發現,問題有點嚴重——要怎麼樣纔像個小孩子說話?最後冒出一句:“楚王要造反!”

韓燕娘樂了:“楚王怎麼可能反嘛!你又睡前聽了什麼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好了,時候還早,你多睡會兒。小孩子睡得少不長個兒,別吵着大姐兒。”

賀瑤芳:……全家最難哄的人原來是你!

她猶不死心,到老安人那裡又說了一回:“我今天做了個夢,跟重活過一遍一樣……”

韓燕娘滿眼無奈:“你是魘着了吧?這樣的話也能亂說?”

羅老安人初聽時還覺得有趣,聽到後來不免心驚,跳起來先往菩薩面前上一炷香,再念念有詞好一陣兒。轉過身兒來對韓燕娘道:“你還愣着做什麼?她這必是小孩子太乾淨,被髒東西盯上了!快!與我一同求碗符水來給她喝了!”

賀瑤芳:……=囗=!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親!

一直躲在不遠處圍觀的張老先生樂了,難得看到這位每每一副“智珠在握”的小娘子這麼慘!心情真是太爽了!

看了一出好戲,張老先生心情大好,在羅老安人張羅符水的時候,才施施然上前解救:“聽到喧鬧,不知出了何事?”

前太妃聽着她阿婆她後孃她姐姐三個人一齊請張老先生分析分析,這是不是中了邪了,要喝什麼口味的符水比較好,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張老先生是個厚道人,出言解救了她。慢條斯理地道:“子不語怪亂力神,符水無用的,不如誦讀《大陳律》,其內自有正氣在,鬼祟不侵。”

前太妃目瞪口呆,萬沒想到他老人家居然能借題發揮,將學律法的事兒就這麼過了明路了!

羅老安人一想,雙手一合:“着啊!就這麼辦!刑律之書煞氣大,辟邪!”

前太妃:……

張老先生打蛇隨棍上,又申請了一些歷代卷宗一類,羅老安人也欣然應允了。

自以不笨的前太妃又被張老狐狸上了課,人生在世,要學的東西,還真是多啊!

賀敬文這一日是出去道謝的,容尚書爲他出了力,事情辦成了,自然要鄭重道一回謝。等回到家裡,外出的衣裳還沒脫,到羅老安人那裡問安的時候,就聽羅老安人半是憂心半是說笑地講了賀瑤芳的事兒。

賀敬文聽了,一扭身一低頭,見小閨女正擱那兒嘟着個嘴,悶悶不樂呢。不由笑了:“楚王是個,”一指自己的太陽穴,“你小孩子家不懂的。縱是有難,我輩又豈能退縮?”

從來不知道自己爹還是個慷慨悲歌之士的賀瑤芳真想給他跪了,你去是送人頭,不是去平事兒啊!換個能平事兒的去不好嗎?

韓燕娘被他的話閃瞎了眼,心道,他居然還是個有擔當的人?

真是放心得太早了!賀敬文跟羅老安人這兒說完了話,取笑了小女兒一回,拎着兒子去檢查功課,不忘對老婆說一句:“不日便要啓程了,收拾行裝的事情,你看着辦吧。”

【窩去!你這就不管了啊?!】韓燕娘欲哭無淚。家裡的事兒,她能辦得了,哪怕是僱車僱人、跟京城的本家聯繫了,叫他們來看宅子,這也不是難事兒。可這一路上要注意什麼事情,你指望這輩子沒走出走京城五十里的人去準備妥當?萬一有個不妥貼,這一家子老的老小、小的小,撂路上怎麼辦?

羅老安人卻是習慣了,對兒媳婦道:“這個並不是很急,還要到部裡辦交割。那邊交上了印來,這裡到部裡領了文書印信。還要再拜訪些個親友,他們或有盤纏饋贈。歸置行囊安排車輛的時候,也要將這些空出來。”

韓燕娘壓下了無力感,用心跟婆婆學着,恨恨地想:這爛泥糊不上牆的貨,還是得收拾!口裡答應着婆婆:“是。這一路不知道是走旱路還是水路?需要帶什麼人去?我年輕,沒經過這些事兒,還得請您多指點。”這不應該是男人操心的麼?!

羅老安人終於有了一點“有了兒媳婦,我果然能夠輕鬆一點了”的感覺了,雖然還是不太放心新媳婦獨自操辦,好歹有了跑腿兒的人了。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韓燕娘管廚房也頭頭是道,處置人際關係也頗爲周全。

老安人年輕的時候,丈夫也曾做過官兒,也曾帶着家人回老家,經驗自是比韓燕娘要豐富得多,從中指點一二,韓燕娘便受益匪淺。羅老安人自己動手的時候兒不多,倒是宋婆子,上一回是全程陪同的,老安人便命她去“襄助太太”。韓燕娘這才知道油衣油布等還要備齊,放在伸手能夠得到的地方,又要準備些小零嘴,再買點深色的布,略縫上了邊兒,以備路上方便時用。林林總總,忙進忙出。

韓燕娘忙了數日,待到賀敬文從部裡領了文書印信,才陪着羅老安人往羅府去一趟,告知要遠行的事兒。

因先前的事兒,兩家如今是淡淡的。羅太太心裡尷尬,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平平靜靜接待了小姑子婆媳倆。羅老安人對這嫂子有氣,以爲侄媳婦嘴巴不好,必有嫂子的縱容。走過來不過是因爲這裡是孃家,不好斷絕往來罷了。今見嫂子一副淡淡的模樣兒,心說,我這就要遠行了,這把年紀,下回還不知道見不見得着了,你就這樣!

張口便說:“那宅子,就空在那裡了,交給他叔給照看着,別當是進了賊。”

羅太太坐不住了,身子半起來,又壓回了椅子裡。蓋因這宅子一直是交她家照看的,爲的是賀敬文入京趕考有個舒服的落腳地兒,三年用一回,一回撐死了三、四個月,餘下的時候,都是她在使。以爲小姑子再遠行,不託給她,又能託給誰?託人照看,可不得好聲好氣兒麼?

豈料人家不託給她了!

羅太太怔怔地說:“那是你的陪嫁宅子。”

羅老安人道:“是呀,所以我處置得,又不是要胡亂發賣了。嗯,租出去收幾個房錢,也好貼補些家用。我兒做了官兒,應酬多呢。”

羅太太啞口無言,又不好意思叫嚷出來,還沒到窮得急眼了的時候,不好意思丟下“體面人家”的面子。只得怏怏地道:“他們家如今有能照應的人麼?這一帶都是官宦人家,照應得過來?”

羅老安人本不想以勢壓人,此時也賭氣道:“容尚書那裡,我留了話兒了。”

羅太太這纔想起來,原來小姑子還有這門貴交,不得不偃旗息鼓。等晚間卻向羅煥抱怨:“她這什麼意思?現成的親哥哥家在這裡,陪嫁的宅子不交與咱們來打理,倒要交給出了五服的本家!這是恨毒了你呢。”

羅煥心煩道:“你懂個p!”這是近年來少有的嚴厲的口氣了,將羅太太氣得不輕:“你說什麼?!我還不是爲了這個家,爲了你?這一大家子人,都要我操心,你都做了什麼了?”說着說着便哭了起來。

羅煥想抽這個傻媳婦兒,一甩手,怒道:“你嚎的什麼?將有孫媳婦的人了,還這般撒潑,要臉不要?你有腦子沒有?你生的這些兒子,有一個有出息的麼?想過他們要怎麼辦麼?”

羅太太一直嚶嚶嚶,丈夫的話也只聽了個模糊,直覺得比較重要的時候,才止了聲音,一擦眼淚:“怎麼?”

“外甥再如何,背靠着尚書府,又補了外放的官兒,你生的兒子,年紀比外甥大,卻連個舉人都沒撈上,以後何以立足?說不得要靠人家提攜呢!你倒好,好好的親戚叫你攪得要不上門了!”

羅太太一陣恍惚:“就你那外甥?”一直以來,賀敬文在她的心裡,那就是個不會來事兒的棒槌,走了狗屎運考中了舉人,其餘一事無成。不以爲賀敬文會有什麼出息,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尊敬。猛聽丈夫這麼一說,她還轉不過彎兒來呢。

羅煥左手遮眼,右手連擺:“你讓我靜靜,叫外頭不要吵鬧!收拾些盤費禮物,好生送妹妹和外甥!自己想想,一個生員、一個縣令,哪個貴重?縣令可定本縣生員前程!”

羅太太一驚:“哦。”

羅煥覺得,這老婆比他外甥也聰明不到哪裡去!打定主意,要跟妹妹好好聊一聊。外甥是個棒槌,說了他也不聽,反招他煩,不如與妹妹講。只要妹妹說兩句好話,外甥總是要聽進去一二的。

這羅老安人接待完了哥哥,又接收了羅二奶奶帶人送來的盤費,略揭開上蓋的綢布一瞄,便說:“家裡日子也緊巴巴的,又來送這個做什麼?”

羅二奶奶陪笑道:“總是家裡一番心意,姑太太別嫌少。這裡有這麼一份兒念想,路上也多一分兒太平。這幾塊皮子,路上蓋腿使。”

羅老安人順手捻了一塊銀子給她:“都不容易,天冷了,做點熱湯水吃。”

羅二奶奶開開心心地回去了,羅老安人喃喃地對兒媳婦道:“看見了麼?還是做官兒好。兒子做了官兒,就不受人欺負啦。等老爺回來了,叫他來見我。見識了這樣的人情冷暖,他總該用心將官做好了吧?”

韓燕娘唯唯,低聲請示:“那這些皮子,要怎麼收拾?現在做怕來不及了。”

羅家送來的皮子,羅老安人還真沒大瞧上,做衣裳也來不及,也不夠好,不如掛車裡擋風了。至於家裡人穿的皮襖袍子斗篷,她早命人去置辦了,她年輕在京的時候,婆家孃家都富裕,眼界自然是高的。

容尚書府那裡,也送了些製成的斗篷過來,做工可比尋常裁縫強多了。羅老安人就打算出京那天,全家都穿容家送的斗篷,圖個吉利。

韓燕娘聽了這吩咐,也覺得沒有問題,答應了一聲,卻又吩咐花兒、果兒兩個:“跟宋大娘請教請教,皮子上頭縫幾個扣兒,好往車裡頭掛。再看看哥兒姐兒們的行李收拾齊全了沒有?一應的鋪蓋、衣裳、首飾、書本子,都造冊,叫他們的奶媽媽守着,要的時候不許出紕漏。”

花兒果兒兩個卻是不識字的,要造冊,又是一種麻煩事。好在家裡還有幾個識字的僕婦,方解了這一時之憂。韓燕娘愈發立意,等閒下來要調-教丫頭們識字懂事兒。

賀瑤芳對此並不以爲意,比起她上輩子的行頭,小孩子能有幾件東西?全在她腦子裡。見屋裡亂,便命綠萼拿了個拜墊,悄悄往屋後僻靜處放下了,對着禁宮遙拜了三拜:【此去不知何時能再見,願娘娘保佑,妾全家平安,也爲娘娘了卻一樁麻煩事。】

綠萼看着,也不問,也不說話,只管等她拜完了,扶她起來,再將拜墊收起。主僕二人沒事兒人一般又回去了,旁人竟不及察覺。回來再往張老先生處說話,張老先生正在收拾書本,一樣一樣的安排好了,命小廝看着。

見她來了,就忍不住想她差點喝符水的倒黴相兒,胖老頭兒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小娘子,這又是要說什麼?”

賀瑤芳白了他一眼:“您這會兒還笑得這麼開心!”

胖老頭兒蹲下來就是個大肉墩子,依舊笑吟吟地道:“那有什麼辦呢?總不好我現在逃回原籍吧?你們可怎麼辦呢?”

賀瑤芳啞然,張老先生能跑,她家全家是跑不了的。除非她想法子打斷她爹的腿!張老先生又佔一回上風,心情大好,道:“與其想那沒邊的事兒,不如想想眼下,令尊要怎麼辦?”

賀瑤芳乾脆也蹲了下來:“想好了。”兩宿沒睡好覺,終於叫她想出個辦法來了。

“願聞其詳!”

“本來就傻,那就傻到大家都知道唄。他棒槌,就說他天真;他不近情理,就說他只認律法;他不通俗務,就說他性喜文雅。”一句話,給他樹立起一個天真爛漫的好人形象!傻貨也要包裝成蠢萌,就這麼簡單!

張老先生笑道:“高!”

“這個他自己做不來,得咱們給他鼓吹。”

“老朽就知道,跟着小娘子,總是能開眼界的。則楚王之事?現在揭出來,衆人只會當你比楚王還傻。反之前揭出來,令尊還在楚王封地上,怕要被報復。”

賀瑤芳心很累地道:“走一步算一步,不是還有容尚書麼?我記着日子,大約在元和十年前後,咱們提前上書得了。成與不成,總是報備了。到了地方再看有沒有逃匿的辦法。頭一條要緊的,是千萬不要與楚王攪在一起。”師爺不就是幹這事兒的麼?即使主官不樂意做,一個師爺、一個親閨女,也是很容易在這中間搗鬼的。

張老先生悠然地道:“如此看來,也不是很難。有生之年,能阻一場大禍事,也不枉此生了,不是麼?”

賀瑤芳一怔:“我早先只想不要再家破人亡便好,想幫過我的人也渡過災劫便罷。我或死或遁入空門,也不枉有這番奇遇了。確是不曾想過有先生說的這般抱負的。”

張老先生抖抖腳:“造化弄人。時勢造英雄,事情來了,躲也躲不過,不如迎頭痛擊。”

賀瑤芳也覺得腳麻了,撐着肉墩子站了起來,跺跺腳:“拼了!”

“哎哎哎,拉我一把,你摁着我算怎麼回事兒啊?對了,先給東翁順順毛再說吧。”

剛升起了普救衆生的偉大志向的前太妃,瞬間蔫了。

————————————————————————————————

也不知道羅老安人與兒子說了什麼,此後,賀敬文一直精神奕奕,待人也有了些笑臉兒,胸脯兒也挺了起來。弄得羅太太暗罵他“小人得志”,暗地裡還得攛掇着小兒子羅五跟他“好”。

羅五近來被賀敬文冷落,還不想去。被羅太太催促着:“凡要搬遷的,在舊宅裡總有些物事是帶不走的,或是發賣或是送人。你姑媽家死要面子,發賣她怕是做不出,與其放在那裡生蛆,不如你弄了來使。少囉嗦!你們弟兄五個,我縱偏疼你,也不好多做什麼,家裡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現有的機會,我指點你,你還不快去?你那表兄,傻,可比他娘好哄多啦。”

羅五隻得挨挨蹭蹭過去了,賀敬文心情正好,也與他一道吃酒,也與他閒話,就是想不起也送他東西!反是羅二奶奶,因往賀家走得近,很得了一些好處。羅五隻得暗歎晦氣,臘月裡,賀敬文的官袍做好,再也拖不得,只得頂風冒雪地上路,羅五還被父親催逼着去送行。

到了城外一瞧,容尚書家還真的來人了。來的是容翰林,他比他哥閒,又心疼他哥一把年紀還要還祖宗欠下的債,索性代哥哥跑這一回,反正就受這一回的堵,忍忍也就過去了。哪知賀敬文對他很是恭敬客氣,驚得容翰林擡頭望天,以爲天上飄的不是雪,是*藥。

因爲同情孩子,容翰林還特別問了一句:“真不叫俊哥留在京裡?你我這樣人家,孩子總要走科場路的,京裡學問人多。託大說一句兒,我家裡教導亦好。總好過離京千里的地方不是?”他是真心疼容家的孩子,有這麼個爹,說壞不壞,可也僅限於不嫖不賭了。女兒還好,聽說這賀家後妻本份利落,這兒子要是跟着個不靠譜的爹,那日後麻煩大了。容翰林很喜歡賀成章少年老成的樣子,見過兩次面,很想逗這小子。

賀敬文卻以爲兒子是自己的責任,既授了官兒,又不好再多麻煩容家,兒子須得老子教導着纔好,婉言謝絕了:“老母捨不得孫兒。”老安人也是捨不得七歲的孫子孤身人一在京裡。那句話兒是怎麼說的?梁園雖好,不是久居之處啊。

容翰林遺憾地道:“那也還罷了。記着家兄與你說的話兒,到了地頭,先找個穩妥的師爺。”

賀敬文也痛快地答應了。

已做了尚書的王侍郎家卻不曾再派人來,零零星星來的幾個人,都是賀敬文得了張老先生指點,往同鄉會館裡跑的時候認識的幾個人。天忒冷,一羣書生經不住凍,溫酒的小火爐都像要結冰了一樣,衆人只得吃一杯冷酒,匆匆告別。

羅五郎白受一回凍,也沒撈着什麼,只知道容尚書他兄弟過來了一回,回去不免又被羅太太一通埋怨。灰頭土臉鑽回房裡,跟媳婦兒抱怨去了。

————————————————————————————————

終於告別完了,賀敬文原本還想騎馬高歌出京城,享受一下羅老安人所言之爲官的風光。在他心裡,做官當然是要上爲君下爲民的,等赴任了,就得將一切小心思收起,做個旁人挑不出毛病來的好官,這一路上麼……還不興他高興高興?

可老天爺不賞臉吶!小風吹着,小雪下着,冷嗖嗖的!手都快拉不住繮繩了,還唱個鬼!賀敬文只得萬分遺憾地下了馬,鑽進了兒子的車裡。

賀家這一回出行,大半細軟都帶上了,依舊是一行十輛大車。羅老安人自乘一輛,韓燕娘帶着女兒們乘一輛,賀成章就與張老先生一輛車。三個乳母並洪姨娘一輛車,捎帶着綠萼。宋婆子帶着個小丫頭在老安人車上伺候着,其餘僕婦一輛車。又有一輛車,給隨行的男僕們歇腳。其餘便都是裝載的細軟了。

賀瑤芳懷裡揣着手爐子,被韓燕娘裹在張狼皮褥子裡,褥子裡還放了個湯婆子,整個人暖烘烘的。韓燕娘還是覺得她無精打采的,柔聲哄她:“下雪了多好看吶,等到了前面驛站裡頭,咱們賞雪唄。我小的時候,爹孃也帶我賞雪來。到了後來,可再沒賞雪的心情啦。”

賀麗芳奇道:“爲什麼?”

韓燕娘給她也扯扯皮褥子,囑咐她拿好了手爐子,不要叫火星子燎了皮子浪費了東西,才說:“煩心的事兒多啊。我幼年喪父,愁吃的都來不急,哪裡還有心情管別的?”這麼一想,現在這日子,煩是煩了些兒,這丈夫面是面了些,對她還說,還算是出了苦海了的,“我現在過得,還真是不錯了。總得知足啊……我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哪能想到還有要賣力氣養活母親的時候呢……光靠爹,也太不牢靠了……”

賀麗芳見這繼母眼神兒也飄了,手上也停了,出神兒想事情去了,心裡也生出一些淡淡的惆悵來,又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她妹妹卻十分明白繼母的心,世事無常,令人嘆息。打起精神來,賀瑤芳擠出絲笑來,正待要說:【總要自己不放棄,纔會有好日子。】

韓燕娘揉揉她們的腦袋:“記好了,哪怕遇着再難的事兒,你們自己也得挺住了。自己都挺不住,就熬不過有好日子的時候了。我要不盡力侍奉母親,誰個說我是孝順能幹?哪能叫保媒的人說給你們家來使奴喚婢?”

賀瑤芳深以爲然,心裡覺得與這繼母更親近了幾分。賀麗芳道:“太太現在只管安坐,且有福享呢。爹做了官了,俊哥將來出息更大,自然要孝敬父母的。”

韓燕娘笑道:“那我就等着啦。”

孃兒仨倒是一路說笑,韓燕娘年輕,還記得小時候的一些遊戲,翻個花繩兒,講個故事,彷彿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時候。每到一地,卻又得迅速下車,看賀敬文命宋平取了文書,住進驛館裡,她便要安置房舍的分配,關照老老小小的飲食,一路竟不出錯,頗得上下歡心。

僕役因其痛快,不像老安人繁瑣糾結,也不象賀敬文甩手不管還要嫌做得不好。老安人等因其妥當周到,都覺順心。一路行來,竟比在家裡那幾個月還能得人愛敬。便是宋婆子,在京裡時,韓燕娘總覺得她叫“太太”時有些皮笑肉不笑,等出了直隸地界兒,這婆子的聲兒已經摻了絲蜜了。

原本以爲這已經是這次行程最大的收穫了,萬沒想到一行人踏進楚王封地沒多久,就來了一件更令人對韓燕娘刮目相看的事情。

他們遇到流寇了。

彼時正值寒冬,賀敬文的說法是:“快些趕路,到了寧鄉好過年。”因走得急,也就沒留神四周,等聽到一陣嗚哩哇啦的時候,十幾號餓飲服已經衝到車前邊兒了。也有兩個執砍刀的,餘者皆舉着木棍。上來先砍翻了賀敬文坐車的車伕,接着便配合默契,認準了,要不把車伕砍了,要不將人一棍打到車底。

賀敬文從車窗裡滾了出來,也不知他哪裡來的力氣,將車窗的櫺子都撐破了。連滾帶爬地跑出來,一面說:“我是朝廷命官!”一面滾去羅老安人的車邊兒上要救他老孃。

賀麗芳膽子雖大,也嚇得不輕,拽着她妹妹往角落裡縮,一面跟韓燕娘說:“你幹嘛呢?一塊兒扯皮褥子蓋身上。”

賀瑤芳咬牙道:“把細軟拿出來丟到外面,要他們搶去!娘會駕車麼?往前衝,驛館不遠了。”

韓燕娘卻頗爲鎮定,先將姐妹倆蓋好了,順手撈起撥木炭的火筷子,撩開簾子就捅翻了一個纔將車伕打下車的流寇。

前太妃&太妃她姐:=囗=!

真是萬萬沒想到啊!#我的後孃是位女壯士#

接下來就瞅着韓燕娘真大殺四方,捅翻了一個流寇,搶了他手裡的木棍,虎虎生風地抽飛了一個要砍賀敬文的匪首,還不忘吼丈夫:“將咱們的人集中在一處!我看不過這麼多的來!”

再把兒子從車裡拖出來,跟女兒扔作一堆。流寇大冷天的出來搶,也是餓得極了的,見個女人出來攔着他們發財,很快被激怒了。很於是丟下旁人,來要先弄死她。

有韓燕娘吸引火力,其他人得以喘息,也有僕婦惜命跑了的,也有留下來的。張老先生定了神兒,戳一下賀敬文,將他嚇得小小叫了一聲。張老先生黑線地出主意:“快,將人集起來,幫太太吶!他們人少,趕緊的!叫個女人面在前面做甚?咱們這裡壯丁也有六、七個了,瞅準了,逮着一個人往死裡打!打死換下一個!”

前太妃抱着姐姐、靠着哥哥,欲哭無淚:我這是走了什麼黴運唄!

第86章 機智的選擇第107章 互毆的兄弟第34章 偏不告訴你第30章 都有一本賬第31章 沒有變的事第117章 這是要瘋啊第28章 大佩佩生日快樂第111章 皇帝的新寵第45章 怎麼會這樣第21章 老師神助攻第122章 完結倒計時第96章 坦白的開始第28章 大佩佩生日快樂第78章 徒勞的爭鬥第17章 祖母的計劃第89章 真是活雷鋒第97章 麻煩的御史第22章 結了個仇人第21章 老師神助攻第45章 怎麼會這樣第19章 母女與姐妹第70章 逃亡第五站第84章 最好的哥哥第80章 岳父神助攻第94章 審美的差異第15章 大姐的抗爭第37章 淘氣的真人第104章 國公的決定第120章 完結倒計時第20章 兩隻狐狸精第13章 開闢新地第117章 這是要瘋啊第68章 逃亡第三站第70章 逃亡第五站第91章 終於定親了第48章 太妃出手了第21章 老師神助攻第30章 都有一本賬第118章 被坑的吳王第111章 皇帝的新寵第41章 形勢比人強第47章 天真的呆子第73章 各自的行動第70章 逃亡第五站第107章 互毆的兄弟第55章 持續地作死第57章 多出來的人第38章 繼母心很累第44章 實誠的縣令第11章 另一個目標第63章 操心的父母第34章 偏不告訴你第101章 娘娘有喜了第121章 完結倒計時第43章 倒黴的菜鳥第一個案子第89章 真是活雷鋒第100章 詭異的發展第94章 審美的差異第22章 結了個仇人第29章 麻煩的親戚第11章 另一個目標第105章 掉進坑裡了第63章 操心的父母第100章 詭異的發展第96章 坦白的開始第64章 意外的消息第51章 一號作死鬼第49章 傻人有傻福第76章 掃興的皇帝第21章 老師神助攻第23章 結怨的功力第47章 天真的呆子第87章 忙碌的二胖第101章 娘娘有喜了第88章 十足的誠意第85章 開明的兄嫂第110章 曲折的新婚第21章 老師神助攻第68章 逃亡第三站第41章 形勢比人強第72章 多事的後宮第34章 偏不告訴你第61章 準備進行中第89章 真是活雷鋒第77章 利用被利用第9章 厲害的容家第37章 淘氣的真人第9章 厲害的容家第4章 隔壁的好人第32章 今天更晚了第61章 準備進行中第54章 書迷的怨念第22章 結了個仇人第118章 被坑的吳王第72章 多事的後宮第37章 淘氣的真人第4章 隔壁的好人第103章 脫身的籌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