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捧着額頭,在沙灘上沉思,他看着葉宋的眼神一片陌生。這次,想了很久,都沒能想起來,而是踟躕着道:“這次和南瑱打仗,可能要很久纔回來。你在家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事就找皇兄,他會幫你的。一定要母子平安,等我回來,娀兒。”
那一刻,葉宋才感覺到了好害怕。
她低着頭,輕輕笑:“你糊塗了吧蘇靜,我是葉宋,不是你的娀兒。”
儘管是笑着的,眼淚還是順着鼻尖往下掉。
蘇靜給她的感覺,就像是一顆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他有着光鮮亮麗的彩色糖紙,可是隻有拿在手裡剝開糖紙以後放進口中,才知道到底是酸的甜的。
現在葉宋只覺得酸澀不堪,酸掉了牙槽,酸掉了鼻尖。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
可是葉宋還是蹭過去,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伸手抱住了他,她想着若是娀兒還在,應該是以什麼樣的姿勢抱他,用什麼樣的話語來安慰他,便說道:“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還有我們的孩子,我會好好等你回來。”
“頭好痛……”
到了晚上,葉宋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她只覺得頭暈腦脹,難受得厲害。江風很涼,不一會兒又把她吹醒了過來,她害怕蘇靜再受涼,便將外衣搭在他身上,見火有些小了,進了樹林又撿了些木頭出來。
然,一擡頭看遠天江景夜色,葉宋倏地震住了。雖然看不清具體輪廓,但是她看見江面上有星星點點的光,像是有船經過。
葉宋丟了木頭,手圈在脣邊張口就大喊。江面太過遼闊,她生怕船上的人聽不見又像前幾隻烏蓬小船那樣走掉了,於是立馬撲到沙灘上把火堆拆了,兩手舉着火把在夜色中邊喊邊搖晃。
後來那艘船似乎發現了火光,正往孤島駛過來。
蘇靜也被葉宋的叫聲吵醒了,他揉着眉心看向遠方,夜風撩起了他的發,他眯了眯不滿血絲的雙瞳。然葉宋還沒來得及高興,眼前就一片黑暗,她人跟着倒了下來。蘇靜眼疾手快,把她接入懷中,看見肩上披着的衣服,不由摸了摸她的額頭,滾燙嚇人。
靠岸的船,是一艘很大的畫舫,每個邊角都掛着琉璃燈盞,華貴非凡。船上的侍衛搭了木梯,紛紛下來。甲板上站立着的黑衣男子,看見蘇靜和葉宋時,眉頭皺起,旋即飛身就跳下了船,快步走過來。
蘇靜仰頭看清了他的面容,笑了兩聲,道:“居然勞皇兄大老遠的跑來了姑蘇,還大半夜的搜江麼。”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蘇若清。
只是沒想到原本遠在京城的他,會此時此刻出現在這姑蘇城外的寒江上。他臉色隨夜色一樣清寒,彎身便不由分說地把葉宋從蘇靜懷中抱起,道:“怎麼會弄成這樣?”
蘇靜若無其事道:“如你所見,出了點意外,遇襲了。”
蘇若清上船後立刻吩咐船上所有太醫,來給葉宋和蘇靜治傷。
要天明時,桌上的燭火閃了一下,房間裡的香也快燃盡。葉宋渾身痠痛地醒來,隱約間看見牀邊坐了一個人,逆着光不是很清楚,以爲是蘇靜,她邊揉着眼睛就邊本能地說道:“蘇靜,我們是不是逃出來了?”
“阿宋。”
僅僅是這一聲呼喚,就讓葉宋僵住了動作。聲音很清淺,像是能投進心底裡最陰暗角落的一束陽光,很好聽,可她又怕是幻聽。她笑着搖頭,想,蘇若清遠在京城,怎麼可能會在這裡。一定是她在做夢了。
蘇若清像是知她所想,道:“是與不是,你睜開眼睛仔細看清楚不就知道了。”
葉宋放下了手,眼裡掩映着燭火的光澤,她緩緩坐起來,看清了眼前人的臉。是她腦海裡的模樣,是她所想念的模樣,連他脣邊一抹清淡的笑容也一點都沒有變。葉宋伸手過去,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又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問:“痛不痛?”
蘇若清似笑非笑地說:“有點。”
下一刻葉宋傾身過去,將他抱了個滿懷。她鼻尖抵着蘇若清的,細細看着他的眉眼,似怎麼都看不夠,眼角含着一抹柔情和甜蜜的笑意,道:“若清,你不是在逗我開心吧,你怎麼來了?”
蘇若清懶得跟她廢話,手握住了葉宋的腰,稍稍側開鼻尖便給了她一個纏綿悱惻的吻。
葉宋攀着蘇若清的雙肩,腳踢開了被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便往蘇若清懷裡蹭。
蘇若清攏了攏葉宋耳邊的發,拿被子把她裹住,道:“別鬧,你身上有傷。”葉宋看了看自己,這才注意到自己身體多處有包紮。緊接着蘇若清摸了摸葉宋的額頭,“還好,燒退了。”他端過一碗溫度剛剛好的藥,“來,再把這藥喝了。”
早在葉宋昏迷期間,蘇若清就強行給她灌了一碗藥,她一看見這碗藥就覺得喉嚨還有些苦苦的。但她還是笑眯眯地接過來悶頭一口氣喝乾了,問:“你不是在京城麼,怎麼會在這裡?”
蘇若清道:“你們出來太久了,我不放心。”
“蘇靜呢,他怎麼樣?”
蘇若清目色頓了一下,道:“傷也已經由太醫處理了,正睡着。”
“那他的傷如何?”葉宋又問,“他腦後被磕到了,在島上的時候經常不清醒,會不會……”
蘇若清牽了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沒事的。賢王的傷有些重,但也包紮過了服下藥了,身邊有太醫一刻不歇地照看着,很快也會好起來的。”葉宋鬆了口氣,她知道蘇若清做事向來很周全。蘇若清便又道,“現在天色還早,你再睡一覺。”
葉宋把他也拉上了牀,道:“你也一夜沒休息好吧,怎麼不顧顧你自己。你也一起睡。”
說着就和蘇若清雙雙躺下。葉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中,蘇若清輕輕摟着她,已是知足。蘇若清剛一閉上眼睛,葉宋就突然又出聲道:“你找到阿青和歸已了嗎,我們在出來的時候和他們走散了。對了,還有一個比阿青小不了多少的小姑娘。”
蘇若清道:“歸已和葉青已經會合了,葉青腿腳不便,他們便在城裡太守府上住着。但是你說的小姑娘沒有找到,我會派人去繼續找。”
“她和蘇靜的扈從在一起,在藥王谷周圍找找看,應該不難找的。阿青的腿怎麼樣?”
“應該沒有大礙。”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不一會兒都雙雙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到大天亮,葉宋起身時,蘇若清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她走出甲板,今天是一個霧天,江山薄霧迷迷茫茫。蘇若清正站在甲板上,風吹起他的衣角和髮絲。
葉宋想了想,沒有過去打擾,而是拉了一個侍衛問清了蘇靜的所在,轉而地去看看蘇靜。一進房間,便有一股濃重的藥味撲來,房間很寬敞,正有太醫來回觀察他的情況。
蘇靜還沒有醒,安靜地躺在牀上,面色有些病態的蒼白。牀前有太醫正在爲蘇靜鍼灸,葉宋不能上前打擾,只能在外圍草草看了幾眼。隨手就揪過一隻太醫,問:“他怎麼樣了?”
太醫道:“一切還未知,只有等賢王醒來了才能下定論。二小姐若是沒什麼事,就出去吧。”
葉宋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倒顯得有些礙手礙腳。她有些焦急,突然想看到那雙彎長的睫毛下的眼睛睜開,滿室流光的光景。可是現在着急也是無濟於事,這裡沒什麼她能夠幫得上忙的,她便轉身出去了。
來到甲板上時,吹着晨風,葉宋的心情就跟團在江面上的霧一樣,說不出的沉悶。
蘇若清回過身來看着她,道:“去看過賢王了?”
葉宋點點頭,“他都是因爲我才變成這樣。”
蘇若清攬她進了懷,“不要擔心,他會醒過來的。阿宋,你的傷呢,還有沒有大礙?”葉宋搖頭,很享受被蘇若清抱着時的寧靜時光。蘇若清便道,“今天我就要回程了,不跟他們一起走,你呢,是要留下來還是跟我一起回去?”
葉宋仰起頭看他,“走這麼急?我們不用先去接阿青他們一起,再回去嗎?”
蘇若清道:“老三拖不了太久了,必須儘快帶解藥回去。你們拿到解蠱毒的解藥了嗎?”
葉宋點了點頭,道:“解藥在蘇靜那裡,一會兒我去拿,然後跟你一起回去。”她笑得雲淡風輕,可說出的話卻是分量很重,“雖說三王爺與我屁點兒關係沒有,此行來江南也主要是給阿青治雙腿,給三王爺弄解藥純粹是出於順便。可是這順便,不也險些讓大傢伙送上性命麼。怎好不親自送回去給他。”
蘇若清沒說什麼,只道:“等一會兒船靠岸了,我們便走吧。”
葉宋靠着欄杆,歪着頭睨着蘇若清,似笑非笑道:“若清,你老實告訴我,你是真的擔心我出來太久所以來找我呢還是擔心三王爺的命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