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葉宋便帶着他出去了院子。葉宋對謝明感激道:“多謝謝老爺能夠在這樣的時期慷慨解囊,無疑是雪中送炭。”
謝明道:“葉小姐太言重了,身爲北夏百姓,任誰都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國家被敵人橫掃掠奪,謝某一把老骨頭了,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一個,並不能像大家一樣奔赴戰場殺敵,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這些了,只希望能夠盡我的微薄之力,哪怕是幫到你們一分也是好的。”
葉宋道:“那你們爲什麼不跟着一起躲到北方去?”
謝明道:“家裡的人,願意走的我都遣散他們了,家有老母和小孩需要照顧,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家母整天唸叨着兄長,神志不清,也根本不可能離開這裡的,而我不能撇下她。”說道這裡,頗有些尷尬地對葉宋笑笑,又道,“實不相瞞,家母身體不好,過去犯了許多錯事,後來被抓入獄,她的身子骨過不了牢裡的那種生活,我便託了關係把她接出來了。如今瘋瘋癲癲,也算是老天爺對我母親的報應。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有限的時間裡爲她養老送終。”
葉宋還記得他的母親,因爲承受不了失子之痛,想讓死人復生,最終最初喪心病狂的事情來。她沒有因此受到懲罰,也沒有繼續坐牢,這也怪不得謝明,如今兵荒馬亂的年代,法令也跟着一片混亂,卻也成全了他的一片孝心。
葉宋道:“只怕到時候,老爺和小寶都會被戰爭所拖累。”
謝明卻道:“我相信葉小姐。”葉宋頓了頓腳,聽他的聲音繼續傳來,“葉小姐和王爺都是極爲厲害的人物,我相信你們。一時的失利並不算什麼,只要還沒到最後,就沒有失敗。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力挽狂瀾,打退南瑱。”
他們這不是一時失利,而是連連失利。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卻還聽到他說相信。
既然如此,她又怎能辜負別人對他們的信任呢。
吃晚飯的時候,謝明十分細心而周到,雖是準備的薄膳,但樣式卻很精緻,這對於葉宋他們來說在外行軍打仗能吃到這樣的飯菜已然是奢侈。只是葉宋看着,覺得腹中飢餓,但是卻沒有什麼胃口。
英姑娘照例不出白玉的房間,由包子負責將飯菜送去她房裡。隨後包子回來便坐在葉宋的旁邊,雖然極力在剋制自己不要吃得太狼狽,可他也確實很久都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
葉宋這麼久以來都沒有時間顧得上包子,見狀有些愧然,不由摸摸包子的頭,感受到包子刨碗的動作一頓,她道:“沒關係,你敞開肚子吃吧,不用顧及旁人。”
謝明亦道:“小兄弟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夠廚房裡還有。”
於是包子再也不剋制自己,風捲雲殘地吃。
謝小寶很乖巧地地站在椅子上,夠着身子去桌上撈了一隻雞腿,放到葉宋的碗裡,道:“孃親也吃,孃親都瘦了。”
晚飯以後,葉宋端着給蘇靜煎好的藥和專給他準備的晚飯進了院子,恰恰遇到英姑娘來看看蘇靜的情況。她給蘇靜做了一番簡單的檢查以後,確定沒有大礙,只道是喝幾副藥就會好了。
英姑娘要走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又回過身來,對葉宋道:“昏城氾濫的河水,要不要我去解決水裡的東西?如果流進了鄉村田野,或者流到了其他有人的地方,就不好了。”
葉宋頭也不回,淡淡道:“有人的地方,莫過於南瑱大軍。這事你不用操心,自有人解決,南習容總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軍隊被蟲子殘害乾淨的。”
英姑娘愣了愣,驀地想起了鬼毒夫人。葉宋說得對,南瑱那邊還有一個鬼毒夫人,就是她不出面去解決,南習容也一定會讓鬼毒夫人解決的。
只是經歷了這麼多,英姑娘再想起那個女人的時候,已經不再恨得那麼咬牙切齒了。她反而平靜了下來,不想再去爭去報復,因爲她害怕失去得更多。
最終英姑娘點了點頭,道了一句:“知道了。”隨後轉身便欲離開。
“英子。”葉宋忽然叫住了她,問,“事到如今,對於你來說,什麼最重要?”
英姑娘默了默,道:“守着白玉。”
“如果報仇和守護,讓你選一個呢?”
英姑娘半晌道:“我選擇守護。”
“那你便好好守着他。不讓他再受到傷害,儘自己所能去保護他,報仇僅僅是讓你宣泄自己內心的憤怒,而只有守護的力量才讓你足夠強大、足夠有勇氣去面對將來的所有敵人。”
英姑娘問:“可陳將軍死後,葉姐姐不也是一樣不顧一切地想去爲他報仇嗎?”
葉宋道:“所以仇恨才那麼容易讓一個人失去理智。那是因爲他們有未完成的志願和對我們對他們的虧欠。我那時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陳明光最後的尊嚴,然後去幫他完成他未完成的志願。怎麼可能不憤怒,我也憤怒,但後來發現憤怒不能成爲我最強大的武器,我卻有可能因爲憤怒而葬送了我自己。”
英姑娘倔強道:“我現在已經不憤怒了。”
葉宋輕描淡寫地道了一句:“當有一天你面前站的不是我而是鬼毒夫人,你還能跟她這樣說,那纔是真的明白了。”
英姑娘眼神一閃,沒有說話。
葉宋回過頭,一步步走到英姑娘面前,微微低頭看着她的模樣,語氣放得輕柔:“或許那一天終會不可避免地到來,而我只是想讓你做好準備,怕你積累了這麼久的沉默不是爲了讓你爆發,而是讓你徹底迷失崩潰。”
“葉姐姐,謝謝你,我明白了。”英姑娘沉默片刻以後,應道。
葉宋欣慰地捏了捏英姑娘的髮髻,勾起脣角笑了笑,道:“明白了就好,時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英姑娘出門後,順手關上了房門。房中的燭火悠然,輕輕地閃爍了一下。
晚飯和藥已經在桌上放了一會兒了,雖然天氣漸熱,葉宋還是擔心涼了。正想着要不要將飯菜和湯藥拿去溫一下時,怎想一回頭看去,卻見牀上的蘇靜不知何時已經醒了,一臉惺忪慵懶的樣子,微微彎着雙眸,含着清淡的笑意。
葉宋雙眉微挑,道:“你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不吭一聲。”
蘇靜玩味道:“當然是不想打斷葉夫子的諄諄教誨。”
葉宋不跟他嘰歪,而是道:“餓了沒有,要不要先吃飯?”
蘇靜乖乖點頭道:“餓了。”
葉宋便將桌上的飯菜端到牀邊,熟稔由余地一口口喂他。蘇靜吃得十分享受的樣子,忽然感慨道:“要不是現在時機不允許,我真是想多在牀上病幾日。”
葉宋手上動作未停,餵了一口飯菜進他嘴裡,道:“你有病麼。”
蘇靜點頭:“對啊我就是有病。”
“我看你是腦子有病。”
蘇靜便愉悅地笑了起來,笑聲迴盪在房間裡,宛若一首優雅而流暢的曲子,又似叮咚山泉映照着月光。他道:“畢竟不是每一次都有機會讓你親手餵我吃飯的。”
“那還不簡單,你若是自己懶得動手那麼想別人餵你的話,從明天起,我讓劉刖每頓都來伺候你。”
“還是算了,我怕我吃進去了也會消化不良。”
吃完飯後歇了一會兒,藥已經端去重新溫過一遍了,葉宋便又喂蘇靜喝藥。謝小寶得知蘇靜已經醒了,這麼晚不睡覺非要跑來看蘇靜,一眼見了就要往蘇靜身上撲。
蘇靜見了謝小寶,起初以爲是自己眼花了,又看了看葉宋,見她一臉淡定的樣子,便立刻反應過來他們此時身在何方了。
謝小寶想往蘇靜的身上爬,被葉宋一把逮住,道:“你乾爹受了傷,你別亂往他身上蹭。”
謝小寶乖巧地點了點頭,葉宋便將他拎去蘇靜的牀外邊,和蘇靜一大一小一起趴着。
葉宋給蘇靜換藥時朝二人看去,恍惚間竟真覺得這一大一小委實有些像一對真父子,但就是父子的談話……讓人有些汗顏。
葉宋聽了一個頭兩個大。
謝小寶天真無邪地問:“乾爹,你爲什麼會受傷啊?”
蘇靜道:“嗯,當時情況危險,我爲了保護你乾孃不受傷,所以自己就受傷了。”
“啊?那是怎麼受的傷啊?”謝小寶問。
蘇靜想了想,便道:“我們遇到了一種會咬人的蟲子,乾爹的後背被那蟲子給咬了幾口。”
“什麼蟲子這麼厲害?比蛇還能咬人嗎?上回在家裡,一個丫鬟姐姐修剪花草時,就被角落裡的蛇給咬傷了。”
蘇靜搖頭,語氣變得陰森起來,道:“比蛇可怕多了,那種蟲子要吃肉,還要鑽骨頭。”
謝小寶聽得緊張了起來,小手抓住了蘇靜的衣袖,蘇靜每停頓一下,他就輕微地抖一下。葉宋不由抽搐着嘴角,微微使了兩分力摁了摁蘇靜的傷口,蘇靜立刻閉嘴呲了一聲,葉宋道:“你不要把他嚇壞了。”
蘇靜無辜道:“就隨口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