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家門,“一片漆黑,冰冷的金屬會因爲窗外偶爾閃進屋裡的光亮而時而閃爍”這樣的場景徐雪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看到。
但是,她看到的卻從來都是一室的溫暖。
習慣性地望向沙發那裡,果然,媽媽徐紫嫣又在上面睡着了,依然是一個不自然的姿勢。
看來,她又在等門了,而且等了很久了吧,雖然她已經是提早了回來。
看着這樣的媽媽,她那逐日鍛鍊、日趨冰冷而堅忍的心腸,總會在這時候霎時柔軟。
雖然徐雪已經告訴過媽媽很多次,不用等她,自己要按時回房睡覺,留下盞燈就可以了。
但是媽媽就是不聽,執拗地按照自己內心想到的來做,一聲不吭,總要等到她回來才聽話睡覺。
這,是不是思想還原到單純兒時的人才會有的想法與念頭,如此的一塵不染、單純執着?
無奈而又心酸,徐雪對此是一直都在這種心情中沉浸着。
還好,這四年來,媽媽雖然還沒有完全的康復,但她的病情已經好轉了許多,讓她不再有瘋言瘋語,一直都安安靜靜的;雖然還認不出她是她的女兒,但起碼也知道她是她的至親,是一個她可以依賴和照顧的親人。
有時候,徐雪會有種錯覺,以爲以前那個賢淑端莊的媽媽已經可以回來了。然而,很多時候,真的只是一個幻覺。
自從病了至今,起起伏伏的病情折磨,媽媽瘦弱了許多。小心翼翼地,徐雪將媽媽環抱起走進睡房,還是會有點吃力的感覺。
輕掖好被子,徐雪就在牀邊安靜地看着媽媽慈愛的臉龐。她在想,其實,媽媽這樣子,什麼也不記得,也是好事吧。至少,煩惱的,仇恨的,都來讓她背起來。
媽媽是如此的高潔美好,而那些扭曲的、醜陋的就讓她來演繹吧。她不在乎,反正她的人生她早就已經放棄了。
不過,媽媽可以放心,她在媽媽面前,永遠都還是四年前的那個清澈盈然的小女生。
黑夜裡,突然一陣尖銳的手機鈴聲響起,將室內漸漸溫軟下來的氣息砰然敲碎。
徐雪忙走出了房間,壓低着聲音,“什麼事?”
“他下星期會來‘藍調’,你準備在那時候開始?”手機那邊的聲音同樣低沉,彷彿喝了酒之後的微醺沙啞。
徐雪來到小陽臺外,冷眼看着外面的夜色墨黑,沉吟道,“不是,早就開始了。”
“什麼時候的事?”
“考司法證之前,我已經進了他的公司了。”
徐雪不否認此時的心情由剛纔的被擾轉爲了有點暢快,因爲她可以想象得出他此時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吃驚?還是震怒?
誰知道,他那從手機裡傳出的下一句卻是出奇的冷靜,“哦,我早知道。你,確定你要正式開始?即使到最後你得到的東西寥寥無幾。”
“……”徐雪一愣,考慮?“方勇,你別忘了,當初是誰用車禍來幫我做出這個決定的!你現在這樣,有意思麼?而且,我不認爲我最後得到的是像你所說的那樣無足輕重!”
徐雪沒等他迴應便直接用力按了手機鍵,頭也不回地走回房內。
“啪嚓!”一聲,一枚嶄新高端的手機一下子被摔個粉碎。
“大哥……”
“出去!”
此時,方勇轉動了座椅背向了桌面,讓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粗聲粗氣的兩個字卻成功地制止了正想上前的手下。
“是。”雖然不放心,但也知道大哥現在心情很糟,賀強不敢妄自揣測,還是低眉斂眼地退了出去。
而這裡,正是“藍調”大老闆的辦公室。
環繞四面的牆壁以及天花板都鑲嵌着黒鏡,豪華辦公桌前的芝華士皮質沙發上橫裝着有5毫米厚的黑色烤漆玻璃磨花,內藏着T4白色燈管,讓整個空間透視感十足。
但是,也可以從中窺探得到這裡的主人是一個極具神秘氣息的人。
的確,四年前從黑色地帶急速竄起的方勇不但一身粗狂,而且還冷酷無情,做事毫無情面可留!而正是這樣的他,是“藍調”幕後的大老闆。也正是因爲這樣,他纔可以在這地區裡聲名鵲起,令人聞風喪膽。
此時,坐在辦公桌後皮椅上的方勇,幽深的瞳孔正緊緊縮着,彷彿在壓抑着在胸膛內喧囂着的強大怒意。
明明就是按照自己多年前佈置好的路線和計劃,所有的棋子都正一步一步地在進行着。爲什麼,此時此刻的他,在聽到棋子順從的聲音時之後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而且明明那個女人要報復的人是另一個男人,爲什麼他總會有被她氣得牙癢癢的?
還是說,他打心底裡想她可以放棄,拒絕他之前的要求?
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這麼多年,他也做了這麼多事,不可能在這時候功虧一簣!想到這,像是得出結論了,他緊繃的身子一個用力,將椅子轉回面向桌面,拿起杯酒一揚而盡。
今晚是不是喝多了,頭腦中竟然會有這麼可笑的動搖想法?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
“我只是好心善意提醒你,提醒你不要把仇人錯當親人!”
……
“我告訴你,你父親不是簡單的意外!人爲的!你懂嗎?”
……
“你騙我!我不會相信一個想殺我的人!”
……
“我殺你?用得着?不過,你也說對了,你已經死了!就在剛剛那個車禍裡,這世界上絳雪塵這個人就已經死了!”
……
前面不遠的地方停靠着一輛豪華耀眼的訂婚禮車,粉粉瑩然的氣球環繞着車身,車身還有一對可愛的娃娃在深情凝視着。
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
冷冷清清,周圍還有些晨霧在詭異地繚繞着。
不知道爲什麼,腳步不受控制地走向那禮車,心裡有股強烈的慾望在驅使着,要到車身旁看清楚裡面的人是誰。
一步一步。
耳邊甚至可以聽到鞋子與地面輕微的碰觸聲,“嗒,嗒,嗒”的聲響清晰入耳,心裡還有些鈍痛。
隔着車窗,就差一步,就可以看到車內的人了。
然而,畫面突然又來了一個轉換。
跟前一張圓桌,一個坐着的貴婦。
……
“你以爲他只是個無所事事的咖啡廳的店主嗎?他還是家族裡含着金湯匙的二少爺,這個你還不知道吧。他總有一天會回家繼承他父親的事業的,現在,他只是還處於放鬆期。而且,他還有個未婚妻在等着他。”
……
“我們都希望他能和一位門當戶對的女孩步入婚禮的殿堂。而那個人一定不會是你。”
……
“你是一個好女孩,我也很抱歉對你說出這此殘忍的話,可是請你體諒一下我一個作爲母親的心情。”
……
聽着這些話,明明內心激憤又委屈,但是就是口不能言,只能被動地在坐着接受着語言上的羞辱。
“啊!啊!”
手臂上突如其來的尖銳疼痛,讓她回過頭,發現眼前卻是瞬間也跟着換了個場景,身旁緊抓住自己的是——媽媽!
而此時的她們,正在一輛速度明顯已經偏離正常標準,方向也是混亂得讓人心驚的車子內。
耳邊是媽媽驚魂不定的驚呼聲,車身與其他車子或是鋼鐵水泥圍欄的激烈摩擦聲。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待她魂飛魄散地轉頭看向前方的時候,卻爲時已晚,她的喉嚨裡也不由得尖叫起來——“啊!”
因爲,她們的車子就要跟前面的大貨車迎面相撞了!
“不要!”
徐雪一聲大喊,猛地睜開眼,渾身已經是香汗淋漓了,胸口還在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着。
又做惡夢了。
四年了,這些夢還真是有毅力,不時來造訪啊。
苦笑,身子慢慢蜷縮成一團,閉眼。
每次,徐雪都是這樣,被噩夢纏繞之後都要自療一會。哪怕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於她而言也是一種自我修復。
忽感喉嚨有點乾澀,她才睜眼,望了一下週圍,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她沒有開燈,直接從牀上爬起,憑感覺走向客廳。
倒了杯水,她來到了小陽臺,外邊已經朦朦亮了,凌晨四五點了吧。
小口小口喝下開水,感覺喉嚨舒服了點,她纔回到自己黑乎乎的房間,將捂得緊實的窗簾一把拉開,讓灰朦朦的光線傾瀉進來。
然後她在牀上抱起枕頭便又走了出去,走進了媽媽的房內。
媽媽還是昨晚她抱她進來時所放下的那個姿勢,安靜恬淡。看着,徐雪扯了個淡似虛無的笑痕,像只慵懶的小貓一樣,躡手躡腳地蜷縮了上牀,躺在了媽媽的身旁。
其實,每次做惡夢驚醒之後,她的心情都是出於憤恨不息的狀態。有時候,徐雪會放任自己沉浸其中,讓自己身心刻骨地記住這個難受痛苦的感覺,無情冷酷,連自己也不放過地折磨着自己。彷彿這樣做,她會更好過一些。
但後來,她發現這樣做,其實於事無補,而且還嚴重影響到第二天的精神狀態。她的每一個明天都有着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一步一步實現,她不能這樣子浪費自己的時間。
於是,她開始自我催眠。
噩夢醒了,她就強迫自己,要求自己大腦癱瘓,什麼也拋之腦後,不準想。這種做法很難,但徐雪如今最擅長的就是押着自己走最艱難的道路。
其實,有時候,咬咬牙關,流流血,也可以過去的。那些,其實都不是夢,都是曾經深刻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當時不就很痛苦?而現在,不也是這樣過來了麼?
還好,有一天,徐雪發現噩夢之後,心情難以平伏,跑來跟媽媽睡覺,她會真的沒事,一覺到天亮。
還好,媽媽還在。
再次入睡前,徐雪腦海裡只有這一個值得她捨命珍惜的一個印象,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