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烽從未小看過蔡州。
在他看來,雖然南陽經濟實力更強,人口更多,甚至術法一道上也很昌盛,但是其表現出來的對外野心和擴張勢頭,以及其執行力,卻遠不及蔡州。
而蔡州表現出來的上下同心,軍隊的戰鬥經驗和戰鬥力提升,都遠勝於未經大戰的南陽軍,而這一次的戰事也印證了他的觀點。
以蔡州目前的狀態,江烽認定蔡州恢復的速度要遠快於外邊的想象,同時也會遠勝於南陽,至於說他們會選擇哪個方向來發展,江烽更傾向於東面的潁州乃至亳州,而非南面的申光二州。
蔡州北面是大梁,以蔡州目前的實力,暫時不可能去挑戰大梁了,哪怕這一次大梁損失也不小,但是如果真的再去挑釁大梁,一點大晉和泰寧軍不給力,蔡州就危險了。
同樣,以現在大梁缺乏主動出擊的意願情形下,只要不去撩撥刺激大梁,大梁要冒着可能招來和本次中原大戰一樣三英戰呂布的格局去主動進攻蔡州,也不太可能。
尤其是在蔡州西部三縣殘破不堪,沒有太大價值,而北部郾城又是一根硬骨頭極不好啃的情況下,大梁出兵主動進攻蔡州意願就更弱了。
再說申光二州。
申州現在屬於劉玄,但劉玄和劉同本是兄弟,打斷筋骨連着皮,在劉玄最危險的時候真正就劉玄於危難的還是劉同,若是蔡州要南下取申州,勢必迫使南陽二劉重新聯手合力,甚至可能會引來關中李氏的干涉,得不償失。
光州,從目前的格局來看,暫時由固始軍控制,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固始軍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新建的澮州上,拿下光州三縣,除了引來固始軍的莫大敵意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收益,尤其是在固始軍似乎獲得了長安李氏和大梁的雙頭認可情況下,結怨於固始軍一樣得不償失,至少在目前是如此。
相比之下,淮北那邊的情況就耐人尋味了。
蔡州遭此劫難,淮北至始至終都未曾出兵,哪怕蔡州至少派出了不下於三撥求援信使,但是時家始終以蟻賊肆虐,感化軍難以抽出兵力爲由推託。
這也就罷了,在泰寧軍攻入宋州之後,淮北方面卻迫不及待從蕭縣出兵宋州合擊,欲待分一勺羹的的形色實在做得太露骨了,這不能不讓蔡州方面有些寒心,更有些懷恨。
在江烽看來,蔡州是典型的只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淮北這麼做,無疑是爲蔡州提供了最好的藉口,但這僅僅只是藉口而已,最重要的還是眼下的形勢。
淮水以北的潁亳泗三州已經被蟻賊攪得稀爛,而韓拔陵部更是越過了廬州進入舒州,甚至部分蟻賊越過了江水進入宣州肆虐。
至今諸藩都尚未看出蟻賊的意圖何在,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蟻賊主力不會再潁亳泗三州立足,否則蟻賊也不會以這種蝗蟲般的方式將潁亳泗三州攪得稀爛,吃個精光。
而潁亳泗三州也本身就不是適合落足立基之處,從整個河南道東部和淮南道乃至江南之地的地盤來說,有王霸之氣的地方無外乎那麼兩三處,第一,江都;第二,江寧;第三,彭城,再次才能說到廬州、壽州和洪州這些地方。
如果從現實角度來看,蟻賊要選擇的落足地似乎最有可能的是壽州,其次是廬州,但是江烽以爲,這兩者間壽州可能性反而最小。
蓋因現在蟻賊的人數太多了,哪怕不算韓拔陵部那幾萬人,單算秦權本部蟻賊,人數都超過了十五萬人,刨除僕從軍,但是其正軍和精銳力量,都在八萬人以上,這根本不是一個小小的壽州能夠容納得下的。
同樣也不是一個廬州容納得下來的,哪怕是這兩地合起來也養不活這樣龐大一支軍隊。
而對於這些蟻賊們來說,要讓秦權解散這些一直跟着他們打生打死的兄弟,顯然也不可能,甚至可能就會是一場兵變,秦權顯然不可能這樣自斷羽翼。
那麼蟻賊們的目標會是哪裡就只能瞄着那三處了,但彭城是感化軍老巢,時家根基所在,江烽判斷恐怕秦權要想拿下彭城作爲自己王霸之基,難度不小。
剩下就是江寧和江都了。
江寧是原淮西節度使所在,現在屬於潤州一縣,整個潤州富庶,典型的魚米之鄉,商貿發達,但潤州地狹,一州之地難以養活偌大起一個蟻賊羣體,而另外一個比鄰而居的江都更爲富庶,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名聲早就傳遍大江南北,吳國便是以此爲都,立國之基。
若是尋常時候,秦權怕是寧肯去碰彭城也不敢去打江寧和江都的主意的,但是現在卻不太好說。
吳國國內局勢一直不太穩定,這不是什麼新聞,楊行密雄才大略,發跡於廬州,崛起於江寧,定都於江都,但是其兩子卻是虎父犬子,難守基業。
好在楊行密舊部尚多,雖然權臣當朝,但是一直還能相安無事,不過這一年多來,吳國國內局面形勢趨緊,江烽不知道秦權是否也發現了這一點,想要打吳國的主意。
當然這只是江烽自己的一種猜測,也不排除秦權就是欲取壽、廬二州作爲基業,再徐徐圖謀周邊之地。
但毫無疑問,蟻賊不會再在潁亳泗三州逗留太久了,因爲潁亳泗三州已經沒有什麼可供蟻賊們就食的地方了,再拖下去,蟻賊們自己都會爲就食發生內訌,所以江烽判斷少則一兩月,多則兩三月,秦權必定會離開這三州。
要麼就是直接攻入許州海州,這兩地尚有可供就食之處,要麼就是南下進入淮南,這裡更有值得駐足的地方。
一旦蟻賊離開淮北,被攪得稀爛的淮北元氣大傷,尤其是潁州,本身就遠離徐州,卻與蔡州緊鄰,自然也就要成爲蔡州最好的踏足之地,亦可成爲日後蔡州向淮北伸手的最佳跳板。
江烽就這個問題也考慮過許久,只是歷史大勢已經無數次的走偏了,江烽也無從得知未來會是怎樣,他只能按照歷史走勢和自己對當下諸藩的心態來琢磨。
看見江烽又有些走神的模樣,鞠蕖也不生氣,她知道江烽現在也是忙得連吃飯睡覺都在想事情,固始軍的指揮使府幾乎每日都是人來人往,不忙乎到深夜,根本不會消停。
現在鞠蕖就住在江烽居所小院內,當然是隔房而居,爲的就是保護江烽的安全,雖然江烽也已經晉入了天境養息期階段,與鞠蕖的武技已經不相上下,但是論防範行刺的經驗,鞠蕖卻要豐富得多。
給吳瑕一個眼神示意,鞠蕖帶着吳瑕悄悄離去,就只剩下江烽一人呆立院中想着事情。
一直到張萬山的到來,纔算是把江烽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崔大人說了,長安來使已經過了光州,正在來固始的路上。”張萬山微微一躬身,“崔大人想要請您過去商量一下迎接來使的事情。”
澮州已經獲得了長安的批覆,正式設立,詔令已經被江烽派人在固始、殷城、盛唐、霍山廣泛張貼宣傳。
對於士紳官吏階層來說,這無疑是一件大事,但是對於尋常百姓來說,他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走出他們祖輩居所兩百里地,甚至到縣城裡去一趟的機會都未必會有,所以這種行政區劃上的變更,對他們來說實在意義不大。
“唔,我知道了,這就過去。”江烽點點頭。
“二郎,需要我去麼?”鞠蕖也已經換了一身衣衫,走了出來。
江烽本不欲勞煩鞠蕖,畢竟就在這城內幾步路遠,四處都警戒森嚴,刺客殺手要想在這裡行刺,除非是小天位高手,恐怕很難逃脫。
但看到鞠蕖眼裡的期待,江烽也知道鞠蕖其實就是希望陪着自己,想着她在家也沒事,所以也就點頭,“那就一塊兒去吧。”
從江烽現在居所到指揮使府上,只有不到三百步,一條小巷,再拐一個彎就到,而就在這一段路上就設立了三處高臺哨位,預防潛入城中的敵人襲擊。
這一段路幾處小院基本上都是住的固始軍中高層軍官,按照固始軍規制,軍指揮使、軍都虞候和營指揮使、副使,尋常時日都須得要住在軍營中,只有節假日指揮使與都虞候或者副使之間可以輪流回家中休息,這種制度可以既保證日常訓練和管理不受影響,同時也兼顧了高級軍官的一定特殊性。
就連江烽自己也有一半以上的時間住在軍營裡,實在是因爲有許多事情需要和地方上協商協調,他纔不得不在軍指揮使府辦公,否則他寧肯在軍營裡,起碼安全更有保證。
“白陵,來使是誰?”來到府上時,楊堪、陳蔚、許子清等人盡皆到了,對長安第一次來使到固始,固始軍的高層們無疑是格外興奮的,這意味着一種承認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