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堪的目光還在地圖上逡巡,朱茂撫摸着頜下濃須,銳利的眼神凸顯霸氣,高金忠半閉雙目,似睡非睡,都在等待着情況的變化,以至於最後的結果。
朱定之這一仗打得相當漂亮,晉軍騎兵一個精銳營被徹底殲滅,只有十餘騎逃脫,被俘虜的沙陀騎兵幾乎人人帶傷,超過五十人,而天平騎兵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超過了兩百人的損失,但在朱茂眼裡,這一仗值!
但現在需要觀察的是晉軍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
楊堪和朱茂都認爲沙陀人不會就這樣忍氣吞聲的算了,這不符合他們的風格和脾性,戰事還要繼續,這一點他們也有思想準備,但是會繼續擴大化,還是這樣相互小部襲擾?
這關係到下一步天平軍乃至整個徐州軍的戰略走向。
這本來就是一個冒險,賭的就是沙陀人還沒有做好與徐州翻臉的準備,或者說賭的就是沙陀人的主攻方向不會是徐州。
只有表現得更加強硬,才能壓制住沙陀人的野心,否則一旦他們認爲你軟弱可欺,那麼今天入境十五里,明天就會是入境侵擾一百五十里了。
所以楊堪堅持要以強力回擊來擊退入侵的敵人,這場冒險必須要冒。
現在看起來效果還不錯,敵人幾近被全殲,但是到目前還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來。
楊堪也知道對面雍丘城的晉軍統帥是誰,石敬瑭,李存厚麾下的兩大騎兵統帥之一,其勢力更在康義誠、安重榮、張敬達之上,只有劉知遠能與其匹敵。
石敬瑭性格隱忍但卻陰狠,這種人一旦認定的事情就很難改變,這也是楊堪爲什麼要迫不及待的在沙陀人一入境就要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迎面一棒。
要搶在石敬瑭的觀點形成之前讓其明白,徐州軍已經做好了各種戰爭準備,並且毫不懼怕這一戰,期待這一戰。
“報!”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進來。
“說。”楊堪沒有回頭,朱茂倒是有些興奮。
“雍丘城中駐軍有一些變化,警戒更嚴,但是沒有大的軍隊調整變動,晉軍各軍仍然在各地駐紮沒有太大變化,而且還有些收縮。”斥候單腿跪地,報告消息。
“哦?沒有大的軍隊調整變動?還有些收縮?”楊堪慢慢轉過身來,“石敬瑭就打算把這口氣給忍下去了?有點兒不可思議啊。”
的確有些不可思議,出於軍心考慮,晉軍都應當要有個回擊的姿態,否則晉軍的士氣肯定會受到打擊,這不利於日後晉軍與徐州方面的接觸。
“石敬瑭這是怎麼回事?”朱茂對石敬瑭還是比較熟悉的,也有些疑惑,據他所知雖然石敬瑭善於隱忍,但是這件事情卻不是隱忍那麼簡單了,會對其軍心士氣造成損害,而石敬瑭是極其重視起軍隊戰鬥力的,不可能就此罷休纔對。
“楊樞密,都督,某覺得晉軍大破大梁,看起來勢如破竹,不可一世,但是他們的糧草輜重還是應當有些緊張了。”不太喜歡說話的高金忠這一次卻插言了,“李存厚在洛陽和汴梁都下達了封刀令,其意肯定是要立足中原,讓大晉的統治延伸到中原,甚至要建立起一個以汴洛爲中心的新大晉帝國,這也是李存厚爭奪民心之舉,但也會帶來一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他麾下這些驕兵悍將出了步軍是以河東漢人爲主外,騎軍都是以沙陀人和塞外雜胡爲主的,這些人來打仗的目的都是要吃肉的,就算是河東漢人爲主的步軍也已經習慣了這種來打仗就必須要有收穫的方式。”
楊堪和朱茂都同時點頭,認同高金忠所言。
“這樣突兀的就要改變習慣,李存厚不是李克用,也不是李存勖,他壓制不住這些人的,石敬瑭和劉知遠這些角色應該明白李存厚的心思,他們現在是在選擇哪一塊肉來滿足這些沙陀貴酋和塞外雜胡們的胃口,尚未作出最後決定,或許先前這一部就是一個試探,又或者就是下邊的自作主張之舉。”高金忠進一步道。
“怕是試探的可能性居大。”朱茂摸着下頜,“這豈不是意味着我們徐州、蔡州,還有南陽都可能成爲沙陀人的目標?呵呵,要和三家同時爲敵,我估計李存厚和那些沙陀貴酋再蠢,也不至於這麼不智,如果是我,那就會選南陽。”
“哦?德謀兄爲何不認爲沙陀人會選我們或者蔡州?”楊堪笑了起來。
“選我們意義何在?平盧淄青加上天平鎮,這三鎮諸州,論情況大概也只比河朔好點兒吧,沙陀人不會以爲他們可以一舉拿下徐泗吧?”朱茂嗤笑,“既然如此,煞費苦心耗費巨大的來打下州郡無二難以達到他們的目的,當然智者不爲。至於蔡州,倒也是一個選擇項,但蔡州袁氏這麼些年來一直在打仗,軍隊戰鬥力一直在得到鍛鍊,而且蔡州才和我們就宋州分配達成了一致,沙陀人還需要擔心我們和蔡州方面會不會結成同盟,守望相助,相比於南陽,他們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都督說得是,南陽踏足河南府,這本來就是沙陀人的禁臠,先前不過是隱忍不發,忙於滅亡大梁,現在大梁既亡,大敵已去,就該是騰出手來收拾這些在背後搶食兒的角色了,只不過不知道沙陀人在籌集軍資糧草上需要多少時間罷了。”高金忠補充道。
“南陽不會想不到這些吧?”楊堪沉吟着:“如果南陽此時願意將光州交還於我們,要求和我們結盟,你說郡王和樞密院該不該答應?”
“哼,只是交還光州這麼簡單?吃進去現在吐出來,難道就不該付利息?”朱茂再度嗤笑,“天下哪有這麼輕巧的事情?光州當然要交還,否則我們就自己去取回來,另外,申州和安州就作爲利息賠給我們吧。”
朱茂的獅子大開口讓楊堪和高金忠都啞然失笑,別說南陽會不會答應,光是劉玄那一關都過不了,把申州和安州交給徐州,那意味着二劉中劉玄這一支的力量就被削弱到只剩下一個隋州了,而北上佔據河南府和汝州、許州這些地盤,應該是劉同在主導,這豈不是爲了劉同的利益而犧牲了劉玄的利益,劉玄不會答應,而劉同也不敢冒着激怒劉玄的風險同意這個苛刻條件,頂多也就是交還光州可談一談而已。
“這事兒談不攏。”高金忠搖頭,“一個光州,本來就是我們徐州的,還是郡王的老家所在,南陽這樣做本來就是蠢不可及,三縣之地有多大價值,白白激怒了郡王,增添一個強敵,也不知道二劉是怎麼想的。”
“呵呵,那時候情況不一樣嘛,二劉是覺得我們徐州北上步伐邁得太大,恐怕有撐死的嫌疑吧,所以纔打着白撿的主意,撈到一個算一個,他們也覺得我們徐州也不可能四面樹敵,爲一個小小的光州來專門和南陽打一仗吧。”楊堪倒是很清楚當時南陽方面的想法,“不過郡王如何想,還不清楚,如果郡王真的認爲沙陀人可能對我們徐州是一個巨大威脅,甚至可能危及我們徐州的生存,那麼與南陽結盟也不是不可能,如果郡王認爲沙陀人力有未逮,那麼我們徐州趁火打劫也許就是上策了。”
朱茂和高金忠都在細細琢磨楊堪的話語,這豈不是意味着如果沙陀人在河南和汝州對南陽動手,徐州也可以在淮南對光申二州以及安州動手?
“那我們徐州豈不是也可以和沙陀人達成默契?”朱茂和高金忠都吸了一口冷氣,這種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手段連他們這種在沙場上撲騰了多年的宿將都覺得驚心,這也太駭人了。
“那蔡州呢?”高金忠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們覺得把隋州和泌州交給袁氏,他們會不會和我們徐州的關係更緊密,也能讓他們更充當我們對抗沙陀人的急先鋒?”楊堪也笑了起來,“一家之言,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郡王未必有這麼陰暗的心理。”
三人相視而笑,是啊,郡王乃堂堂正正之人,怎麼能這麼黑暗卑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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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兒意思,不過現在似乎還不是時候吧?”江烽擱下從曹州來的急件,微微搖了搖頭,笑了起來,“七郎看來和德謀相處甚好,吾心甚慰。”
“七郎素有大將之風,茂公也非拘泥之人,想必二人攜手,定能穩定北方。”崔尚並不擔心,在他看來,天平軍的實力不俗,只要沙陀人不是傾力謀奪曹濮二州,當無大礙。
“嗯,吾也不擔心這個,那白陵你覺得七郎和德謀所言如何?”江烽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腦,皺着眉頭道:“吾總覺得,我們似乎有些過於託大了,胃口也太大,總想要四面開花,一口吃成大胖子的感覺,這讓吾有些睡不安枕,總擔心那一處要出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