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術

米術 燃文

對於這位年近三十的大叔,大家的印象好壞參半。他明明早就知道自己這些人來找他,偏偏要躲在一邊看熱鬧,要不是戴寧發現他,恐怕他會一直看下去,大家說不定還得招惹多少老頭呢。

不過,關於“一個蘋果的反思”,又讓這個大齡青年獲得了衆人的一絲敬意。雖然他輕描淡寫的忽略過去,但大家都經過高考,知道要從千軍萬馬之中殺出來,沒有兩下子是不行的。陵大的分數很高,古代史專業分數尤其高,比他們的考古專業還高出一大截來。而他只是個初中畢業的農民,能考入陵大顯然是經過了千辛萬苦。

除了唐墨覺得“種蘋果”比“讀大學”要快樂,林玄兵大叔是捨本逐末外,其他人在這一點上都很佩服他。

在南門附近,李小魚匆匆請大家吃了午飯,之後帶着林玄兵回到了717室。他將張海原患病的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因爲事態緊急,醫院那裡一個勁兒的催促,讓張海原立刻轉院。所以李小魚希望林玄兵能立即出手。

林玄兵也是“家學淵源”,他母親是一個米婆,在十里八鄉都很出名。從小跟隨母親學習,研究祖上留傳下來的靈學,林玄兵也成了家鄉很有名的靈媒。但他沒想過到了大學也會用到這些東西,所以必要的、與靈界溝通的物品都沒有帶來。李小魚趁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他有很多符咒,卻一張不好用,不知道爲什麼。林玄兵提出要來看看,正中李小魚下懷。

回到宿舍,李小魚翻出百寶箱,將一件件古怪物品都翻了出來。林玄兵拈着幾枚符咒看了看,點頭說:“這是‘張天師捉鬼符’的幾張副符,肯定是好用的,這幾張不對,畫錯了……”李小魚微微一驚,心想這林大叔看上去很猥瑣,但本領還是有的,那幾張正是自己照貓畫虎自制的。他急問道:“這幾張就不說了,你說好用的這些,爲什麼我用了就發揮不了作用?”

林玄兵解釋道:“這有很多原因了。首先,用符的時候你還要念咒,不會念咒也不行……”

“還要念咒啊?”李小魚驚詫。

“那當然啊,否則人人都是捉鬼專家了。不過也有符咒是不用唸的,比如守宅符、招財符這類防禦型的符咒可以不用念。在天師那裡求了符咒之後,直接貼在家裡就可以了。”

賈真真好奇地問:“林大叔一定會念咒吧?”

林玄兵嘿嘿一笑:“簡單的會幾個,太高深的就不會了,我又不是道士,也沒地方學去。最厲害的符咒,天師都是不外傳的。”

“另外,還有對症下藥,什麼樣的符咒克什麼樣的鬼,這個也不能弄錯了。還有,就算符咒對路,有的鬼太厲害的話,符咒也發揮不了作用。符咒這東西,說白了就是一種印記,只是施術者爲了圖方便,將自己的法力濃縮在紙上而已,畢竟和直接施法差太多。製作符咒的原料、時辰、放置的時間等等,有許多因素都影響符咒的效力。”

“原來如此。”李小魚恍然,沒想到小小的一張符咒竟有這麼多的說法。

“那我這些符咒還有能用的嗎?”李小魚問。

林玄兵挑了幾張,說:“我一般不用符咒,都是直接畫在身上的。”

李小魚點點頭,暗自決定一定要和他學幾手,他又請教,爲什麼諸如“觀音像”這些法器都不好用,一點降魔護身的作用都沒有?

林玄兵解釋,法器必須要經過加持,否則和普通的印刷品、首飾玩物一樣,只能起到裝飾作用。至於加持也很簡單,不一定非要讓道士或和尚來開光,也不用什麼特殊儀式,用香燭薰一下就可以。

“暈,用香燭薰一下就可以?”李小魚不太相信。

林玄兵聳聳肩,說:“你用別的也可以,比如艾草、糯米、狗血之類的。”

李小魚還想繼續和他討論,唐墨急了起來,喊道:“先救張海原吧,這些以後再說!”唐墨瞪着林玄兵:“我說大叔,你要準備些什麼東西嗎?”

“先去看看你們那個同學,叫張海原是吧?”

“是,那快走吧!”唐墨拉着賈真真便往外跑。

夕陽下的陵大醫院,踞立在嚴武大路上,黑洞洞的住院部大門,如同一張怪物的大嘴,正對着川流不息的大街,彷彿要將車來車往全部吞噬。這座校屬醫院的經費嚴重不足,學生老師們又無節制地公費醫療,因此年年都鉅虧,醫院的治療效果和服務質量差強人意。張海原並不是待診病號,他只是暫時被收容,等待轉院,也沒什麼人對他特殊看護,唯一讓大家費了點事的是那幾條捆他的皮帶。

五分鐘後,張海原被偷出了醫院。

此時他處於半昏迷狀態,是林玄兵動的手腳,在他腦門上貼了一張符--李小魚看到自己的符咒起了效果,信心大增,據說這張是“封鬼咒”。

林玄兵第一眼看到張海原,就知道是個大工程,他印堂發黑,陽氣渙散,魂魄如風中殘燭,再吹幾下就滅了。他本以爲見了張海原,畫幾個“守山”就可以了,頂多再加個“驅yīn”、“刺血”,但現在看來,必須得用“米術”了。他並不奇怪,這種重症雖然少見,以往也看老孃治過幾次,他早有準備,蘇小海已從雜貨鋪買來了小米。

醫院裡人來人往的,偶爾還有護士來查房,在這裡進行法事是行不通的,幾個人商量一下便將張海原偷了出來。

一路上幾個男生輪流揹着他,只覺他身體異常沉重,不像是揹着一個人,倒好像是還有一個人壓在身上。每個人背了一小段便會累得氣喘吁吁,只得換手。這樣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林玄兵讓唐墨將窗簾拉上,把桌椅都搬到外面,空出宿舍zhōng yāng的空地。然後他指揮男生們將張海原斜靠在窗牆下,將手腳都綁在牀腿上,以防他清醒之後掙扎傷人。

林玄兵點起三支香,插在窗臺的礦泉水瓶裡,又將李小魚的七星燈擺在瓶子後面。再將一個大的可樂瓶子剪去上部,將小米倒入其中,然後拿到香燭附近薰了幾下。

他捧着那半瓶子的小米,坐到了張海原面前,用針在他十指上各刺了一下。又讓李小魚將張海原的頭拉起,掰開他的嘴,將舌頭拉出。衆人驚訝地看到,在張海原的舌頭上鼓起了一個個像皰疹似的水泡。周圍是一圈的小水泡,中間卻有一個拇指肚那麼大的、黑紫sè的肉瘤。那肉瘤向上挺着,看上去竟像是一個人形。

林玄兵用針將那些小水泡一一刺破,最後在那肉瘤上用力一挑,張海原大吼一聲,嘴裡噴出一股黑血來--

林玄兵早有準備,用剩下的半截可樂瓶子將那黑血接住,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

張海原睜開眼來,環視一週,目光最後定在林玄兵的臉上。他的眼神冰冷冰冷的,瞳孔半擴,目光中神魄渙散,了無生氣,彷彿剛從冰層底下挖出來的死人眼珠。李小魚幾個人赫然發現,這個人好像不是張海原--雖然外表是,但感覺上卻好像有個人躲在張海原的眼睛後面,一個個仔細地觀察着他們,那眼神絕不是張海原的,張海原沒有這樣可怕的眼神。他的眼神一向都和大力水手似的,正直、善良、充滿蓬勃的朝氣,可是這種眼神在這副軀體上已是越來越少見。

在這之前,李小魚他們並沒有發現這種不同,估計jīng神病院的醫生們在醫治癔症的時候,也不會發現這種不同。只有當林玄兵將符咒貼在張海原的腦門上,這種差別才一目瞭然。

據林玄兵說,封鬼咒能將靈魂制約在軀體之內,強勢的靈魂將佔據主動,而弱勢的靈魂便會窒息,從而被迫休眠。一般人體內只有一個靈魂,貼上這符咒也有效果,便是夜晚很少做夢。所以這種封鬼咒也被用來治療“多夢”導致的神經衰弱。但如果被鬼上了身,一旦封鬼咒貼上去,外來的靈魂肯定會緊張。有時候要輔以“刺血壓魂”之術,將其聚於一縷,以防激怒鬼魂,導致玉石俱焚的慘劇。好多鬼上身的人之所以會自殺,概因外來鬼魂無法脫離其身體,不得已只得毀掉身體,重新形成遊魂。

“給我老實點!”林玄兵在張海原的腦門上又貼了一張封鬼咒,開始躁動不安的張海原立即又變得死氣沉沉,林玄兵轉過身來,對衆人說道:“我會讓她上我的身,你們想好了問題,抓緊時間問。這是一個冤鬼,怨氣很深,我制不了她多久。你們既然都玩了碟仙,她肯定跟上你們了,要想徹底解決,必須化去她的怨氣,將她送入幽冥,所以,一定要問出關鍵點來,知道嗎?”

李小魚、唐墨、戴寧、蘇小海死人無比興奮,摩拳擦掌,連着喝了幾口水,潤着嗓子。賈真真和藍玉feng卻向後退了一步。

“開始了。”林玄兵舉起米瓶,用力搖晃起來,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大,從腦袋上方,一直到腳下,畫着一個個巨大的圓弧,橙黃sè的小米在瓶子裡飛濺着,卻一粒也跳不出來。林玄兵亂糟糟的頭髮炸了開來,臉部肌肉上下跳動,脖子上青筋外凸,如蛇一般糾結,十分可怕。他鼻子裡呼呼喘着熱氣,牙齒咬得格格直響。

足足有十分鐘的時間,林玄兵大喝一聲,抓出一把小米,擲向張海原,嘴脣開始輕輕蠕動,聲音幾不可聞。隨着小米擲得越來越多,他的聲音也逐漸加大:“衝破無邊的黑暗……你孤獨的前行……那遠方的光輝……都去了哪裡……,你是如此的冰冷……沒有哪怕一絲光熱,爬山涉嶺……什麼地方纔是家園……你記得曾有人呼喚你爲女兒、母親、或是愛人……全都沒有了,只剩下黑暗、黑暗、黑暗……,別再執着了……別再痛苦了……跳過那道樊籬,從黑暗的地底……出來吧,來我這裡……來吧,我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來吧……來!”

林玄兵將最後一把小米撒在張海原的頭上,扔下瓶子,雙手猛地將他額頭上的符咒撕去--

張海原啊的一聲尖叫,挺起胸膛,高高仰起頭,四肢劇烈抽搐着,將鐵架牀拉得吱吱直響。這種劇烈的抽搐持續了幾十秒,接着,賈真真和藍玉feng同時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形,從張海原的身體裡爬了出來……不,應該說是被強制拉了出來,掙扎着、緩慢地,大頭衝下栽進了林玄兵的身體。

林玄兵彷彿被雷電擊中,猛烈顫抖一下,那雙略帶猥瑣的雙眼瞬間變得冰冷。而同時,張海原頭一歪,倒在了地上,四肢無力地攤開,整個人軟得像麪條一般。藍玉feng按照事前約定,趕緊和賈真真一起將繩子解開,由賈真真扶着他放到藍玉feng的背上。藍玉feng背起張海原,急匆匆地出門而去。

賈真真沒有跟去,她躲在李小魚身後,拉住前面唐墨的胳膊。此時李小魚已經在發問了:“你是誰?”

這是大家最想知道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