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是自找的,佛門弟子不該做這樣的事。我是醫生,不是殺手。你們找錯人了。替我謝謝你的主人,如果只想知道一個人能活多久,這樣的錢我能掙,也比較喜歡掙。今後請多多關照。比如說大師您,至少能活……唔五年,也許十年。”
回禾吉惱怒的瞪視祝童,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這裡是日本,你要想清楚後果,支那人。”
“支那人?大師的佛法是哪個傳過來的?大師的醫術又是跟誰學的?”
“你會後悔的。”回禾吉說不過祝童,甩手打開格子門走了。
祝童氣得滿臉通紅,偏偏又不知道該對誰發泄;他一貫是受不得氣的,好半天才使自己平靜下來。
“先生不要生氣,僧人在日本就是政客,他們能拉來選票,所以狂妄慣了。”井池雪美出現在室內,帶着微笑走近;“我知道,您是上天派來幫我的。”
“剛纔的話小姐都聽到了?”祝童故作驚訝,心裡卻明鏡似的;如果說以前這間房子裡沒有竊聽設備,現在一定是連自己喘口氣也會被人知道。
其實不用手錶傳來的提醒他也應該想到:牽扯到如此重大利益中,不止對方要小心,自己也要小心。
“對不起,式爺爺把正賀君趕出去後,就讓人佈置了些小東西。他怕自己被人害死,不得不小心。先生來九津三天了,能讓我陪先生欣賞一下九津的花園嗎?”
這段話是井池雪美在院子裡說得,風吹來,櫻花樹搖曳一樹暗香涌動。
走過長長的木製穿廊,進入一個僻靜而幽暗木牌樓,轉瞬間,九津最精華的部分展示在眼前。
靜謐的夜晚,星空在樹梢間閃爍,隨風飄來溫蘊櫻花的清香,祝童深吸一口,平復了心情,聽井池雪美娓娓介紹。
“祖先不會愚弄後世子孫的;井池家訓:勤家事、廣交友、慎惡行、勿附庸。最主要的最後八個字:商漢同舟,遠離是非。”
寂靜的花園裡只有夜鶯間或傳來幾聲鳴叫,井池雪美語氣沒變,輕輕柔柔卻說出另一段話。
“池田家掌握掌控家族時,鬆井正賀已經開始接近政客們。到鬆井式接手後更甚一步,他們在出賣井池家族的利益討好政客們。父親一直不喜歡鬆井式,但是也沒辦法,百年來我們只是他們供養的偶像,對於家族以外的事務沒有任何發言權。幾年前父親去看我時說過,如果他出什麼意外,就讓我把家族的一切捐出去。也許那時他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現在我該做什麼?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把這一切都捐出去是不可能的。”
夜色朦朧下,九津的花園似乎還沒有碎雪園大,但是卻令人感覺精緻很多。每一個轉角、每一株花樹都被恰到好處,櫻花有些已經凋謝,落下的花瓣被自己的堆在樹下,依舊散發着淡淡的花香。
“雪美小姐要說什麼?”祝童低頭閃過一段梔子樹的枝杈,面對花園中的小湖止步回身。
“我想請先生幫個忙。對不起……。”井池雪美心思全在說話上,沒想到祝童會突然站住,差點撞進他懷裡。
“是我不好。”祝童扶一下她的肩膀,手感確實不錯,軟軟溫溫的;“需要我做什麼?”
“我想知道,他還能活多久?”井池雪美的聲音有點顫抖,夜幕下看不清她臉紅了沒有。
“你希望他活多久?”祝童輕鬆的問,順手摘下一串櫻花,揉搓幾下塞進嘴裡;“櫻花的味道不錯,就是有點苦。”
“我希望他至少再活半年,我要讓他親眼看到鬆井家族被逐出九津。”聲音裡有抑制不住的仇恨,井池雪美已經背對祝童,面向小湖坐下。
月亮終於出來了,剛越過山腳,就把花園裡的一切籠上層冷輝。湖水裡也搖曳着一輪倒影,井池雪美褪下木屐,把一雙潔白的小腳探進湖中輕輕搖擺,於是,串串漣漪搖盪開去,打破了原本的平靜。
“陰晴圓缺確是影,聚散離合無關心;天星入落櫻花湖,虛實真假怎去分?先生,您知道這首詩嗎?”
“不知道。”
“這是家父的作品啊,他是個詩人。您知道九津的來歷嗎?”這個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祝童怎麼會知道九津的來歷?所以他沒回答,等着井池雪美自問自答。
“九津代表着九個泉眼。當初這裡是一片山林,我的祖先有次打獵路過這裡,看到這九股泉水,於是就有了九津。奇怪嗎?不多不少正好九個。更奇怪的的是,九個泉眼七小兩大,前面那個大溫泉您看到了,還有七個小溫泉分佈在七個院落裡。所以,池田一開始只邀請您住進來,那是他以前住的的地方;九津內實在是住不下多少客人。百年前,九津內曾住有七個家族。”
“哦。”這就算是回答了;白家樹和鄭書榕現在共用一所院落,也有溫泉。原來,九津看起來佔地不少,能接待客人的地方真的很有限。百年前九津有七個家族,現在好像只剩三個了,那四個是自然消失還是人爲消滅?想來是後者。
“更奇怪的是,外面八個都是溫泉,只有這花園裡的泉眼是冷泉。以前有人說,九津是京都風水最好的地方。”井池雪美收起一隻腳在裙下,擡起頭:“這裡就是櫻花湖。小時候,野村叔叔不讓我來這裡,現在不管我了。我已經長大了啊,坐在這裡常常回憶父親的一言一笑。爲什麼?他面對這麼美的湖水,爲什麼會有那樣的感慨?”
祝童沒有回答,野村是誰他根本不知道。
“他將在四十天內突然中風失語,神志清楚卻什麼也幹不成了,你能做到,是嗎?”
這是有着一張如此純美的小臉的女孩子說出的話嗎?祝童有點不相信的聽覺,不禁想起葉兒,她就不會有如此狠毒的想法。
“對不起,我做不到。雪美小姐,我只是個醫生,不是殺手。”祝童拒絕了,他實在不想牽扯到如此複雜血腥的事情中去,心裡已經打定主張:一週內結束治療,回國。
明顯的,這是一樁虧本的買賣,無論結果怎麼樣都勢必要得罪有錢的大人物;替鬆井式治病是爲了龍鳳星毫,千萬別把自己弄得血本無歸。
“先生啊……。”井池雪美嘆息一聲,把頭低下;“要我怎麼做,你纔會答應呢?錢嗎?你一定要笑話我了,我知道你不需要。池田說先生在上海有愛人,很漂亮。但是先生,如果您答應幫忙,我會嫁給您。這樣,您就能擁有很大的權利。如果先生不想住在日本,可以到任何地方去。不,別打斷我。”
井池雪美沒看祝童,卻感覺到他要說什麼,把手裡的石頭扔出去,遠遠的落在湖心。
“我知道這樣說很無恥,但是……。先生,如果讓您爲難的話……您完全可以不愛我,您可以回到上海繼續與蘇小姐交往。只要給我一個孩子,井池家族需要一個繼承人。池田先生在中國有很多投資,那些都可以劃到您的名下。”
周圍靜下來,井池雪美也沒再說什麼;誘餌已經拋出,現在是對方考慮是否接受的時間。
“你們有座圖書館,裡面有很多中醫書?”
井池雪美擡起頭,不明白祝童怎麼會忽然說起這些。
月亮剛升到半空,井池雪美眼中的瘋狂無可遁形;“您可以得到它們,圖書館裡有八千冊古書,很多都是絕版書。它們是我們的前輩收集來的,現在都在天夜牧場,如果您答應,它們都是您的。”
“由於戰亂,很多屬於中國的東西流落在外。白醫生,就是我那個同事。他說,回禾吉對鬆井先生用的香薰術很高明,那也是中醫古醫學的一部分,現在中國已經很少有人懂了。我希望您能送一套影印本給白醫生。”
“您還是不答應。”井池雪美絕望的擠出一句;“他們殺了我的父母,殺了我的哥哥!”
“雪美小姐,我是醫生不是殺手。”祝童又重複一遍,今天,這句話他已經說了三次了。“鬆井先生的病還需要治療,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我不能對您保證什麼。夜了,回去早點休息吧。”
井池雪美是聰明的,似乎從祝童的話裡聽出點什麼,眉間浮起一抹微笑,乖乖的應一聲:“嗨依。”
“我聽不懂。”祝童笑笑轉身,井池雪美吃驚的說:“先生,這樹櫻花是京都最有名的落霞夫人,您把它……。”
所謂的落霞夫人,如今已經只剩下半樹,祝童在這段時間內,把另外的一半全送進嘴裡了。當然,肚子裡很有些不舒服,所以才着急回去。
“野村如果看到,天呀,他會瘋掉的。”井池雪美提着木屐,赤腳小跑着追上祝童;“好吃嗎?”
“什麼?”祝童故作不知。
“晚霞夫人啊,先生身上的花香,是不是因爲經常吃花的緣故?”井池雪美天真的問,天知道她是真天真還是裝天真。
“這也是中醫的一種,你可不能吃,會生病的。也許,會死人的。”祝童半開玩笑半認真,他纔不相信井池雪美會愚蠢到學自己生吃花朵。
“可是先生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聞啊;我能拜先生爲師,學習吃花的功夫嗎?拜託了……。”兩人已經出了花園,井池雪美開始正式裝嫩,祝童只能配合着搖頭謙虛。
他們的身影剛消失,櫻花湖的另一側閃出個黑影,以祝童的小心竟沒發現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