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連日的戰爭喚起了大周人的血性,抑或是如今的年景只有參軍還能好歹吃飽肚子,永安公主招兵的地方人頭攢動,長長地隊伍一時間竟然看不到頭。
雙洛再次確認自己的裝扮無誤後,瞪了祁慎一眼,任由他拉着自己擠進了人羣中。
徵兵是在一個大大的廣場上,報名的人先要去領一張寫着自己名字的白紙,然後走到廣場中心,在幾個大人面前證實自己的能力,還是老三樣,搬巨石,射箭,騎馬。祁慎考慮了許久,千叮囑萬叮囑要求雙洛答應只去騎馬,畢竟前兩樣還是多少考些體力,他擔心她在一干久經沙場的考官面前露了馬腳。再加上大周軍中馬術好的人奇缺,雙洛仗着精湛的馬術,很容易過關的。
看着前面後面一個個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男人,雙洛依舊有些忐忑,自己的年紀跟身材跟他們比起來,就像個小蘿蔔頭,她擔憂的頻頻回頭看祁慎,後者卻突然笑眯起眼睛,伸手推她的肩,一邊低聲在她耳邊低語道:“快跟在他後面,沒問題的!”
雙洛依言看去,倒是一愣,原來祁慎要她跟在一個看起來身材跟她差不多的年輕男子身後。那男子一身樣式簡樸的月白長袍,寶帶束腰,舉手投足間也帶着一絲文弱書生氣,看着倒是好人家的出生。
對方似乎感覺到雙洛看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雙洛只覺得喉頭一緊,幾乎嗆住。
俊眉輕攏,色如芙蕖,一雙桃花眼顧盼神飛,居然是個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
雙洛再次將目光下移,找喉結,找到了她都不敢相信這個人是個男的!祁慎這時候樂呵呵湊過來低聲說:“所以叫你跟着他,我確認過了,是個貨真價實的男的,跟在他這樣的人後面,沒人懷疑你的性別的。”
雙洛回手給了他一拳,祁慎悶哼一聲,借勢將她推到了那個男子的身後。
“唉,你們插……”身後人不情願的抱怨在一大錠銀子落下後無聲無息,雙洛跟祁慎相互間交換了眼神,有志一同的站在那個男子身後,可能是兩人的目光實在是詭異,那男子時不時回頭瞟他們一眼。最後他終於撐不住,轉過身來拱手爲禮。
“在下夏恆,夏天的夏,恆久的恆。”
美人連名字都十分婉約啊!雙洛瞥了眼祁慎,從他欠扁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跟自己一個想法,她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在下楚遲,遲緩的遲。”
“我叫祁慎。”祁慎淡淡說道,在他面前舉止反而頗穩重。“夏公子看着像是讀書人,也來參軍?”
夏恆將眉一豎,大義凜然:“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時候與其窩在書塾裡讀那些陳舊的文章,不如投筆從戎,馬革裹屍。”
“夏公子說得好!”雙洛讚道,卻換的祁慎極輕的一聲冷笑。
“我們兄弟不如公子這般志向遠大,無非就是想進軍營混口飯吃。”
夏恆倒也不嫌棄祁慎直接,只是掩口輕咳一聲,道:“只要能爲朝廷出點力,目的不重要,不重要,呵呵……”
他笑得有些尷尬。
“不知道夏兄一會怎麼應對那三關?”祁慎又問,指的就是待會要比的三項——扛石,射箭,跟騎術。
夏恆臉色微赧,看了看左右,低聲說道:“射箭,君子六藝,再是死讀書的人都是要學的。”
“哦……”祁慎露出失敬失敬的表情,兩三句話裡來我往,兩人已經熟悉的開始稱兄道弟了。
談話間,三人已經走到了廣場外沿,夏恆將寫着自己的名字紙張遞給守在一邊的士兵,然後坦然走到廣場正中,正了正頭冠,拱手朝四面行了一個禮,爾後走到一柄弓前。
“你要射箭?”正中坐的一個將軍一身亮銀鏈子甲,甲冑外還罩着一件明黃戰袍,頭上三支天鵝翎迎風微顫,一看就是禁軍中人,永安公主的麾下。只看他略前傾着身子開口問道,似乎對夏恆的表現極其感興趣。
他的聲音有些啞,聽在雙洛耳中始終怪怪的。
祁慎這時候又湊到她耳邊嘀咕:“是個女的,聲音是刻意壓低的。”
雙洛一驚,原來軍中可以有女的,也對,永安公主親自領兵,軍中沒有女將有些說不過去,祁慎分明是故意的……想到這,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祁慎笑得有些皮:“你若是報了女兵,我怎麼就近照顧你?”
這樣的話說出來,雙洛不自然的別開頭去。
那邊夏恆已經三隻連珠箭射出,正中紅心,那位女將軍對他似乎很滿意,早已讓人記下他的名字。
如此,夏恆算是輕鬆過關。
下一個就是雙洛,她定了定神,剛要將自己手裡的紙遞過去,斜刺裡突然伸出一隻手,將龍飛鳳舞着幾個大字的紙條搶在她之前交在了士兵手中。
“你插隊!”雙洛看着紙條上“明鋒”兩個字抱怨道,可惜插隊的人已經如一陣旋風般飆進場中。
阿嚏!
雙洛揉着鼻子打了個噴嚏,不知道哪裡突然飄來一陣奇異的香味,讓她的鼻子很不舒服。
她不好意思的回頭看了看祁慎,苦笑:“被人插隊了……”
“知道了,笨蛋!”
那個叫明鋒的男子一身綾羅綢緞,打扮的一點都不像是來參軍的,倒像是提着鳥籠逛茶樓的紈絝公子哥兒,身配美玉,額戴珠冠,腰懸香囊,身邊還帶着一個書童。往場中心一站,那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樣子,連雙洛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不過有夏恆先例在前,所有人都沒敢低估他,可惜事實證明,大家似乎高估他了。
明鋒最開始挑的是射箭,大概是看着夏恆成功闖關,便以爲這是個輕鬆活,可惜……
連着試了四次,他都沒能拉開弓。
坐在正中的女將軍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擺了擺手,她身邊的一箇中年人就開口喝道:“快點啊快點,磨磨蹭蹭幹麼子!”
操的一口南方口音。
明鋒面色微赧,也生了些脾氣,隱忍着說道:“我還可以騎馬!”
“哦?那就試試,先說清楚了,小心點……”
“恩,我動作有分寸。”明鋒一本正經答道,卻引來女將軍一聲冷笑:“我是叫你小心馬!”
明鋒原本白皙的臉驟然轉爲豬肝色,埋着頭狠狠爬上馬鞍,雙腿一夾,揚鞭。那青驄馬先是悶聲不響的緩緩朝前走了幾步,倒也相安無事。明鋒這才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揚眉挑釁的看了女將軍一眼。
後者卻變了臉色,猛然起身。
雙洛也輕呼一聲,回身看了眼祁慎,後者跟她一樣有些訝異。
那馬不對!
這四個字明晰的出現在雙洛腦海的時候,明鋒身下的青驄馬卻一聲長嘶,奮蹄狂奔了起來,不分方向的一氣亂衝,最後竟然衝出了重重圍住的廣場,朝雙洛這個方向闖來。
雙洛心頭一凜,隨着人羣躲散開了,卻見在場的軍人們只敢在一邊吆喝,卻沒人敢上前去阻攔一下。
待到他們鼓起勇氣打算採取行動的時候,那青驄馬已經帶着嚇得全身僵硬的明鋒衝出老遠。
一時間人羣四散,雙洛居然跟祁慎走散了,遠遠看着他似乎朝青驄馬離去的方向去了,雙洛這時候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當下做了個決定。她回身看了看,見自己來時跟祁慎拴在路邊樹下坐騎還在,連忙衝過去,翻身上馬,縱馬朝瘋馬逃逸的北邊奔去。
這一前一後約莫奔出三裡多地,雙洛的馬才勉強追上青驄馬半個馬身,其餘人等都被狠狠甩在後面。誰知那青驄馬見有人追來,跑得更快,逼得雙洛又緊加了幾鞭,雙馬並轡齊驅,這時前方卻猛地出現一條戰壕,雙洛狠狠咬牙,一提馬繮,啪啪又甩了兩鞭,□□坐騎驟然加速,搶過一個馬頭躍到青驄馬身前,逼着它一個急停,朝另一個方向奔了過去。
這樣子雙洛再次落下半個馬身來,另一匹馬上的明鋒已經臉色死白,不省人事,僵硬的死拽着繮繩,閉着眼一動不動,雙洛暗暗低咒了一聲,揚聲喝道:“你伏低身子,不要亂動,看我的!”
這時候,兩匹馬已經繞着城關跑出了十多裡,趁着又一個急轉,雙洛的馬再次跟瘋馬並轡齊驅,她當機立斷,將腳尖從馬鐙抽離,縱身而起,直接穩穩落在了明鋒馬上,從後面將他手裡的繮繩搶了過來。
她原本是打算奪過馬的控制權後再行安撫,可惜卻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這馬的性子已然發狂,即使以雙洛的技術也沒法湊效,這時候眼看着瘋馬就要衝入鬧市區,想着即將面對的人羣,雙洛額間盡是冷汗。
她也沒什麼把握能在人羣裡控制住一匹狂馬,尤其是身前還隔着一個呆若木雞的男人。
這時候身邊突然出現一匹雪白的戰馬,一角明黃晃過,雙洛下意識偏了偏頭,就看見那個銀甲的女將不知何時已經追了上來。
兩人對視一眼,女將軍開口:“想辦法把你前面那人踢開!”
雙洛眼神稍微下落,看了眼地上的碎石路,搖了搖頭。
女將軍露出一絲不耐煩,急急說道:“那你找個地方躲躲,我把他抱過來!”
雙洛一邊控馬,一邊點了點頭,兩人一來一去,討論的方案彷彿就像是走路吃飯一般容易。其實就算是兩匹正常的馬之間實施都有難度,何況還有一匹瘋馬。
而雙洛跟那女將軍之相互間遞了個眼神就開始了,雙洛突然鬆開繮繩,單抱着馬脖子將身子向右一滑,整個人全然藏在了馬腹之下,倒懸着,而她動的時候女將軍也動了起來,只雙腿夾緊身下坐騎,整個身子探出,雙手朝明鋒腋下一探,腰身一扭,憑着腰力將他整個人穩穩的從馬鞍上拽了過來,扛在肩上。
明鋒落穩後,女將軍的白馬突然一陣抽搐,隱隱竟也有了發狂的跡象,那女將軍倒也鎮定,低頭貼着馬耳邊輕輕呢喃安撫了幾句,才緩下速度,最後停了下來。
那邊雙洛在明鋒被拽走後已經再次從馬腹下竄出,一下子摳住馬鞍,雙腿一旋,再次翻上馬背,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矯健而美感,如今沒了明鋒這個大負擔,她要控馬就容易的許多,沒多久就將它安撫住,慢跑了幾圈後才終於停了下來。
雙洛心頭一鬆,整個人連滾帶爬摔下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