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目前的井陘關看做一個大棋局, 交戰雙方看做是對弈的兩人的話,之前永親王跟永安公主之間的交鋒就是兩個宗師在決戰之前的小心試探,循規蹈矩, 按部就班。
而現在, 隨着情報一封一封傳來, 井陘關中的將領們敏銳的察覺到對方的棋手換人了。
現在的這位棋手完全是個頑童, 第一招便落子天元, 指東打西,毫無章法,幾招下來輕易擾的全盤大亂, 讓人無從應對。
永安公主爲了摸清對方底細不斷地派出斥候刺探消息,而傳來的消息卻更加的讓人一頭霧水, 動搖軍心, 目前的情報甚至顯示, 從井陘關到太原城這一路都沒有任何北穆人的蹤跡。
他們去哪裡了?
十餘萬大軍,怎麼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
所有人心裡都在嘀咕, 以田監軍爲首的一小股文官勢力甚至跳出來指責井陘關守軍畏縮怯戰,矛頭自然不敢對準永安公主,於是全部指桑罵槐的砸向盤迦玉。
同時,另外一個誘人的提案擺在了衆將面前,既然對方一退再退, 軍心定然渙散, 是不是該準備準備去把太原城奪回來了?
就算不真的出兵, 也該派支軍隊過去探探路, 意思意思一下。
爲將者總是習慣漠視普通士兵的生命, 提出這個意見的人,似乎並沒有將那支出去意思意思的軍隊的生死存亡當做一回事。
很自然, 這樣的提議被永安公主強力彈壓下來,並嚴厲斥責了提議者穆參將,此後便再無人敢在永安公主面前提出類似的建議。而井陘關守軍卻也因此產生了一條不易察覺的裂痕,橫縱在原本的關軍跟永安公主帶來救援的客軍之間。
好在,來自朝中的一封八百里加急軍報打消了衆人的疑慮,也攔下了文墨北上定城的決定。
北穆軍南下叩關,直逼京師,慶應皇帝親自下旨令永安公主所部速速離開井陘關,南下回援。
“很明顯的調虎離山計!”盤迦玉恨聲說道。
是的,很明顯,北穆鐵騎機動性強,千里突襲只在旦夕,本來大周應該上下齊心,利用自己糧足人多布以鐵桶陣型將其圍堵至死,誰知今日北穆鐵騎指向何處何處便倉皇奔逃,只有永安公主等人四處救火疲於奔命。
就象現在,北穆人剛剛有了南下的趨勢,朝中上下就嚇破了膽,急急調軍回援。
很顯然,敵方將領已經將大周朝的懦弱吃透了。
永安公主沉吟許久,喟然一嘆,命人將明黃的聖旨恭敬供奉在香案上,她雖然是當年扶植當今皇帝的主要助力,有從龍之功,但是亦要擔心功高震主,言行更要謹慎。
“文大人,聖旨上的意思你可明白了?”她轉眸看向文墨,後者神情不變,躬身爲禮:“下官這就去準備,明日大軍就可出發。”
“你可甘心?”永安公主卻不肯放過他。
文墨垂眸,語氣淡然:“陛下英明決斷,下官莫敢不從。”
“哼!好一個莫敢不從……”永安公主站起身,掃了一眼一邊難掩喜色的田監軍,後者連忙咳了咳,力持平靜,她笑了笑,也不計較,徑自回身看向盤迦玉:“鳳羽營都指揮使司盤迦玉聽命!”
“末將在!”盤迦玉神情一凜,聽見這個稱呼就知道公主想幹什麼,自己該幹什麼。
果不其然。
“鑑於北穆人動向未明,鳳羽營七千人留守井陘關,敵不動,我不動!”
“末將遵命!”
“槍騎隊千總楚雙洛聽令。”
“末將在!”楚雙洛立刻應下,心裡卻有些疑惑,公主爲何要單獨給自己下令。
“你麾下槍騎獨立於三軍之外,非我號令,任何人不得調動!”
“是!”雙洛一驚,這道軍令的意思是,無論戰況如何,槍騎兵都不得參戰嗎?
她擡頭看了眼永安公主,發現她看向自己的表情無比嚴肅。
她低下頭去。
永安公主的想法,她大概知道一些了。
就這樣,收到聖旨的第二天,除了七千鳳羽營,傷員還有之前中毒的東南營衆人,永安公主帶來的軍隊便出發南下,經娘子關,繞了一大圈,南下回援京師。
隨着一支一支軍隊離開井陘關,這座擁有高牆巨炮的百年雄關終於流露出一絲蒼涼,以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全然不見,只剩下老驥伏櫪的悲壯。所有人都等待着,北穆人的下一步行動。
盤迦玉在關樓上目送遠去的隊伍,回頭看着楚雙洛,只說了一句。
“想要守住井陘關,我們兩個責任重大。”
楚雙洛苦笑,的確,田監軍生性狹隘,穆參將好功怯戰,除了盤迦玉軍階最大,可以勉強彈壓二人獨擋一面外,偌大關城,竟然無人可託。
“你要小心啊!我擔心公主一走,田監軍會挾私報復你。”盤迦玉瞥了眼一副小人得志模樣的田監軍,突然又說。
雙洛點頭:“我會小心,你也一樣。”
盤迦玉挑了挑眉:“我官比他大,官大一級壓死人!”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說到箭,飯後在校場等我,我們再比一次!”盤迦玉混不在意的說着,笑呵呵拍拍她的肩膀,兩人一塊下了城樓。
自從盤迦玉知道雙洛會使□□後,就一直叫嚷着跟她比試,畢竟南瑤人最擅長的就是□□,她又生性好強,哪裡肯放過一絲一毫跟他人一較高下的機會。於是每天傍晚時分的比試,就成了鳳羽營乃至整個井陘關衆軍茶餘飯後的談資。要不是軍中禁賭,估計有人已經開始坐莊押輸贏了。
其實不管輸贏如何,當是暮色之中英姿颯爽的兩道身影就已經是軍中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線了。
“我看了你跟李芳最近搗鼓的東西……”這一天,盤迦玉大喇喇橫在校場不遠處的草甸上,大口喘氣,剛剛比過一場馬,戰的可謂是酣暢淋漓。
“……如何……”雙洛的情況比她好不到哪去,也是一副大汗淋淋的樣子,轉頭看着她,問道。
“……很奇妙……”盤迦玉閉目想了想,說道。
“就這三個字?”
“恩……沒想到槍管裡刻出細螺紋,子彈的速度就可以快那麼多,準頭也提高了,還有那個……膛線,連發……楚雙洛我越來越愛你了!”
“你愛的是我的腦袋吧!”雙洛已經很習慣盤迦玉這樣的告白了,因爲李芳比她更加誇張。
“打算什麼時候正式啓用這些新槍?”盤迦玉興致勃勃的翻身看着楚雙洛。
雙洛微微一笑:“需要時間,這種槍要批量生產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我一定爭取短時間讓我的槍騎兵最先配備上。”
“說到這個,你上次跟我提議的戰術我回去想了想,覺得很可行。”盤迦玉看着她興高采烈的樣子,趁機說道。“你什麼時候有空去我的□□隊給她們講解一下?”
楚雙洛誇張的苦着臉:“老大,我最近很忙很忙很忙……”
“少來!給我去!要不然我扣你軍餉!”
“軍餉是高靜發的。”
“額恩……公主他們應該過了娘子關了吧!”盤迦玉瞬間轉移話題。
楚雙洛轉頭看着西沉的落日,輕聲附和,大軍離開已經三天,她總覺得,北穆人那邊落子的人,似乎也開始收官了。
之前她跟盤迦玉提議的戰法是所謂的定點清除,本來是適用於□□的。然而這個年代的□□射程跟精度都沒法達到狙擊目標的水準,只好將它移植到□□戰上。即是說要將她手裡的□□兵分成十人一隊,專門埋伏在敵軍的必經之路上,按各自編號用□□狙擊對方士兵,一人負責殺一人,這樣的機械化的戰法可以將人變成殺人機器,大大提高團體作戰破壞力。
當然,這種戰法很陰損,她原以爲盤迦玉不會答應,結果沒想到,她答應了。或許,戰爭總是會無形中改變着身處其中的人們。
“田監軍最近時常出入穆參將那邊,似乎在搞一些小動作。”雙洛突然想起這樣一樁事來。
盤迦玉眼皮也不擡一下:“那兩個無能的傢伙,要腦子沒腦子,要膽識沒膽識就是湊在一起又能做出些什麼?”
雙洛並不同意這個說法:“總是不能掉以輕心,要知道很多大人物都是在陰溝裡翻的船。”
“可是……”盤迦玉爬坐起來,正色看着雙洛:“他們能折騰出什麼來呢?難道帶着人馬出去打野戰?”
楚雙洛被她煞有其事的表情一逗,終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