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組織的規矩你也懂得,我看你兒子天資不錯,打算送他去航校讀書。"文醒之掐滅手裡的香菸,夜色中一點微薄的紅亮漸漸黯淡下去,最後融入無邊的黑暗裡。
孟太太啞聲問:“這是交換?”
“有多少人想去航校讀書,求之不得的機會,你自己考慮。”文醒之轉身離去,和孟太太擦肩而,聲音清冷“你的那些小算計,最好收起來,虞冰是我最珍視的人。”
孟太太悽然一笑,這個世界誰都想做乾淨清白的人,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滿腹算計,一肚子陰謀呢?自從虞冰回到渝州大學後,她就偷偷跟梢,摸清了虞冰的上下班規律,那天跟着她到茶樓,花錢收買店小二演一齣戲,想利用虞冰的善良若能說動文醒之最好,若不能,那就只能孤注一擲,用虞冰來威脅他。想不到文醒之反跟蹤能力那麼強,虞冰的隻言片語就引起他的懷疑,隨即發現了自己行蹤。
也許,只能孤注一擲了。孟太太望着黑漆漆的巷子口,一隻手狠狠抓着衣襟,先把繼先救出來再說,航校總會有假期,有休息的時候,文醒之的人不會永遠盯着,想辦法總能跑掉,而老孟在監獄已經熬不下去了,她已經暗暗做了決定。
文醒之開車趕回駐地已經是深夜,榮慶房裡的燈還亮着,透過窗簾能看着榮慶的影子晃來晃去。文醒之輕輕敲門進去,榮慶正對着鏡子打領帶,牀上堆着一堆西裝、襯衫、領帶、領結。
“這大半夜,你折騰什麼呢?”“看看,哪身適合我?”榮慶手裡拎着兩件襯衫“哎,你說這個配翡翠袖釦好不好看。”
“不錯,很好。你還爲選衣裳發愁?咱局本部你可是有名的榮帥啊。”
“那是。”榮慶得意忘形“冰兒也說,她買的這對翡翠袖釦,配這件襯衫最好。”
文醒之看着他手裡一對豆青種的袖釦,醋意上來了:“我覺得你穿軍裝最帥。”
“真的?”榮慶眼睛笑成月牙“這話我真愛聽,雖然每個字都是假的。”
文醒之隨手翻翻牀上那幾套衣服“這幹嘛啊,你也要去參加總統府舞會?”
“一個也字!也,說明你早都知道並決定去了?”
“我沒那麼無聊,一個風流將軍犯得着我大費周章去看他?有那功夫不如看猴戲去。”
“我這何止無聊,簡直他媽的無聊他娘給無聊開門,無聊到家了我。老爺子的意思,說什麼全國青年才俊淑女會聚一堂,叫我選秀女呢。”榮慶隨手把領帶扔一邊“你說我是選幾個纔好呢?”文醒之笑道“多選幾個,別辜負榮老爺子一片苦心。”
“你怎麼有點幸災樂禍。”榮慶手心裡攤着袖釦,燈光下晶瑩剔透。“不會爲這個吃醋吧?”
“這次舞會安保工作給咱們負責,我是責任重大啊。”文醒之揉揉眉心“累了,先去睡覺,你慢慢挑,務必打扮的花枝招展,方顯我國統局英雄本色。”
“走吧你!”榮慶把另一條領帶團一團扔向他。
文醒之笑着關門,回到自己房間。走廊對面那間,是虞冰住過的,過去那兩個月,每晚睡前,對着窗口的燈光,望上一眼便覺得安心,他甚至常常獨自幻想,那是等待他下班回家的燈火。在這個世界,他不得不面對太多的爾虞我詐,內心一直嚮往一塊平和的樂土,一個安靜的港灣。文醒之對着黑暗的窗口,嘴角向上微翹,
溫柔和快樂滿滿地要溢出來,他的手抵住自己的嘴脣,那上面曾經留着虞冰手背的溫度。文醒之低頭笑笑,調亮檯燈,開始寫起下週舞會的安保工作安排計劃來。這次舞會,因來往都是大人物,且陸世堯和總統的關係微妙,屆時將有大批國統局特務以服務人員身份混入,以確保現場絕對安全,馮局長把這件大事交給文醒之和行動處一同完成,他必須仔細謀劃,做到萬無一失。
陸世堯的前30年,大半都在吃喝玩樂中度過.他五歲時,陸老帥就已手握重兵,做了一方督撫。舊王朝被救國會推翻後,局勢不穩,各大軍閥擁兵自立,陸老帥也關上門做起了土皇帝。5年前,陸氏父子的專列被日本人動了手腳,陸老帥當場身亡,陸世堯大難不死,接管了全部軍隊。他就職時痛哭流涕,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發誓此生要和日本人勢不兩立。隨後日軍大舉侵略華夏,陸少帥通電全國,接受中央政府領導,並出兵抗擊日寇。此後幾次大戰互有勝敗,但因他過去花名在外,風流韻事鬧得沸沸揚揚,在小報記者的鼓譟下,一直以紈絝二世祖形象出現,仗打的好壞反倒無人在意了。
文醒之合上卷宗,低語道:這個陸世堯,是個人物。
“腰這裡還是要在鬆一點,年紀大了。”廖湘在鏡子前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用手指捅捅腰間,神情遺憾。這件寶藍色的禮服裙,襯得她皮膚更顯白皙,底部是魚尾設計,領口卻是中式小立領,一顆簡單的珍珠釦子,雍容大方,她非常滿意。
“您身材多好,這裙子就是要穿出婀娜多姿的風情來,腰部要是在寬鬆點,就顯不出身材了。”秦太太笑着說“虞小姐,怎麼樣。”
“我覺得這樣就很好。”“哎呀,有點曲線畢露的,難爲情。”
秦太太抿嘴笑着“那也得有曲線才能露啊,廖太太這身材真是好的很,不露才叫暴殄天物呢。”
廖湘被她奉承的眼睛亮晶晶,嘴角上挑,拎着裙尾在鏡子前轉個圈“老闆娘,你太會講話了,我這心裡都開花了。”
說話間,玻璃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歡迎光臨!”女店員清脆的聲音響起“太太,您需要成衣還是定製。”
“成衣吧。”
虞冰聽着這聲音耳熟的很,側臉一看吃了一驚:是孟太太,衣着整潔的孟太太!她穿的很正常,淺藍色旗袍,罩着米色呢子外套,如果不是那天確定真見到她,跟着她去過那看不到陽光的小閣樓,虞冰真以爲自己是做了場夢,這起伏也太大了點吧?
“孟太太……”虞冰不知下面該怎麼說,那天蓬頭垢面,乞丐一樣的孟太太,和今天打扮正常看着不算落魄的孟太太,到底哪個纔是真實的?
“虞小姐,真巧。”孟太太沒事人一樣笑盈盈打着招呼。
“孟太太你這是……”
虞冰遲疑着,不知該怎麼問話。前幾天纔看着落魄街頭的孟太太,今天再看雖然沒過去的富貴氣,可也是整潔大方,怎麼會變化這麼大?太多的疑問涌上心頭,茫然中她似乎有點惶恐:難道那天我上當了嗎?她是特意那副打扮等着我的?孟太太臉上也有點遲疑,過一會才輕聲說“抱歉,虞小姐我也是有苦衷的。”
虞冰心裡咯噔一聲,懷疑漸漸被證實,她那天果然是騙自己的。
“那就好,原來一切都是孟太太和我開玩笑,您沒事真是太好了。”虞冰指甲掐着
手心一片白,臉上兀自帶着客氣禮貌又疏離的笑。
氣氛有點莫名尷尬,廖湘拉着虞冰道“不早了,我們還要去百貨店呢。”
虞冰忍着憤怒,強擠出微笑:“看到你這樣我真高興,沒有什麼事那是最好不過了。”
店員引領着孟太太去成衣區,和虞冰擦肩而過。“對不起,我那時也是慌亂中沒了主意,只想也許你能幫到我,抱歉。”孟太太在她耳邊低語。
虞冰不知道,轉過身的孟太太,嘴角掛着的是苦笑。那天故意打扮成那麼落魄的確是做戲給虞冰看,但她的大部分財產也是真的被查封了,只是過去還做過些投資,還不至於徹底流落街頭而已。今天這出偶遇戲,又是被迫演給虞冰看的,文醒之要求的,她現在完全捏在人家手裡,又能奈何。
虞冰和廖湘走出服裝店,陽光刺得她眉心一跳,用手按了按太陽穴,裹緊了羊毛披肩,她只覺得冷,渾身發冷。
“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廖湘看着她臉色不太對頭,探手在她額頭“也不熱啊,不是受風了吧?”
“湘姨,我纔想起學校還有點事,我先回學校了,改天再陪您逛。”
“還有事啊,那趕緊回去吧,我讓司機送你。”
“我坐個車就回去了,你不是還約好和人打牌,趕緊去吧,晚了那幫太太會聯合起來呢。”
虞冰一個人順着馬路慢慢走着,有點恍惚又有點傷心。這些年她以爲自己已經是鐵石心腸,可看着別人受苦還是想能幫就幫一把,甚至爲了孟太太而開始懷疑文醒之,試探他,套他的話。可是現在,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個傻瓜,原來早被孟太太算計了而不自知。這些年的經歷,讓她很少對別人付出真心實感,對孟太太的同情憐憫也就顯得彌足珍貴。
也不知走了多久,後面傳來汽車喇叭聲,虞冰下意識的往旁邊躲,車子噶的一聲停下,文醒之大步跑下來“你這是怎麼了?老遠看到你,怎麼一個人,也不坐車?”
虞冰在他車裡坐定,一聲不吭。文醒之握着她的手“你要去哪裡,我送你。”
“我是不是很傻很好騙。”
文醒之被她的問話唬了一跳,看她神情悲傷又不似看出了什麼,賠笑道“誰騙你了,我一定不放過他。”
“原來孟太太沒有那麼落魄,她不過是在我面前做戲罷了。”虞冰悽然一笑“這些年我從不敢輕易付出自己的感情,同情也好,愛恨也好,都是深思熟慮,可爲什麼,僅有的那點同情竟然也被她欺騙。”虞冰低下頭去,眼淚簌簌往下掉。文醒之看得心疼,伸手攬過她的肩膀“那個孟太太是民和黨叛徒,最是狡猾奸詐,我不也被他們夫妻騙到。你是太善良了,你平時總是把自己內心包裹起來,其實卻是最脆弱不過。”
“你呢?會不會有一天,你也會騙我?”
虞冰眼睛紅腫,定定地看着他。
他伸手將她耳邊的髮絲整理一下,攏到腦後,眼神無比堅定“不會,絕不會有那麼一天,我文醒之就算對不起天下人,也不會對不起你。”頓了一下舉手發誓“如有違背定教我……”“不要說那些,不要說!”虞冰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怕他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他的嘴脣火熱柔軟,虞冰只覺得手心火燒一樣,剛想收回,卻被他一把握住,按在他的心口“那就在這裡發誓吧,你聽到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