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八謝謝諸位!”
榮府後院,衆人圍坐,成八站起來向大家鞠躬致謝。這是代他自己也是代他的小主子。
文醒之剛加入國統那會,公開身份是稽查隊長,大名鼎鼎的神探,他一出面成八的案子很快查明:他去痛罵並威脅唐碧玉不假,但唐碧玉遇害那天他正在某報社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該報社至少有五個以上的人可以證明,他們因寫虞冰的花邊消息那會正被成八打得滿地找牙。
記者招待會後,輿論完全倒向虞冰。刀筆!刀筆!古人誠不我欺也。這真是筆能殺人筆能活人。在記者們筆下她被塑造成一個大義滅親勇敢堅決的愛國女性,遠涉異國留日的經歷也因臥薪嚐膽師夷長技以制夷的遠見卓識!看得榮壽都苦笑不得,不住搖頭嘆息文人風骨何在?
“風骨?”榮慶呲之以鼻“跟風吃肉還啃骨吧,真是一羣用軟刀子的混蛋,比我這用真刀子的壞多了。”他看向文醒之“老文,你說對吧?”
文醒之笑笑不置可否,仔細說起來,他算是這次風波的直接受益者。現在他可以登堂入室進入榮家,榮壽和他交談幾次後對他印象還相當不錯,這點令榮慶非常嫉妒,背後對文醒之嘀咕說榮壽一定是有更大陰謀,千萬不要被他幾句好話矇騙。
宛瑜和桑紅菊被分到山頂的譯電處,兩人住一間宿舍,方卉果然被分到局本部秘書處,令女同學們都很羨慕。這幾位也成了榮家的常客,廖湘喜歡熱鬧,看着年輕的小姑娘心情也格外好。
初夏的風從荷塘刮過來,帶着些許荷花的清涼,劉小姐今天也難的沒去泡洋鬼子,披上水袖唱了出長生殿,成八湊趣扮高力士,劉小姐咿咿呀呀媚眼滿場跑,看得榮慶不住咧嘴嚷酸。今天這院子裡的人以北方人居多,各個聽得如癡如醉。
陸世堯來的時候,曲子正順着水面遠遠地飄過來,攜着清涼荷香,夾雜着陣陣叫好聲,一時間他有點心神恍惚,彷佛回到京城的紙醉金迷。
陸少帥登門拜訪,管家通報一聲,榮壽竟然請他後院相見,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折辱。他心裡比誰都明白,榮家早已查到誰是幕後黑手,一直沒動靜不過是怕打耗子傷了玉瓶,兩黨都能爲抗戰大局和談了,榮家真把陸夫人所作所爲揪出來勢必會鬧得難看。榮家吃了悶虧,他也必須登門去做個姿態。
管家引領陸世堯直奔後花園,風和景明,花開的奼紫嫣紅,隨着他進去,氣氛明顯冷下來。幾個國統學生有點手足無措,宛瑜索性跑到劉小姐那幫她收拾行頭。成八瞪大眼睛盯着他,恨不能一拳打過去,讓那張英武面孔開染料鋪。虞冰和文醒之坐在一起,文醒之只衝他點點頭,虞冰乾脆身子動也不動,輕輕靠着文醒之,眼睛不知飄向何處。
陸世堯從小生在錦繡權勢堆,哪見過此等冷遇,強忍着露出微笑“打擾了各位雅興。”
“少帥請坐,請坐。”榮壽對他的稱呼從向戎變成了少帥。
“舅舅,您有要事要談,我們這就先散去了。”虞冰拉着文醒之,起身就要離去,此刻,幾個學生已經以借幫劉小姐收拾爲名先撤退了,成八金剛怒目一般立在榮壽身後。榮慶似笑非笑,指着文虞二人,拖長了調子“走走走,咱們一同擺駕回宮也!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離月宮。”
“陸某今天是專
門賠罪來的,各位還請坐下,榮陸某一一賠罪。”
陸世堯倒也沉得住氣,依然是面帶微笑,目光誠懇,看的榮壽心裡也暗歎,此人出身紈絝,但這份心性着實難得。他的話說到這個地步,大家也只能站定,虞冰冷冷地望着他,一隻手背向後,想來一定是和文醒之的手握在一起。
“事情的起因結果大家也都明白,千錯萬錯都是我和內人的錯,還請大家能諒解。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再發生此類事件。”
榮壽望向虞冰,目光裡多有試探。他深諳官場政治,和陸家對立害處太大,這也是他不想深追究的主要原因。
虞冰面無表情,見衆人都望着自己,只輕輕吐三個字“知道了。”
榮慶強忍着沒笑出來,文醒之嘴角上翹,望向虞冰的眼神充滿了溫柔愛意。
陸世堯想不到得到這樣的回答,愣在那。虞冰哪管那麼多,點點頭拉着文醒之就走,陸世堯望着她毫不掩飾,和文醒之握着的手,心裡是各種滋味亂七八糟。“哎……”陸世堯回過味來,心有不甘,張嘴叫虞冰,文醒之回過身來看他一眼“少帥何必強人所難。”
榮慶對不喜歡的人向來是不假辭色,呵呵冷笑一聲揚長而去。榮壽見陸世堯面色尷尬,只能自己上前打着哈哈,略和他聊聊華南戰事。
說到戰場上的事情,陸世堯面色凝重道“只怕不會太好,我軍上層軍官風氣不好,勾心鬥角嚴重,對下層士兵剋扣多,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榮壽多年沒有和軍隊打交道,聽他這樣說又詳細問問,建議道“爲何不從現在整頓軍內風氣呢?”
“國難當頭,只求軍人盡心竭力,整頓這些事只怕要等戰後了。”陸世堯苦笑道“世叔,也不怕您笑話,我這個有名的紈絝將軍,名頭也不是多好,忝列總參謀長,可我提出的問題能有幾個人聽呢?不求有功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榮壽深以爲然,只能安慰他“不管外界傳聞,你能不墮老帥威名,親近中央,改旗易幟爲抗戰大局竭盡全力,已經是無愧國家民族,這點我是相信你的。”他話音一轉“然後院之事,也不可一任婦人胡來,這件事就這樣吧,你我心知肚明,冰兒這會還在氣頭上,臉色不好,你也別往心裡去。”
"多謝世叔!”陸世堯得到榮壽這樣的承諾,也算是不虛此行。
這邊廂虞冰和文醒之已經走回到前廳,文醒之見她臉色不好,柔聲勸道“他已經登門道歉來了,你總要給他個面子。”
“哼……”虞冰還是格外惱火。
“他也是現世報,我聽說他家裡最近也不大好,妻妾爭風,還死了個剛出生的孩子。唉,也是大人作孽報應無辜童稚,何苦何苦。”榮慶跟在後面顛進來“姑娘們,今箇中午吃什麼,本公子餓了!”
宛瑜拉着桑紅菊在後廚看廖湘做菜,聞言撇撇嘴道“廖姨我要是你就給這菜裡下點瀉藥。”
“那可不成啊,怎麼能確定這菜就他一個人吃呢?”廖湘笑道“他一直這樣沒個正行,我呀早習慣了。”
陸世堯從榮公館離去時,遠遠地聽着廳中歡聲笑語,虞冰和榮慶爭論着什麼,榮慶推着文醒之做評判,文醒之在那搪塞半天,被榮慶抓着笑他不講義氣。
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啊。想起自
己家這幾天愁雲密佈,他忍不住搖頭嘆息。
馮五小姐知道孩子死了,又哭又鬧,幾乎精神崩潰。馮家的老媽子一口咬定是陸夫人所爲,要求嚴查五小姐的飲食。
這一查竟真的查出問題,廚房的常媽失蹤了!雖說五小姐現在名分尷尬,可涉及子嗣,陸世堯氣急敗壞,痛斥駱清影治家不嚴,還妄想插手軍務,要馬上把她送到美國反省去。
“我懷胎7個月的孩兒沒了,你只要她去美國反省,這樣偏心,我的孩子啊,你在地下可知道你親生父親這樣無情啊。”五小姐一聽只是要陸夫人去美國反省,不顧傭人丫鬟攔着,跑下牀直奔書房大哭大鬧。
她剛生完孩子,身材尚未恢復,又不能洗澡,睡衣顏色可疑氣味也奇怪,蓬頭垢面衝上去,陸世堯厭惡的用手一推,她一下子沒站住,索性坐地上大哭起來。
“潑婦潑婦!枉你官宦世家出身,從哪學的這般下作。”陸世堯氣得拂袖而去,這纔有了去榮家賠罪的事。
這會從榮家打個轉出來,想着榮家的歡聲笑語其樂融融,自家的愁雲慘淡,陸世堯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不信陸夫人會對馮五小姐下手,要下手她早就下了,何必等到臨近瓜熟蒂落,可這常媽到底是誰的人?去了哪裡?
剛進門,穆管家跑過來道“少帥,三老太太來了。”
三老太太指的是已故陸老帥的三姨太,陸世堯十三歲時母親去世,一直由三姨太照料,和她感情不錯。
“三姨來之前怎麼不打個電報,我好去車站接您。”
陸世堯進門就高興的摟住這位三老太太。“我是忽然就想來,你五姐說打電報,我嫌麻煩,你那麼忙,我個啥事沒有的老太太又不是找不到地方。”三老太太也就50多歲,面色和善,握着陸夫人的手道“怎麼你瘦多了,可是小六給你氣受?哪裡不對告訴我,看我不打他。”
“我知道姨娘最疼我。”陸夫人強顏歡笑,命人張羅着給老太太的隨從丫鬟安排房間。又說要去親自看下後廚。
這邊三老太太在陸世堯攙扶下坐下,低聲說“六兒,我看了報紙。”
“報紙?”陸世堯一時沒轉過味“什麼報紙。”
“就是鐘王府那個郡主的事,其中也寫到了你。”
“哦,那些事,過去了。”陸世堯過去風流韻事太多,三老太太從不多問,怎麼今天有點怪呢?
“不是這個,有個小報寫你和人爭人家大郡主。”陸世堯被這樣說,臉微微一紅“三姨,這事吧……”
“你聽我說完,那報紙登了照片,就這張。”三老太太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報紙“你看這個人。”
她手指的正是報紙上登載的文醒之照片。照片上文醒之一身戎裝,嘴角微抿,沒戴帽子,眉心的一點硃砂分外明顯。
“這人,國統局的一個小處長,怎麼了?”
“他長得像誰?”
“管他像誰?”陸世堯想到他和虞冰握着的手,心裡直煩膈應。
“他和當年那位徐州夫人一個模樣!”
三老太太盯着照片“一模一樣,連那顆硃砂痣都一樣!”
她放下報紙一字一頓地說“我懷疑他是你弟弟——咱們家的九少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