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刀同意了胡義的要求,戰鬥由九班發起,胡義說要在二連衝鋒前先打十五分鐘,高一刀知道胡義的目的是要儘量對敵人造成殺傷,爲二連的衝鋒減輕壓力,提高行動成功率。
但是高一刀心裡也並沒有將時間定義得那麼死板,胡義說要十五分鐘,高一刀的真正想法是打着看,九班只有五個半人,加上那支六個人的寒酸的游擊隊,再加上從二連調撥給胡義的兩個機槍手,總共也才十三個半,敵人一百五十多,在初期的慌亂之中,他們能造成些殺傷,只要敵人一反應過來,他們就再也擡不起頭,所以高一刀覺得,胡義他們能打三分鐘就不錯了,到時候只要情況不對,就會帶二連突擊,不可能真正去等十五分鐘。
轉眼來到了第三天,上午,二十輛騾馬大車由南向北從路上經過,正是從縣城出發到落葉村運糧的隊伍,胡義和高一刀隱蔽在路西山樑上偷偷看着,每輛車上都悠哉遊哉坐着七八個,車輛和人員數目與李有德提供的基本一致。
車一輛一輛地從眼前經過,兩個人瞪大眼睛,一絲不苟,心裡都在默默記着數,胡義負責確定敵人的火力配備,高一刀負責計算僞軍和鬼子人數。僞軍一個連百來人,一水七九步槍,有一挺捷克式;鬼子一個小隊近六十人,三挺歪把子,三個擲彈筒。
一直到敵人的隊伍遠遠消失在路北方的盡頭,兩人才帶着隊伍下了坡,來到路上,下午,敵人會拉着糧食往南迴來,現在就得佈置了。
論打近戰、混戰、白刃戰,高一刀是行家,是被環境逼出來的行家。八路軍幹了這麼久,哪一仗子彈都不夠,哪一仗都沒火力支援,真正能夠依仗的唯有手榴彈和刺刀,不願這麼打也得這麼打,最後就打成行家了,打成習慣了。
由此處分別向南北兩個方向,各派出一個班戰士,於兩邊五里外設暗哨卡路,雖然基本沒什麼路人,也要做好防備,不能走漏風聲,不管是誰,百姓也好漢奸也罷,二話不說往這走就得捉住捆了,到下午完事後才能放。
對於衝鋒來說,距離很重要,當然越近越好,可是這路東邊空曠,荒草不高,七八十個二連戰士想要藏住就不能太近,五十米遠,是高一刀所能接受的極限距離,如果再遠的話,藏是更好藏,可一個衝鋒跑下來,哪個戰士還能有力氣拼命?只剩下喘粗氣的份了,那就和送死沒分別。於是,高一刀帶領二連戰士,向路東邊的開闊地走出大約五十米遠,距離只少不多,開始挖一條用來隱蔽待命的淺坑。
胡義仔細地算計好頭一輛車應該停下的位置,然後命令吳石頭在那位置向南十幾米,在路上橫着刨開一條溝,也不需要多深,拉着糧食的沉重車輪過不去就行;命令羅富貴和劉堅強拎着鍬填坑,凡是路兩側適合躲避射擊的位置,一律填平;命令老羅他們幾個到路邊,茂密的灌木要清理,能遮蔽視線的荒草也不能留。歸根結底只有一箇中心思想,要讓敵人成爲禿頭上的蝨子,明擺着,除了他們身邊的糧車,什麼都別想指望。
一衆人揮汗如雨忙到中午,戰場按照預想的佈置完成。
胡義站在路西的高粱上,看東邊開闊地中的二連正在做最後的隱蔽工作,馬良擦着滿頭汗最後一個爬上了坡,來到胡義近前。
“哥,咱們把路收拾得這麼幹淨,萬一引起敵人警覺咋辦?”
聽到馬良問這個,胡義心裡讚許這個問題,口中卻淡淡道:“那樣更好。”
“更好?”馬良不解。
“就算他發現情況不正常,那也已經身處此處了,能怎麼辦?停車掉頭?二十輛沉重的大車,會讓他們在路面上亂做一團。”
馬良恍然大悟,如果是這樣,對於自己這邊來說,無非是目標停車位置靠後一些,沒有大不同,反而是亂起來的敵人更好打。
“對了,馬良,你們幾個把手榴彈按標準數量留夠,其餘的都給二連送去。”
“嗯。啊?”馬良反應過來後,一咧嘴:“哥,那可是一箱半啊!憑啥都給他?你看他們搶雞的時候……”
山樑距離下面的路面距離將近百米,在這上頭手榴彈估計用不上了,二連衝鋒才更需要,現在不是談私的時候,所以胡義決定給他們,當場打斷了馬良:“讓你去你就去,費什麼話。”
馬良無奈地點點頭,那是仇家二連,給他一半也就夠意思了,全送的話太不忍心。於是把目光轉向另一邊的小丫頭,心說這事最心疼的應該是你小丫頭纔對吧,班長慣着你,你趕緊說點啥啊,爭取再留下半箱也行吧?
小紅纓斜眼看了看胡義,一對大眼賊溜溜地轉了幾轉,忽然對馬良道:“你看看你這小家子氣的樣兒,現在是多麼關鍵的時候,哪能這麼自私!既然你不情願,那我跟傻子去送。”
“……”啞口無言的馬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究竟是看花眼了,還是耳朵聽差了。丫頭,你還是你嗎?
……
距離路邊將近五十米,二連戰士們趴在刺刀摳出的坑裡,故意往軍裝上蹭了泥土,帽子上纏了草枝,一個個弄成灰頭土臉,忙着隱蔽遮蓋自己。
一個小不點,一步三晃盪,悠哉悠哉下了坡,後頭跟着個扛箱子的呆貨,高一刀老遠就看到了,是那個缺德丫頭片子。高一刀裝作看不見,繼續忙自己的,督促手下人幹活。
“喂喂,高一刀,你少裝蒜,快答個話!”一對小辮子來到高一刀近前,脆生生地開了口。
“哎呀,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你老人家可要留神點,這邊風大,別把你個小身板給吹飛嘍!”高一刀故意說得陰聲怪氣,噁心小丫頭。
小紅纓晃了晃小辮,根本不跟高一刀鬥嘴:“手榴彈要不要?”
高一刀看了看吳石頭扛着的彈藥箱,心裡當然想要,可是也明白,這個缺德丫頭沒長良心,肯定不是白給的,一定又是要做買賣。此時此刻二連手裡沒貨跟她換,何苦看她在這裡臭顯擺。
“實在抱歉,現在我沒空跟你扯淡。哪來的回哪去吧你!”
小紅纓嘻嘻一笑:“喂,你是不是以爲我要賣給你啊?那你可想錯了哎,我哪能是那樣的人?你說是不是?”
高一刀直起身來,歪頭低瞅着那兩隻羊角辮,滿腦袋黑線什麼話也不說。那意思就是:你要不是那樣的人,我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小紅纓根本不去顧及高一刀那鄙夷的目光,一伸手從兜裡掏出個小紙片來,舉在小手裡,仰着一張純真無邪的小臉,遞給面前那高大的黑鐵塔。
“這……是什麼?鬼畫符麼?”高一刀遲疑着接了紙片,放在眼前,呆呆地看了半天,愣是沒看懂。
紙片上用鉛筆密密麻麻畫着幾十個小方塊,每個小方塊上還長着個細尾巴,蝌蚪?爲啥腦袋是方的呢?
高一刀還傻愣着,一邊看着紙片,一邊抓腦袋,忽然小紅纓又遞上一支鉛筆來說:“寫上你名字,這些手榴彈就都是你的了。”
“啥意思?”高一刀茫然。
“借條啊,難道你不得簽字畫押?”
“那這畫的是……”
“手榴彈啊,有多少顆,我就畫了多少個,絕對沒差,不信你自己數去。”
終於,黑鐵塔一般高大威猛的高一刀,徹底僵呆在風中,他凌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