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北莊邊上一間房,坐落在陽光底下暖洋洋,緊閉着一扇門,卻有一扇空蕩蕩的窗,一個穿着軍裝的小姑娘,兩隻辮子扎得不像樣,懶洋洋地坐在窗臺上,一雙小鞋蕩在窗口外晃啊晃,眨巴着大眼望遠方。
一個年輕的八路軍戰士,背靠着窗根坐在地上,長相精神腿挺長,一邊曬着太陽,一邊傻傻地看着衛生隊方向。
小紅纓收回漫無目的的視線,歪着腦袋看了看窗根下邊的馬良,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然後順着馬良的視線,也看向衛生隊方向。
衛生隊門口外,葵花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沒穿外套,只着襯衫,不停地揉搓在搓板上,時而擡手抹抹汗,挽着衣袖露出白皙手臂直晃眼。另一邊,小紅正在把洗後的牀單拋在晾衣繩上,踮着腳,昂着頭,更加突出了胸前兩個鼓脹。
小紅纓知道男人會喜歡女人,也知道女人會嫁給男人,然後就會忽然冒出幾個孩子來,令她十分好奇,但目前她所能知道的只有這些。自從九班閒下來沒事幹,小紅纓就發現,這馬良閒着沒事就往衛生隊那邊看,見到小紅和葵花就捨不得挪開眼,前些日子孫翠住在這的時候,他有時也會偷偷看得忘了眨眼。
於是,小紅纓故意輕聲問:“好看嗎?”
“好看。”馬良根本就不知道小紅纓在問什麼,仍然呆呆注視着那兩個美麗曲線,順口含糊回答。
“哪兒好看?”
“胸……”第二個字沒來得及出口,馬良猛然醒悟,立即收嘴,一擡頭,發現那對大眼睛裡含着笑,正在賊兮兮地盯着自己,趕緊目光一轉,去看操場上的訓練:“刺刀拼得好看。”
咯咯咯……窗口響起笑聲,夾雜了一絲嘲諷,令馬良尷尬得滿頭黑線。
“死丫頭片子,你笑個屁!我回去了。”馬良起身欲走。
小紅纓勉強止住了笑,連忙道:“哎,別走啊。小丙還沒回來呢,萬一檢查不合格,你還得幫我改呢!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了還不行?小心眼。”
馬良翻了翻白眼,又坐下了。
坐在窗臺上的小紅纓向前彎了彎腰:“喂,你爲啥那麼願意看呢?”
“你還說?”
“喂,我保證不告訴別人!你跟我說說唄?”小紅纓擺出了一副虛心求教的架勢來。
“……”馬良懶得搭理。
“我都瞧見好多次了,你動不動就看人家小紅和葵花,你還偷偷看孫姨。是不是?哎,你爲啥不看我呢?”
“……”
“喂,問你呢。這有啥不能說的啊?”
滿頭黑線的馬良擡頭瞅了瞅窗臺上的小丫頭,發現她認真地咔吧着眼,居然真是一本正經地等待答案呢,於是沒好氣地回道:“你一個小黃毛丫頭,有啥可看的?”
“喂,我也是女的啊?我比葵花長得好看吧?我比小紅……也差不多吧?憑啥不看我?”小紅纓既有不理解,又有不甘心。
感覺小紅纓話音裡突然帶了點酸味,看到她瞪着大眼直皺小眉毛,馬良下意識地把視線放低了一截,瞅了一眼她那平坦坦的小胸脯,撲哧一聲笑了。
馬良這一眼雖然閃得挺快,仍然被小丫頭注意到了,於是她不由低下頭,認真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胸脯,終於找到了答案。怪不得,葵花那麼難看都有人看呢,姑奶奶這麼好看都沒人看呢,原來男人都是愛看這個,不看臉的啊?蒼天,我的居然這麼小!怎麼辦?
正在這時,替小紅纓去團部送檢查的小丙回來了,馬良開口朝走過來的小丙招呼:“政委怎麼說?”
小丙悶着頭走到馬良身邊坐下來,嘆了口氣:“我算倒了黴了,政委剛走了。就晚了那麼一會兒,你說你早點寫出來多好。”
“走了?上哪了?”
“上午接通知,師裡明天有會,剛走。”
小紅纓晃了晃辮子:“走了就走了唄,那就等回來再說。馬良,咱們回家。”
小丙苦下臉來:“你這坐牢的倒是不着急,可是我的崗撤不了啊,沒良心的玩意,上輩子欠你啥了?”
……
政委走了,楊得志挺着胸膛在團部裡轉悠了好幾遍,指揮着不在崗的警衛員和通信員開始打掃衛生,然後到政工科的小辦公室裡,跟蘇青高談闊論了一番,從光榮的無產階級,說到偉大的共產主義理想,從抗戰救國,說到了解放全人類的大業,又從他自己那不平凡的人生,說到了遠大的抱負志向,英俊的面孔透着自信熱情的魅力,一對眼鏡片都跟着閃閃放光芒。
楊得志是從學生運動和羣衆工作中走出來的,蘇青是從情報工作中走出來的,兩個人是相同的信仰,但是蘇青傾向於冷靜看待,性格又偏靜,所以她有點跟不上楊得志的高昂情緒,只好把自己變成捧哏,用欣賞和欽佩的眼光,聆聽楊得志才華橫溢的演講,羨慕楊得志的滿腔革命熱情。
說得累了,楊得志終於在蘇青的書桌對面坐下來,直接抄起了蘇青的水杯喝了幾口水。
蘇青稍微楞了一下,然後起身:“哦……那是我……我給你重新倒一杯。”
楊得志一擡手攔住想要去另外拿杯子的蘇青:“不用不用,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見外的,沒事,這個就行。另外,你以後別叫我楊教導,現在咱們都是一個戰壕裡的革命同志了,那麼生分幹什麼,直接叫我得志就行。”
蘇青尷尬地微笑了一下,重新坐下了。
這時,院子裡傳來的戰士的對話聲:
“哎,小丙,你怎麼回來了?”
“替丫頭送檢查給政委。”
“政委剛纔走了。去了師裡,明天開會。”
“啥?唉……苦命的我……”話落後小丙的腳步聲走出了院子。
一聽到‘丫頭’這兩個字楊得志就忽然覺得鬧心,昨天晚上在炊事班院子裡被她當面謾罵,弄得顏面掃地,到現在胸口還發悶呢。楊得志並不知道小紅纓在關禁閉的事,於是問蘇青:“那丫頭寫檢查?爲什麼?”
蘇青不願提及昨天的不愉快細節,只是簡單地回答:“昨天中午她犯了點小錯誤,政委罰她到禁閉室寫檢查了。”
“什麼?”楊得志一愣:“關禁閉了還能出來?”
“禁閉室沒安窗,她常常偷溜出來。只是個孩子,捨不得說她。”
楊得志忽然一正色:“這怎麼能行?總不能爲了一個孩子,就把紀律的嚴肅性給破壞吧?那禁閉室不是形同虛設嗎?還能叫禁閉室嗎?軍隊裡講求的是令行禁止,她是個孩子,對她寬鬆點沒錯,但是畢竟全團戰士都在看着呢吧?這影響有多壞?組織威信何存?蘇青,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蘇青想了想,不由點點頭:“確實有點不妥。”
“現在政委不在家,我身爲教導員,你是政工幹事,這紀律和思想方面的問題咱們必須要擔起來,查缺補漏。這可不是小事,你先忙,我現在去禁閉室看看。”楊得志說完話正了正帽子,起身出屋。
看着楊得志離開,蘇青收回目光,落在桌面的水杯上。小丫頭是個孩子,蘇青對小丫頭沒有任何想法,但是禁閉室敞着窗口,這一點蘇青是不贊同的,楊得志說得沒錯,那就不叫禁閉室了,所以蘇青心裡贊同楊得志去採取些辦法。
蘇青站起來,拿起那個水杯,將杯中的水散潑在地面上,用作降塵。然後到臉盆邊上,倒上熱水開始洗杯子。洗了一遍又一遍,仔仔細細認認真真,不放過任何一個位置,然後換了水,再洗一遍……
小丙靠坐在禁閉室的窗根底下,曬着太陽睡着了,冷不丁聽到有人在面前大聲咳嗽了一下,迷迷糊糊睜開眼……立即跳起來,慌忙背槍甩手敬禮。
楊得志黑着臉厲聲道:“不像話!對得起軍裝嗎?對得起槍嗎?這樣站崗,是要害死全團嗎?”
小丙立得筆直不敢吭聲,楊得志走到窗口,往禁閉室屋裡看了看,回頭又問:“你看的人呢?嗯?說話!”
“我……她……我不知道,她可能……跑出去了。”小丙慌張地回答。
“現在就給我去找!她要是不回來,那你就給我進去!”楊得志豎着眉毛撂下這句話就走了。
一段時間後,小丙和小紅纓一起往禁閉室的路上走着。
“哎,小丙你說,你願意看我還是願意看葵花?”
“小姑奶奶,你說你招惹楊教導幹啥?這回我算慘了,瞅他剛纔那德行,我也好不了。唉……”
“你說啊?”
“說什麼?”
“願意看我還是願意看葵花?”
“……”滿頭黑線的小丙沉默了一會,突然故作狠狠道:“我真想一巴掌把你給拍成葵花!”
“瞅瞅你這個喪氣樣兒,他又不是政委,怕個屁啊!回去就回去唄,有啥了不起的!”
小紅纓晃悠着小辮子往前走着,忽然停住腳步,看着遠處的禁閉室問身後的小丙:“哎,那是三連的人吧?他們幹啥呢?”
小丙聞聲擡頭一看,幾個三連的兵正在禁閉室的窗口忙活着,木板鐵釘加錘子,叮叮噹噹砸得一片響。
“丫頭。”
“嗯?”
“這回你肯定比我倒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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