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願意打巷戰。
p>鬼子覺得他們自己的命是金貴的,於是只拆分了一個小隊三個班,相當於督戰指導角色,帶着三個連治安軍從兩個方向打進了村。
一間間屋,一個個院,大部分都是磚瓦結構,很少有方便縱火的土草房,又建得錯落不太規則,這種情況對於進攻方來說簡直痛苦至極。槍聲無處不在,危機遍佈八方,儘管之前的一通炮火給守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儘管被鬼子用刺刀在身後督導,這些治安軍也不是幹這個的料,村子是進來了,卻變成了殘牆斷壁內外的猥瑣膠着。
時間在流逝,機槍火力根本指望不上,全靠手雷手榴彈一間間屋子硬啃,鬼子大尉在村外的火堆邊急得直跳腳,不斷咒罵着治安軍是廢物,又捨不得把他的精銳投入眼前這個填人坑。他不停地看錶,不停地看天色,很明顯,村裡這些潰軍不投降的原因是他們覺得還有希望,他們在熬天黑。
迫擊炮組的負責人小跑着來到火堆邊,大尉回身問:“炮彈還有多少?”
“半個基數。”
“做好準備!通知村裡的部隊撤出,十五分鐘後你把炮彈都給我打進去!打光!”
這鬼子炮兵猶豫了一下開口:“面積太大,效果不理想。如果能……儘量縮小目標區域,這半個基數就可以結束戰鬥了。”
“我也想擠壓他們的空間!可你看看那些廢物,這麼久,半個村子還沒拿下來。”
旁邊的一個步兵小隊長挺步而出,驕傲道:“我帶小隊從南面補充進去,給我半個小時,我可以打下半個村子!”
炮兵中尉和步兵小隊長的兩個建議,讓大尉猶豫起來,遲遲不能做出決定。另一個鬼子中尉忽然朝大尉說:“我想……我們還有別的方法可以壓縮他們的空間。”
……
大狗豎抱着步槍背靠着牆,站在個牆窟窿旁邊,豎起耳朵聽牆後巷子的動靜,突然朝院子對角的胡義提醒:“這邊過來了!”然後猛地轉身同時橫向跨步,馬四環步槍同一時間舉起,半米見方的牆窟窿視野有限,一個戴着大檐帽的傢伙剛剛跑過了窟窿旁,第二個正在跑過窟窿對面,僅僅十幾米遠邊跑邊朝這個牆窟窿看過來,驚得那大嘴剛剛在大狗的準星裡張開。
啪——噗通——
嘩啦一聲子彈再次上膛,偏轉些槍口指向窟窿外的第三個:“你特麼敢貓腰!”
啪——噗通——哎呀——“右邊!那窟窿!呃……我的腿……”
目標貓腰橫向跑得很快,這一槍打低了,打斷了目標的一條腿,他摔在瓦礫中叫喚。
稀里嘩啦一陣響,牆外有人急止步,大狗沒再拉槍栓,拎着槍掉頭便往胡義那一側猛跑,眼看胡義和半仙已經翻過了對面的牆頭,身後傳來了咣啷啷的落地響,只好藉着衝勢一撲,摔進了對面牆根下的雜物。
轟——噼裡啪啦——
手榴彈爆炸的硝煙剛剛膨脹開,大狗慌不迭從烏煙瘴氣的雜物中爬起來搖晃他被震昏的腦袋,沒有了助跑距離,眼前的牆頭有點高,正想改道側邊臨時鑽屋子,牆頭上忽然伸下來一隻手,接着看到了八路的寬眉細眼。
扯住了這隻手借力往牆上猛躥,同時道:“別以爲拉我一把老子就真當八路了!”
“那算了!”他居然猛一甩手抖脫,轉瞬消失在牆頭後。
“你特麼……”
噗通——稀里嘩啦——大狗重重摔了下來,又掉進了牆根下的雜物堆,再次騰起一片烏煙瘴氣,和他痛苦地嗆咳,正要開嗓子咒罵,忽然發現半仙正在急慌慌重新爬過牆這邊來:“那邊更多!”
隨即牆後便是一陣急促猛烈的射擊聲,那是快慢機的聲音,是胡義那把M1932正在牆後瘋狂跳彈殼。顧不得渾身的摔痛,扯起步槍竄爬起來,直奔剛纔那個牆窟窿位置,跑動中拉槍栓,同時喊:“半仙,去卡院門!”
剛剛落地的半仙本想去鑽屋子,大狗這一嗓子讓他遲疑了。他的本能習慣一向是能躲則躲,死道友不死貧道,但這次是絕地,這一個多小時的倉惶戰鬥時間裡,要是沒有那個拼命三郎般的八路,和蟑螂般拍不死的大狗,他這半仙早已死過好幾次了,根本無處躲!
無奈咬了咬牙,這纔有點後悔,打到現在都沒動過撿條槍戰鬥的心思,還空着兩手呢,現在想撿,可惜這院裡沒有,只好順手抄起牆邊的長柄鐵錘,掉頭衝向院門口。
大狗重新在那牆窟窿邊開始了一次次射擊,和咒罵。半仙拎着長柄鐵錘緊貼院門側牆,大口粗喘,滿臉灰厚得連出汗都看不見。這院子的位置不樂觀了,出不去了,隨時會有手榴彈飛進來。
噗通——嘩啦啦——西面的牆頭下騰起一團飛灰,嚇得半仙一哆嗦,回頭看,那是拼命三郎又從牆那邊爬了過來,站在灰土飛揚里正在卸下打空的駁殼槍彈夾,換上新的重新將槍別在腰側,又摘了背在身後的步槍,然後朝院門疾步過來,靠在院門的另一邊牆側,盯着半仙手裡的長柄鐵錘看。
以爲是這八路要責備,半仙看着他嘀咕:“臨時用這湊合一下,得空我再去找找別的。”
“別找了!現在你就進屋子,去砸西牆,快去!”
“啊?哦!好嘞好嘞!”
半仙拎錘往屋裡奔,大狗那裡又是咣啷啷一聲響,同時伴着他的嘶聲罵:“我X你祖宗!”
胡義本能一個半蹲降低身體,猛回頭,看到大狗已經倉促撇下了槍,狼狽撲向他身邊剛剛掉落的冒煙手榴彈,急抄,急甩。
轟——剛被還過牆頭手榴彈便響,當場掀飛了牆頭上的兩層磚,院裡院外瞬間下起碎磚雨。
撕碎墜落聲剛盡,守在院門側的胡義便聽到了大門外的悉悉索索。
“撤!”習慣性地這麼喊,是要大狗離開院子進屋,這院子守不住了。大狗聽得也習慣,‘撤’這個字聽起來簡單易懂,何況這兵油子都聽了多少年了,只要有人這麼一說,甭管是誰說的,本能反應擋不住,真習慣了!
兩個人狼狽奔進了屋子,大門口便是轟隆一響,手榴彈把那兩扇破木頭門崩了個爛碎。
“我門你窗!”胡義進門後直接反身半跪舉槍,啪——貓着腰試圖進入院子的一個僞軍倒在了破碎的大門殘骸上。
大狗腳步不停掠過了射擊中的胡義,拐向屋裡的窗口位置,順勢滑坐在窗臺底下喘粗氣,同時拉開手裡的槍栓壓子彈。見半仙正在屋裡狠命掄錘砸西牆:“你怎麼想到的?”
“八路指導。”半仙不回頭地掄錘,已經砸透了光,很快就可以容人鑽過去。
啪——啪——啪……胡義在門口一槍一槍朝大門射擊,第五次槍聲過後,大狗從窗口探頭架槍,繼續瞄向大門口,並沒像胡義般靠射擊壓制:“我子彈不多了!”
胡義靠回門邊,重新往槍膛裡壓子彈:“我能勻你三十。半仙,還要多久?”
半仙狂砸着牆答:“馬上!”
“一會兒到了那邊的屋子,繼續向西砸!”
“嗯。啊?”
……
不知過了多久,當半仙虛脫地鑽過了第四面被他砸出窟窿的牆,三個八路來到了這一趟房子的最後一間,也是最把頭的院兒,要是再砸,外面是巷。
大狗守着剛剛鑽來的牆窟窿邊,胡義貼在這屋的窗旁悄悄向院子裡觀察,低聲問大狗:“他們沒跟着鑽麼?”
“第二間屋之後,再沒聽到動靜。院裡沒人繞過來麼?”
“沒有。情況不對!”
“什麼意思?”
“他們撤了。”
“撤了?怎麼可能?”
躺在地上不起來的半仙忽然說:“我說過,他們還有半個基數炮彈。這回……是要用上了吧?”
胡義看了半仙一眼,這個輜重兵真是個有心的,胡義是憑戰鬥經驗估算炮擊,而這位半仙不但能估算炮擊,還能估算規模,他靠的是工作經驗,而非戰鬥經驗,所以他這份判斷更專業。
“準備防炮吧。”胡義放下了手裡的槍,掏出懷錶。
咔嗒——錶殼跳起,一如往常的輕盈,錶盤潔白,一如往常的晶瑩,秒針在轉動,但是……沒有感覺到它清晰的律動。以爲是手麻了,再握緊些,仍然不清晰。茫然了一下,忽然明白了,現在居然很平靜,平靜得不需要感受那份律動。
半仙歪過頭,看到窗邊的八路正在握住時間,忽然像個等待行刑的囚徒般露出期望表情,小心翼翼地問:“天黑還要多久?”這個問題讓大狗的目光也轉過來,盯住了胡義握着懷錶的手,第一次認真期待時間的答案,而非那銀色的價值。
“一個小時。”
感覺時間過得很慢,卻沒料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只要天黑,就能活,無論是跟着樑參謀突圍,還是自己混,都有活的機會。半仙居然忘記了一身疲憊,騰地坐了起來:“真的?你的表準嗎?你不要騙我!”
“我沒心情騙自己。”
“防炮!趕緊找地方!”半仙彷彿突然之間打了雞血,興奮地爬起來,開始扯桌子拉板凳,下意識喃喃着:“只有一個小時了……炮擊過後,時間會更少……天就要黑了,天不亡我!”
……
治安軍和鬼子都撤了,不過鬼子炮兵們仍然在村外不緊不慢,他們確實在準備炮擊,可是一點也不着急。
西北風在刮,不是特別大,也不是太小,長窯村的西北位置是上風頭,這地方倒是有些鬼子正在急急地忙,他們不是炮兵,現在都戴上了防毒面具。
一股股濃煙正在升騰起來,被風推着,緩緩吞噬着長窯村。說那是煙,又不似煙,看起來比煙更濃重,而且是墨綠色的,彷彿來自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