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團九連,是高一刀最討厭的隊伍,不只是曾經有仇那麼簡單;高一刀總是無法把九連打趴下,哪怕當初九排九班也沒成功;在全團,只有九連敢明目張膽大罵高一刀是大王八蛋,二連是一羣王八蛋,當然,二連也想這麼罵九連,卻明顯無法像九連罵得那麼順口那麼不要一點臉,真罵不過,所以寧可動手,以魄力抵消挫敗感,畢竟二連動手能力很強,這叫揚長避短。
現在胡義沒了,九連很可能因此散架,政委不在家,三連遭受重創,團長很可能就此將九連拆掉,屆時所有單位都會跳出來搶一杯羹,尤其是三連,最缺優秀的班排長,這可不是高一刀喜歡的結果。
所以高一刀寧可越權,試圖臨時兼任九連長,是爲了撐着九連不倒,一切如常,團裡纔可能考慮重新爲九連設立新連長,無論內部選拔還是外部借調,高一刀都不必擔心什麼,二連仍將是全團最強,競爭對手再沒有了,胡義怎麼可能有兩個!只要九連不姓胡,那跟一三連就沒區別。
如果九連不肯就範,高一刀也要這麼做,只要先把九連控制在手裡,即便最後要拆分,二連也能先下手爲強,徐小、李響、何根生等是高一刀做夢都想要的兵,吳石頭這傻子更是令高一刀痛並快樂過,田三七是曾經的心頭肉,必須還給二連誰都甭想拿走;何況還有一水的三八大蓋配捷克輕機槍,都說二連刺刀多,其實九連的刺刀一把也不少,還有大摞的工兵鍬晃眼呢!
距離酒站村尚餘幾裡,行進中的二連隊伍停止了,十幾個女民兵卡在小路上,荷槍實彈,堵着去路,二連的帶隊排長正在不虞:“我說你們這羣娘們是不是神經病啊?我們是二連!趕緊把路讓開!”
“讓你奶奶個腿兒!”
這一嗓子差點把帶隊排長給噎死,咧着下巴不知道該說啥了。
後邊的高一刀大步來到現場,皺着眉毛打量當中罵人這位,長的黑不溜秋像是從地裡剛刨出來似得,個子也不高,要不是胸脯鼓着一條長麻花辮扎着,還真不敢認她是個女的,不過小鼻子小嘴倒顯英朗,細眉斜挑怒目不眨,手裡橫端着一支少見的英七七步槍,左臂繫了一條醒目黑色絲帶,肅穆感與她相得益彰。
“我是高一刀!”
“我不瞎!”
高一刀差點沒站住,這名號越來越不值錢了怎麼地?招她惹她了這麼說話?
“趕緊把路讓開!我不想和你一般見識!”
“嘖嘖能的你!敢動我一下試試!我早想替我男人修理你了!”
“你男人?你男人誰啊?”
“羅富貴!”
“……”
那一瞬,高一刀很凌亂,這算陰魂不散嗎?身後的二連戰士已經開始滿地找下巴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幹什麼來了!黃鼠狼!”
“……”
“我只問你,如果你做了九連長,能不能爲老百姓着想?”
“你什麼意思?”
“我要嫁給羅富貴!”
“可他已經死了吧?”
“他活着你們說有軍規,現在他死了,我嫁給鬼行不行!這還犯軍規嗎?”
“這個事……你得去找秦優吧?”
“老秦躲了我三天了,你高一刀不是能麼?你不是天下無敵麼?我問你做的了這個主不能?嗯?說話啊!怕了嗎!你還好意思再跟我耍威風嗎?爺們?”
……
高一刀站在酒站中央的大樹下,愣是不知道九連指導員秦優在哪,連部空無一人秦優的小屋也空着,積攢了滿腔怒火準備發個彪,總算有個路過的戰士止步朝他敬禮,高一刀皺着亂眉上下看了個仔細。
“陳沖?你怎麼在這呢?嗯?”
“陪我們連長來的。”
高一刀立刻覺得不對味了:“王朋他幹什麼來了?”
“路過,順便來看看。”
“路過?你分得清東南西北嗎?我問你,秦優在哪?”
陳沖擡手朝廚房的方向指。
……
九連的廚房烏煙瘴氣,廚房門外站着倆人,一個是王小三,另一個是唐大狗,衣領都被撕破了,鼻青臉腫血還沒淌乾淨,滿身灰土各自垂着頭,屁股和褲子上顯眼的一道道鞭撻痕跡尚在,貌似正在陽光下反思不當行爲。
高一刀沒心思看這個,不斜視地掠過這倆泥菩薩,幾大步走進廚房,果然,秦優正忙在竈臺邊做飯,那張鬍子拉碴的臉被煙燻得黑一塊灰一塊,另一位蹲在火旁一邊猛咳一邊幫忙燒柴,不是那救苦救難的王朋還是誰。
回過頭的秦優詫異:“高一刀?你咋來了?”
高一刀不答這個,擡手直指燒火的王朋,毫不客氣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幹什麼來了!黃鼠狼!”
……
身處在硝煙中是艱難的,尤其是那一瞬的爆炸衝擊波,令小紅纓覺得她是一隻駭浪中的小船,她本來又很渺小;但她的勇氣巨大到無法想象,勇氣是她不會迷失羅盤。
她知道他還活着,哪怕看起來他死了。
她要在下一波榴彈墜落之前帶他離開重機槍位,而不是要跪在他身旁哭,她瘋狂地抓翻着附近的一切,需要一根繩子,或者揹帶,或者綁腿,用以繞過他強壯的胸膛,要帶他遠離死亡。
傾盡全力地拉,拽,拖,又一波榴彈將至,已經聽到了榴彈疾速下墜撕裂空氣的哨音響,她已經忘記了放棄。
又一幕硝煙之後,她還在爬,拽着,咬着那根繩,不鬆手不鬆口,被彌塵湮沒。
不想停止,畫面卻原來越黑,黑到硝煙也看不見,於是她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你醒了?”一張陌生的老婦面孔出現在視線裡。
“別動。不行。你傷着呢!”
“別擔心,你哥臨走的時候留了錢。”
“哎丫頭!別走,他說他還回來,這可讓我怎麼交差……”
笨拙的老婦跌坐在門口,焦急捶着腿,因爲留錢那位是個黑衣偵緝隊。
陽光下,停在路口,她感覺不到渾身的疼,茫茫然舉目看,終於意識到這還是興隆鎮,卻不知道這是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