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萍坐在她的辦公室裡發閒呆,她見過胡義低落,但不該是這般,胡義和蘇青之間到底有着什麼?現在想起他是蘇青帶來的,又回憶獨立團那段時間蘇青種種,終於意識到他和她一定不簡單!
窗外走過人影,隨後辦公室門未敲直接被推開,一個女八路,年紀輕輕十八九,兩個麻花辮垂在肩前,瓜子臉櫻桃口,漂亮得耀人眼,天生麗質沉魚落雁,一身乾淨整潔的灰軍裝再添朝氣蓬勃感,進門來後招呼也不打,徑直去找水。
周晚萍把玩在手裡的鉛筆頭被放下,一笑:“大美人,怎麼這德行呢?又不高興了?”
對方不做聲,喝了半杯水,纔到辦公桌旁坐了,沉着薄臉撅着嘴:“周姐,你去政治辦找過我?”
“嗯。可他們說你調離了?”
“我現在在宣傳辦了。我要做記者!”
“啊?記者?你不才到政工辦沒幾天嗎?”
“別提了,我這不是爲了躲開那個什麼模範團長嗎!都當面說了不同意了,他還黏着沒完!這回我要下基層,越遠越好,可你猜怎麼樣?他居然派來了他們團的兩個警衛員,我走到哪他們跟到哪。跟領導反映,領導還反過來幫他說好話,都長成那樣了還誇他是一表人才!”
室內響起周晚萍沒心沒肺的明朗笑。
“能不能別笑了?有你這樣的嗎?你找我什麼事?”
“呃……對,一高興差點忘了!我在獨立團的時候有個好姐妹,叫蘇青,好像被調查呢,我想知道她到底怎麼樣了?你能問到麼?”
“過段時間再幫你問行不行?”
“爲什麼?”
“因爲那個王主任也在追求我!”
……
院子裡,幾個傷員盯着一間病房低聲牢騷:“憑什麼他一個人住了一間病房?”
“怎麼看他都是個全乎人,他壓根就沒受傷!”
“沒傷?沒傷他來住醫院?找藉口的怕死鬼吧?我們團有過這樣的!”
“看那沒臉見人的樣兒,是沒錯了!聽說他好像是……獨立團的?”
“哎,小劉護士,你來得正好,能不能把那屋裡的假傷員轟出去?”
正在路過的護士小劉停住腳,看看那間病房,朝幾個傷員撇撇嘴:“不能!因爲他是周姐的警衛員,捨命救過周姐!你們幾個要是嫌住得緊,幹嘛非往一個屋裡湊?分開不就得了現在牀位又不缺!一會兒我就給你們重新排牀!”
幾個傷員被劉護士訓得傻兮兮望天看地不敢做聲,不遠處,一臉愁緒正在離開的女八路也聽到了這些,停了一會兒,走向大門口的路線改變爲走向那間病房。
……
“你好,我叫宋小瓷。”
“我不認識你。”
對方居然只擡了一次眼皮,便繼續整理擺在病牀上的裝備,束緊他腰間的武裝帶,明顯要離開;冷漠得連姓名都不答,倒把進門人尷尬得不知該進還是退。
“你是獨立團的?”
他彷彿沒聽見,沒答。
“這是要回團吧?”
他繼續收拾東西,並摘下了掛在牆上的步槍,那是一支中正式,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我是宣傳幹事,想到你們團去看看。喂,你怎麼不說話?”
他終於擡起頭,無表情看了她三秒:“我聽力不好。抱歉。”然後又忙他自己了。
“哦。那個……是我打擾了。對不起對不起。”
……
“聽力不好?”周晚萍看着離而復返的宋小瓷,突然一笑:“他腦袋裡確實有點問題!”
“周姐,小劉說他是你的警衛員?”
“算是吧。總有人想高攀我。”
“我看他……怎麼……我覺得他不太一樣呢?”
“沒什麼不一樣。這是因爲你沒去過前線。”
“我想去獨立團看看。”
“擅離職守?”
“我這是出去採風!”
“去叫他過來。”
“可是他……”
“放心。說我找他,我看他敢聽不見!”
……
宋小瓷本是個學生,家境富裕出身名門,憑一腔愛國熱誠與年輕的叛逆心,千里迢迢投身八路軍。然而年輕人總是考慮不到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她以爲她所學所知能派上大用處,結果發現她所能做的事情極其有限,想拍照片沒相機,想導演話劇沒人願意當演員,想組織體育活動沒器材,寫字比她好看的有,口才她也排不上,嗓門比她大的人更多,比力氣更慘,又沒其他專業技術,最後只能幫忙整理文件,假裝沒聽到同事背地評價曲高和寡不務實。
她並沒能因爲有一副美貌高興起來,正相反,這份得天獨厚的美麗徹底讓她變成了花瓶,那真是她想調哪立刻調,組織上格外寬容,只是第二天保證有人受委託上門來說媒。
宋小瓷不甘心,沒人知道她有多麼想證明她自己,在她眼裡,周大醫生纔是最完美的價值體現,是她羨慕的女性楷模;那個有特殊氣質的冷酷軍人,在周晚萍面前居然立得那麼筆直,軍禮都敬得異常威武,彷彿能聞到血誓的味道,看得宋小瓷眼都直了,他們和自己簡直不像一個世界裡的人。
山路遙遙,那軍人一句話都不說,就像陰沉在天空中的烏雲;更可恨的是,傾慕者派的那兩個警衛員居然一路跟隨同行,說團長給他們的命令是跟隨保護她到同意結婚,差點把宋小瓷當場氣昏。而那軍人一路獨自走在前,對這一切置若罔聞,走路走得宋小瓷腳上磨出了水泡他居然也不回頭,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走了多久,似乎進入了一個新地界,這裡並不是獨立團,但是開始有路哨戰士朝他們敬禮了;起初宋小瓷還以爲是那些戰士對她熱情,後來仔細觀察才發現那些戰士的敬禮目標是那個走在前頭的烏雲,是他在還禮。
後來,到了個地方,叫牛家村。在這地方,宋小瓷才知道周醫生的警衛員是獨立團的九連長,他根本不是周晚萍嘴裡輕描淡寫的大頭兵;牛家村裡也有個連長,叫王朋,對他們一行熱情得不行,差點敲鑼打鼓;一路都不願多停的九連長居然毫不客氣在這牛家村整整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上路時,那兩個死皮賴臉的‘護花使者’不知爲何沒出現,同行者居然整整變成了三十多人一個排,那位村口送行的王朋連長握住宋小瓷的細手不忍放開,痛心疾首道:“他胡義太不懂事!那就是個混蛋!”隨後指着戰士擡出的一副空擔架:“宋幹事,別走路了,坐着!我給他們下了死命令,你要是不坐就出不了我牛家村!回去的時候務必也到我這裡停!”感動得宋小瓷差點落下淚來,想要推辭都不能。
隨行的排長叫陳沖,明明是隸屬王朋連,不知爲何一路所有事情都唯九連長馬首是瞻。
又後來,經過一座山坡上的廢墟村落,沒見過如此荒涼的殘垣斷壁,血痕猶見,看得宋小瓷不眨眼,問戰士獨立團到底還有多遠,戰士說,前面快到酒站了。
……
空地中央大樹下,呆呆站着觀衆兩位,一個大一個小,大的端着個破茶缸子半臉鬍子茬,小的梳了個別致高馬尾半臉沙,隔着空地,呆呆看着陳沖排戰士將坐在擔架上的美麗風景扶下在九連連部屋門口。
大的目不轉睛嘀咕:“這……什麼情況?”
小的目不轉睛嘀咕:“我……梳錯辮子了!”
什麼是自由?有時候,自由就是你從一個坑爬進另一個更大的坑,併爲寬闊而歡欣雀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