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的,趕到咸陽城時已經是黃昏時分,馬車緩緩行駛着,我撩開窗簾布看着外面,這古都的街道有些狹窄,不過,大街上還是異常的熱鬧,小販們吆喝着買賣,攤子上擺着琳琅滿目的貨物。
不一會,馬車停止了前向,皇甫昊鈞撩開了門簾:“小姐,請下車?”
我輕輕走出了馬車,跟隨着皇甫將軍的腳步走上了三樓的一間廂房,仔細看了看,這屋子雖然小,窗戶到挺多,通風也很好,今晚能在這裡歇腳便好。
他看着我,淡淡一笑:“公子吩咐這間屋子留給小姐,天有不測風雲,委屈小姐了,公子的屋子就在隔壁,有什麼事只管吩咐。”
我輕輕一笑:“客氣了,這屋子很好,有勞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很快退出了房間。
屋子有些暗,我用髮簪挑了挑油燈,點亮了一室的明亮。
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的風景,夜幕降臨,街道的兩邊都點亮了燈籠,橙色的燈火照亮了這狹窄的街道,小販們還是努力地吆喝叫賣着,似乎這場大雨後沒有影響到他們討生技的熱情。
驀地看見窗戶下有人在玩投壺,那個男子一連投了十多根木枝,一根都沒入壺,旁邊的那個女子想必是他的心上人,焦急地站在旁邊,額間都急出了冷汗,不停地指責着他。
我不禁笑了一下,想起以前在西樑時,灝彥也爲我去投壺,他百發百中,拿了很多獎品,到最後那老闆只好收攤了。
“讓我來幫這位姑娘投吧?”
這個聲音,我探出了頭驚愕地看着下面的一切,好像這一刻突然回到了從前,宇文灝彥怎麼會在這裡,難道他一直跟着我?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下面的情景,他一連投了十根木枝進壺後,那老闆讓他選一樣獎品,他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剛纔的那位姑娘。那姑娘高興的拿着獎品,向他道了一聲謝便離開了,突然間他擡首與我目光對上了,淡淡一笑。
“你在看什麼?”身後響起了元修的聲音。
我心一驚,驚慌失措地掩上了窗戶,一回頭,便看見元修已經換上了一套乾爽的衣衫,手裡還端着一碗東西,我驀地明白過來,下車時爲何沒見到他,當時他已全身淋溼,狼狽不堪,也許他不願我看見他那個樣子。
“沒什麼,我只是隨便看看而已。”
“哦?是嗎?”他眼裡閃過一道光,狐疑的問道:“那你爲何又把窗戶掩上?”
一邊說着他一邊朝我走了過來,打開了窗戶,直直地看着下面,我的心又懸了起來,如果讓他看見灝彥,我難以想象會是怎樣的後果。
在我擔心之時他已關上窗戶,淡淡一笑:“原來你喜歡看投壺,是嗎?”
我輕輕點了點頭,他笑道:“等會用過晚膳,我陪你下去逛逛,如何?”
“嗯。”我繼續點了點頭,因爲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拒絕他,可能對於他,我毫無抗拒的能力,好像他爲我安排的任何一件事都讓我難以拒絕。
他看了我一眼,最終還是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芷嫣,你怎麼了?
“一直點頭,難道你連話都不願與我多說一句嗎?”
可能是被剛纔看見灝彥的那一幕驚嚇住了,竟然忘記了開口,只是用肢體語言與他這樣交流了一下,他似乎很不滿意,不過,沒有生氣。
“不是,我可能太累了,你剛纔淋了雨,沒着涼吧?”我生硬的笑了一下。
“你還是關心我,對嗎?”他輕輕一笑,突然握着我的手。
“子修,請你不要這樣,好嗎?”我的心突突跳了起來,欲掙脫開他的手。他握着我不放:“你終於肯再叫我子修了,嗯?”
我不敢對視他的目光,只好低下頭來,輕聲道:“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請你不要再逼我,放手,好嗎?”
“來,把這個喝了?”他拉着手腕坐了下來,手裡還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
說着,他便用勺子舀起一勺來,送到我的嘴邊。
頓時,我愣了一下,我沒有淋雨,應該喝薑湯的人是他,他爲何讓我喝?
“不用了,應該喝薑湯的是你。”
“那你餵我,可以嗎?”
我猛地擡頭看着他,俊美的臉上還是帶着未散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好像在等待一個期盼已久的回答。
我驀地想起,在我受傷的那段日子,他是如何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對我呵護備至,一股酸楚從心裡冒了出來。
“好,我餵你!”只是淡淡的一句,我沒有任何表情。
從他手中接過了那隻碗,一勺一勺地喂進他口中,突然感覺這一刻是多麼的美妙,但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盤旋在眼中的淚水被我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他喝完這碗薑湯後,原本有點蒼白的臉也有了一片淡淡的紅雲,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俊美非凡,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我再次垂下了眼簾,避開了他的眼神。
他感覺到了我的不適,收回了那灼人的目光,站起了身,道:“待會我叫人把晚膳送到你房裡,你自己用膳,可好?”
我看着他,說道:“一切都聽你的安排,我沒有異議。”
看着他出門時的背影,一陣悲涼涌上了心頭,我輕輕掩上了房門,撲倒在牀上抱着枕頭,失聲地哭了起來,哭得那麼傷心,那麼絕望,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全身發軟不停的顫抖,我還是捨不得他,我依然愛他,可是,爲什麼他要做出那些事來讓我傷心,爲什麼他要那樣對我?
如今,他現在已經是北魏皇帝,再也不是以前的子修,或許他從來未變過,只是我從未把他看透,我說過,不會讓自己再嫁入帝王家,絕不能讓自己再陷入深淵裡爬不起來,我費心心力,快要回到西樑了,不能前功盡棄。
晚膳過後,元修帶着我上街逛了逛,他似乎發現我哭過,但沒有問我。
也許是各有所思,一路上大家都沒有什麼言語,如此尷尬的氣氛讓我想快一點回到驛館,這城很小,一條街很快就走到了盡頭,我們又往驛館走了回去。
“唉,這位公子,原來是你啊?”
迎面朝我們走來了一箇中年男子,我與他對視了一下,驀地想起來,他不就是長安的那個提蓮花燈的男子嗎?
“真巧,天涯何處不相逢?”元修似乎也認出了他,淡淡一笑。
那男子看着我們倆,偷笑了一下,說道:“相逢即是有緣,公子與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在下斗膽問一句,爲何你們還未喜結良緣呢?”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見我一頭青絲尚未盤起,便知道我們還未成親,我與元修對望了一下,他臉上出現了一陣少有的茫然。
然後,自嘲的笑道:“哦,這位大哥有所不知,姑娘她還沒想好,在下也正爲此事苦惱不已啊。”
聞言間,我的臉沉了下來,那人又看了看我,笑道:“公子,不必苦惱,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哈哈哈……哈哈哈……”說完,那人大笑了幾聲,便消失在了人羣中。
夜涼入水,回到驛館後,我便一個人獨自待在房間裡,細想着剛纔那男子說的話,難道他說的天賜良緣,真的是我與子修嗎?
也許是我多想了,他已有妻有妾,以後還會妻妾成羣。
突然聽到窗戶有動靜,我回頭一看,整個人都驚住了,只感覺一雙大手緊緊地環抱住了我,溫熱的呼吸吹打在我腮畔:“芷嫣,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一時間我僵在了他懷中,不知是什麼驅使着我無法動彈,也許是所有的痛苦,打擊讓我無法去承載了,自己好像沒有了任何力氣,完全癱在了他懷裡。
他似乎發覺我的身子軟弱無力,只能靠着他才能站穩腳,輕輕一用力將我橫抱起放在了牀榻上,微眯着的鳳眸深深地看着我,嘴角還帶着一絲笑意,輕輕地撫摸着我的額間,輕聲道:“芷嫣,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這句話讓我疑惑了起來,這一天,是指我離開北魏,還是指我回到西樑?
心裡還在躊躇着,他的臉就垂了下來,我突然用力推拒開了他,坐起了身,急忙道:“灝彥,不要這樣,可以嗎?”
看出了我對他的牴觸,便鬆開了我:“芷嫣,我無心冒犯你,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跑下了牀,坐在圓桌邊倒了一杯茶喝下,微喘了一口氣,平息了心神,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的位置,握住了我的手:“芷嫣,嫁給我好嗎?”
我猛地一擡頭看着他,雖然他不像元修傷得我那麼痛。
可是,我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都是拜他所賜,如果當初,他肯帶我走,他肯再回來找我,我的命運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
我不會嫁到北魏來,更不會認識元修,芯兒也不會死,亦峰也不會受那麼重的傷,還有慕容大哥他也不會……
我慢慢地低下了頭,看着我靜默不語,他又道:“我知道,我是個混蛋,以前我負了你,現在沒有資格對你說這樣的話,但這次我是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以後絕不會負你,否則,我死……”
“夠了!灝彥!”我掙脫開了他的手:“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嫁給你的。”
“那你要嫁給誰?你告訴我?”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如今元子攸死了,連元修也拋棄了你,你還能嫁給誰?”
聽他一席話,我心裡的傷又像被撕裂了一樣。
他說的沒錯,我的丈夫死了,而我又被人拋棄了。
想到這裡,我心裡的酸楚又冒了出來,眼角溢出了兩行淚,現在沒有人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一次又一次被人拋棄,事實擺在眼前,我不想爲自己去找理由,就算找一萬個理由,也於事無補。
我只有堅強地走下去,要有足夠的堅強與耐心,去等待那個值得我去擁有的人。
“莫非你真想嫁給他,是不是?”
“住口!”
“宇文灝彥,我告訴你,我嫁誰都和你沒關係。更不會和你這樣卑鄙無恥的人,攀上任何關係!”
“芷嫣……你……”
我淡淡地看着他那雙迷人的鳳眸,輕聲道:“灝彥,我心中已無愛,不會去愛任何人,你忘了我吧?”
“你撒謊,你不愛了,那你爲何流淚,證明你心中還有情?”
我不得不承認,宇文灝彥非常的瞭解我,他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
我心裡是有情,但是也有恨,我只想在回到西樑之前傾盡所有的痛哭,傾盡所有的眼淚,把悲痛和傷害都通通拋在腦後,我不願讓關心我的親人爲我擔心,爲我愁眉不展,我想開始過嶄新的生活。
我慢慢地站起了身,平靜地看着他,說道:“你曾經說過,要做你宇文灝彥的女人必須是冰清玉潔,纖塵不染,而我,已經……”
話沒說完,他又將我拉進懷裡:“不要說了,只要你肯嫁給我,這一切,我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純潔的,相信我?”
“灝彥,我真的不能嫁給你,我……”
“別動,外面有人,可能是他……”
我的心猛的一震,一定是元修在外面,或許他已看清了房裡的一切,這樣不是更好,既然他已經看見,我就讓他徹底死心,這次只有利用宇文灝彥了。
我故意敞開了嗓門,說道:“灝彥,你說的對,這個世間只有你才能給我幸福,以前,我真是太傻了,現在才發覺自己最愛的人依然是你。”
他擁着我的手鬆了一點,怔怔地看着我,我一頭栽進了他懷裡,他微一用力又將我抱上了牀榻,輕輕撩下了帷帳,將我死死壓在身下,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將頭埋在我的頸窩。
片刻後,他輕聲道:“放心,他走了。”
我驀地明白過來,一開始他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很清楚我是在和他做戲,我慚愧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我……利用了你。”
宇文灝彥明知道我在利用他,卻配合我演完了這場戲,回想起以前的日子裡,他幾乎連我的手都很少碰,對我一直溫文守禮。
“芷嫣,你知道嗎?”
“嗯?”
他看着我,悠然道:“以前在天山跟着師傅學藝時,我親眼看見山上的雪蓮開花,雪蓮三十年纔開一次花,盛放的時候通體雪白,搖曳生姿,還散發出淡淡的幽香,在我心裡你就像冰山上的雪蓮一樣,純白無暇。”
“所以,我一直希望和你成親的那天才,卻沒想到……”
“別說了,我不想聽這些……”
我立即掙脫開了他的懷抱,坐起了身:“灝彥,你走吧,我會回西樑的。”
“回西樑!回西樑!”
“你老想着回西樑,我就是不讓你回去!”
我疑惑的看着他:“爲什麼?你到底知道什麼!”
“總之……”他低下了頭,彷彿不敢再直視我:“芷嫣,有些事,你不知道爲好,我怕你回到西樑,會更加失望。”
“什麼?你說什麼?你把話說清楚!”
他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好,我不會勉強你。”
“不過,這次我真的要回突厥了。”
“以後我會去西樑找你的,我希望你考慮清楚。”
“你一路小心,我走了。”
話音一落,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就從窗戶邊跳了出去,突然間,我心亂如麻,腦子一片混濁,卻又覺得很累,便吹滅了油燈,倒在牀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