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八大音坊豔名遠播,此次三年一屆的大比更是吸引了天南地北各方遊客慕名而來,不爲其他,就是想要一睹八大音坊琴姬們的國色天香。
姚若愚等人來到西湖的時候,這兒已經是人山人海,將前方道路徹底堵住了,哪怕是有府軍在維持着秩序,但是光是看前面那密密麻麻的人頭,就曉得想通過這兒,至少也要幾個時辰的時間。
這次八大音坊大比,胡嫺會代表仙水音坊出戰,所以姚若愚等人作爲後援團自然必須到場。
可是看着前面擁擠不堪,人流和車馬徹底融匯在一起,黎歡蹙眉道:“人太多了,想過去恐怕要好幾個時辰,妖哥?”
姚若愚走出馬車,看了眼前頭景象,不禁咧咧嘴:“孃的,愛湊熱鬧的人真是不少,沒事兒在家裡抱着媳婦生兒子不好麼?”
“說的我們不是來湊熱鬧一樣……”吳雪低聲嘟嚷道。
崔見神嘿嘿笑道:“咱們不是來給胡姑娘加油助威的麼?是不?”最後一問自然是朝鄒布衣說的。
鄒布衣正伸着腦袋眺望湖面上八大音坊的巨舟,聞言隨口嗯了聲,隨即詫異道:“你說什麼?”
沒興趣理會他們這些人的耍寶,姚若愚攬起衣角,淡淡道:“我先行一步,你們慢慢過去。”言罷,他祭起寒痕劍,縱身躍上隨後直接御劍而起,越過衆人頭頂,往西湖湖面上掠去。
“杭都重地,禁止飛行!”
他剛剛飛到岸畔,人羣中忽然有一名紫甲武將厲喝一聲,劈手掄起戰錘朝他砸來,不過看那勁風不算兇猛,顯然也是留了些力道,只是爲了將姚若愚逼回去。
一錘掄出,那武將繼續喝道:“不要影響秩序,回去!”
看了眼那人,姚若愚忽地咦了一聲,屈指一彈,就將那口戰錘擊飛,冷笑道:“朱副總管,多年不見,怎麼還在五境溜達啊?”
“你是?”那人微微一怔,隨即想起姚若愚身份,臉色頓時漲如朱紫,羞惱道,“你想羞辱我麼?”
“沒那興趣!”哂笑一聲,姚若愚取出請柬晃了晃,冷笑道,“本王乃是仙水音坊三位嘉賓之一,朱大人要是沒其他事兒,本王就先走了。”說是詢問,其實沒等朱紫厚回答,姚若愚已經乘風而去,看的朱紫厚臉色愈加難看。
此時,八大音坊的巨舟正一字排開浮在湖面上,姚若愚掃了一眼,壓下劍遁,飄然落在仙水音坊的巨舟甲板上。
這時甲板上已經立有無數鶯鶯燕燕,都是仙水音坊的樂姬,一個個膚白貌美,手上也都拿着各式樂器,嘻嘻哈哈地看着他。
這些人裡面,爲首的是一名三四十歲的中年女子,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此女保養得明顯很好,歲月幾乎沒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跡,唯有那經歷過歲月滄桑的成熟氣質,才暴露了她真實的年齡。
見姚若愚落下,此女當即身前數步,彎腰行禮,柔聲道:“仙水音坊黃瀾,見過文王殿下。”
“黃坊主不必多禮,”姚若愚趕緊虛扶了下,肅然道,“早些年舍妹受坊主照顧,本王一直心中感激,只是沒有機會前來道謝。”
黃瀾溫婉一笑,柔聲道:“胡嫺是我的弟子,自然要多加照顧,王爺,這邊請。”
此次仙水音坊的三個特邀嘉賓名額,除了姚若愚外,還有兩人分別是兩名於琴藝有極高造詣且沒有俗人眼光的年老琴師,見到姚若愚後,也紛紛起身行禮。
仙水音坊早已經爲三人備好了雅座,就在甲板前方,黃瀾身爲坊主自然陪坐在旁,至於胡嫺因爲要準備比賽,還在船艙內準備,其他樂姬們則毫無規矩地站在後面,邊議論着這次比賽,邊偷偷談論着姚若愚。
見姚若愚看向其他七家音坊,黃瀾含笑道:“王爺可知道這西湖八大音坊分別是哪八家?”
姚若愚聞言一笑,正所謂瞌睡來了枕頭,這黃瀾不愧是風月場所打滾如此久的,眼光的確敏銳,當即頷首道:“願聞其詳。”
“除了我仙水音坊,還有花夢、琉璃、綺羅、芙蓉、靜心、碧水、南夢七家音坊,”黃瀾語音柔膩,微笑道,“八家音坊各有所長,此次大比,更多的是展示自家特長,交流切磋,以樂會友。”
聽見“交流切磋,以樂會友”八字時,姚若愚驀地噗嗤一笑,因爲他忽然想到了後世極爲耳熟的一句話“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簡直和這“交流切磋,以樂會友”差不多的虛僞。
見他忽地發笑,黃瀾與兩名老琴師都是訝異看來,姚若愚趕緊清了清喉嚨,輕笑道:“抱歉,剛剛想到了些事情。”
一名老樂師笑了笑,抱拳道:“早年聽聞王爺領軍征伐西川,大破金國鐵騎,本來以爲王爺不過是一介武夫,沒想到對音樂也有研究,老朽失敬啊!”
姚若愚聞言不覺尷尬,心想自己可是五音不全的典範,哪裡敢說對音樂有研究,也就是這兒沒別人,要是文藝部其他人在,聽到後絕對就是自己的一個黑歷史啊!
正在思忖,姚若愚忽然聽見湖面上鼓聲急促,猶如夏雨驟急敲打窗臺,鼓音時而輕盈,時而沉重,音調卻一直高昂而迅疾,聽得他心潮澎湃,莫名生出一股豪情壯志。
“這是南夢音坊的神龍鼓,”聽見那陣鼓聲,一名老樂師晃悠悠地起身,激動道,“上次聽到還是十幾年前的宋蒙大戰,兜兜轉轉十八春秋,怎讓人不心生感慨。”
“江山如畫樂如筆,正是吾等彈奏樂曲,方纔記下了這數千年華夏大地的皇朝興衰,歷史進程啊!”另一名老樂師亦是雙目含淚,含笑出聲。
鼓聲來的突兀,結束也甚是突然,明明音樂正來到巔峰處,卻戛然而止,只是近乎鼓聲停止的剎那,一縷笛音悄然而起,精準無誤地接住了鼓聲的最後一個節拍,同時笛聲悠揚,飄然而灑脫,宛如青衫少年仗劍江湖那般的放浪不羈。
見姚若愚微微頷首,黃瀾輕笑道:“碧水音坊以笛子冠絕八大音坊,現在在吹奏的應該是碧水音坊現在的頭牌樂姬柳恬。”
笛音迅捷飄逸,帶着衆人思緒飄然而起,卻又旋即而落,方纔低至谷底,笛音恰到好處地消失於空氣中,由一曲蕩氣迴腸的古箏鳴樂緊接而起,霎時猶如千軍萬馬破空來,馬蹄踏處,山河俱震,透着浩瀚的金戈鐵馬之氣勢。
琴聲方歇,又是一名樂師開始奏樂,如此這般,八大音坊一家接一家,堂鼓、笛子、柳琴、簫、琵琶等等,直至第七位樂師所吹簫音緩緩落下,湖面驟然歸入平靜,可是下一刻,就聽叮地一聲,有人一指勾弦旋即彈撥,五指揮灑,盪出了一片悽婉而清冷的琴音。
“漢、漢宮秋月,這是漢宮秋月!”
人羣中,不少先前沉浸在連環奏樂中的觀衆忽然如夢初醒,紛紛失聲驚呼起來,不過旋即,他們就自動安靜了下來,細細體會着那樂曲中的哀怨悲愁。
一曲過罷,偌大西湖竟是鴉雀無聲,岸畔圍觀的無數人都仍然沉浸於那份寂寥清冷,渾然不知自己還身處於西湖,恍惚中,都是隱隱覺得自己就是那曲中宮女。
直至良久,率先自這份意境中醒來的姚若愚回頭看了眼船艙,微笑着站起身,重重地鼓起了掌。
這道掌聲頓時打破了寧靜,不過頃刻,整個西湖此起彼伏地響起了漫天掌聲,無數人歡呼着八大音坊的名字,就如後世lol世界賽上各隊粉絲的搖旗吶喊一般。
就在姚若愚耳畔都被掌聲淹沒的時候,他忽然有所感應,擡頭望向半空,不獨是他,四周人羣中不少修行好手都是第一時間發現異樣,紛紛擡頭望向西湖高處。
擡頭仔細掃視片刻,姚若愚忽地瞳孔一縮,駭然望向那藍天白雲的深處,若是他剛剛沒有看錯,那片純淨的雲層內赫然隱有一名揹負古箏的紅衣女子。
雖是匆匆一瞥就被雲層遮蔽,但是莫名地,姚若愚心頭微微顫動,那是一種見到美好事物後的本能反應,哪怕他的武道已入魂境中段,仍是不可避免。
此時,也有更多人發現了雲層中隱藏着的那名紅衣女子,一時譁然不斷,都是驚詫地望向半空,直至氣氛火熱到巔峰的時候,仙水音坊旁的花夢音坊巨舟上,坊主李師師緩步而出,眼神欽佩地凝望着那雲中紅衣,朗聲道:“請江南第一美人,獻舞!”
“什麼?”姚若愚頓時駭然,訝異道,“那是江南第一美人?”他自然記得,當年初到秀州府的時候,江南第一美人應知府呂程歡的邀請前往賽詩會,結果因爲江湖羣豪爭奪湛湖劍而中止了大會,沒想到那年沒有見到,今日卻能親眼一睹佳人芳顏了。
與此同時,晴朗的天穹高處,厚重而縹緲的雲層緩緩四散,那紅衣兩袖流帶,身姿妖嬈而輕盈地從天而降。
身處於半空,有輕紗蒙面的她竟是直接舞動起來。
寬袖如瀑的她,靈動如狐仙,飄逸似流雲,清雅若明月,一人於高空處起舞弄清影,恰恰印證了那句何似在人間。
舞到興起了,忽地柳腰扭轉,嬌軀順勢旋動,兩袖廣帶亦是飄然而起,迴旋如圈,而若是動作緩了,便是蓮步翩翩,快而不亂。
此時沒有樂師爲她的舞蹈奏樂,可是不知爲何,正是這唯有湖水波瀾之聲音爲伴奏的舞姿,愈加顯得寧靜而嫵媚,明明是恬靜到沒有一絲煙火氣息,但是凝視着那翩然如鶴的舞姿,所有人的三魂六魄都是莫名地爲之傾倒,被之吸引,被之誘惑。
江南第一美人,雖然因爲輕紗遮面而看不到容貌,可是單單就舞藝來說,卻是真的有冠絕江南乃至華夏的實力,縱然姚若愚這種直男癌,素來欣賞不來這種民族舞蹈的他也是被那優雅且嫵媚的舞姿所吸引。
舞步翩然,伊人第四次旋身過後,身形恰巧迴轉向八大音坊方向,秀目如水,和正看過來的姚若愚遙遙對視了一眼。
向來警戒心十足的姚若愚此刻卻渾然沒有生出什麼警惕,因爲他全部的心思都沉浸在了那雙嫵媚勾魂的如水眼眸內,全然忘卻了四周一切。
這一刻,那一襲曼妙如仙的紅衣,在姚若愚眼中微微變化,不再是那面戴輕紗的江南第一美人,而是那名集嫵媚、憊懶、狡黠於一身的傲嬌少女。
她是如此的傲嬌,以至於哪怕是時時刻刻都在爲自己付出,卻始終都要維持着她的尊嚴,哪怕那尊嚴,在面對自己時是如此的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