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學院特有的青春祥和的氛圍於此刻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是不知從何處悄然滲出的森森殺機。
陽光下,紫衣立足門前,笑意溫和。
臺階前,藍衣按劍而立,揚眉欲戰。
就在二人氣機彼此衝擊,眼見着就要動手的時候,一聲驚呼頓時打破了此地的對峙。
“丁哥?”恰好閒逛至此的吳雪一眼就看見站在臺階上的丁言志,驚呼一聲後,就歡呼雀躍地飛奔過去。
她從姚若愚身旁掠過的時候,後者本能地擡手想要一拉,卻在即將觸及對方衣角的時候一頓,使得吳雪如風一般跑上了臺階,一溜煙來到丁言志身旁,欣喜無比地看向他。
看見吳雪,丁言志笑容中隱隱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含笑道:“好久沒見了,吳雪。”
“是啊!是啊!”吳雪頭如搗蒜,喜道,“丁哥,這些年你都去哪裡了啊?知道我們都幹什麼了嗎?這個文邦都是我們弄出來的哦!”
早在沒穿越前,吳雪就是丁言志的腦殘粉,本身屬性爲花癡的她對這種男神級別的男人沒有絲毫的抵抗力,如今雖然過了四年時間,這份敬畏卻依然沒有減少。
“這些年啊!”念及穿越後經歷的種種,丁言志眼中浮起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意味,良久後才輕輕嘆息一聲,“有很多事情,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回頭等有機會了,給你好好說說。”
吳雪渾然沒發覺丁言志眼中的特殊意味,只是自顧自地笑道:“沒事兒啊!等等咱們一起去吃晚飯,到時候你慢慢說嘛!”
看見吳雪和丁言志談笑風生,姚若愚眼底的警惕才稍稍減淡,扭頭看向和吳雪一起到來的黎歡,淡淡道:“你們怎麼來了?”
“之前在學院裡面閒逛,剛剛我感應到你在這兒和人對峙,就趕緊過來,”黎歡簡單數語後,美眸看向臺階上那紫衣青年,蹙眉道,“丁、丁哥?”
丁言志和姚若愚是同屆,大三時候分別是學生會正副主席,不過大四後他沒有和姚若愚一樣時常待在學生會裡,所以黎歡這些大一新生對他記憶不深,只是隱約記得有這麼一位學長。
姚若愚微微頷首。
黎歡蹙眉更深,凝聲道:“妖哥,剛剛你是在和他對峙?”
“是啊!”姚若愚語氣複雜地感嘆了一句,忽地揚聲道,“吳雪,過來。”
正纏着丁言志嘰嘰喳喳的吳雪聞言扁扁嘴,不滿道:“幹嘛?看見我和男神說話,你吃醋了啊?”
姚若愚強忍胸膛幾欲勃發的劍魂,咬牙道:“過,來!”
從來沒被他以如此嚴厲的語氣對待過,吳雪頓時一呆,看了看他,又看向丁言志,小眼睛連續眨巴數下,似乎隱隱明白了什麼。
丁言志見狀心中嘆息一聲,臉上卻笑容依舊,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微笑道:“你先過去吧。”
待得吳雪依言走下臺階來到姚若愚身旁,丁言志直視着姚若愚凝來的銳利目光,微笑道:“四日後,丁某會在法家講堂宣講,屆時王爺若有興致,可以前來指教。”
脣角微微一扯,姚若愚冷笑道:“若是有空閒,姚某自然會去聆聽,只是屆時你又是以什麼身份出席呢?法家傳人?還是金國新任國師?又或者蒙古哪個不知道的職位?”
聽見二人對話,黎歡和吳雪先是錚然,旋即雙雙駭然變色,如果他們不是在演戲,那麼丁言志現在豈不是金國或蒙古的人?
他……不是應該來大文,站在文藝部這一邊的嗎?
瞧見吳雪怔怔看來,丁言志笑容溫和,掩飾住了眸底的黯然,淡然道:“自然是以大金國師的身份,至於法家,法家雖然是韓非子總結推廣,但是還有李悝、吳起、商鞅、樂毅等先賢流有傳承,丁某隻敢自稱是韓非子傳人,卻還不敢妄稱法家傳人。”
姚若愚眼神愈加冷冽,冷笑道:“希望法家能進入最後的三強。”
“必然如此。”丁言志淡然一笑。
這場故人重逢,最終以不歡而散結束。
跟着臉色鐵青的姚若愚一直回到博士樓,吳雪終於忍不住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丁哥怎麼變成金國國師了啊?姚哥?姚哥?姚若愚?”
吳雪在後面連喊數聲,見姚若愚不答,只是埋頭往樓內走,她直接小跑來到他身前,兩手張開,也不懼姚若愚冷眼看來,只是氣鼓鼓地瞪着他。
兩人對視片刻,最終還是吳雪擋不住姚若愚的氣勢,默默垂下頭,低聲道:“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明明大家都是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爲什麼……爲什麼他會在金國……”
看見少女終於壓抑不住的悲傷,姚若愚心頭一痛。
穿越四年,歷經風雨,眼前的吳雪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呆萌單純的少女了。
可是無論成熟與否,對於當年同伴的背離,任何人都會覺得哀傷,更何況是這種素來單純的小女孩呢?
默默嘆息一聲,姚若愚揉了揉她的髮絲,柔聲道:“這件事情說來話長,等回到成都後,我再和你們好好說,現在,暫時先不要去管,好麼?”
吳雪聞言擡起頭看了看他,輕輕點頭。
姚若愚見狀微微一笑,帶着兩女走入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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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菩提樓後,丁言志在移通學院內又逛了片刻,再看見數座和記憶中名字相同時,都會駐足觀看一會兒,然後纔會離開。
眼見天色漸晚,丁言志本來打算返回客棧,卻在路過秋水樓的時候,看見許多學子都是興匆匆地往裡面跑。
丁言志性子成熟穩重,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可是此刻來到移通學院,讓他莫名回憶起了往昔種種,心思也放鬆了數分,當下拉住一人詢問,才知道剛剛來了三名女子,正和選修政治學的幾名學子在論辯。
跟着人流步入樓內,丁言志來到了位於二樓的大講堂,這是仿後世階梯教室而建的大教室,裡面已經坐滿了人,後面進來的只能在旁邊站着。
丁言志也不介意這些,選了個角落站定,探頭往下面看,就見講臺前正有三名女子,其中一名白衣女子正神采飛揚地和數名學生辯論。
光是看那幾名學生又蒼白又羞憤的臉色,就可以知道此刻局勢到底偏向哪一方。
丁言志站定的時候,那白衣女子恰好說道:“奪田予民的確是一項好政策,但是這只是戰亂時穩定局勢爭取民心的良方,你說這是治世之良策?當真是可笑至極。”
和她論辯的幾名學生中,一名青年臉色漲紅,顯然就是剛剛認爲“奪田予民”是良策之人,此刻也是憤然道:“我大文西征川蜀,以此策廣納民心,世家豪紳莫敢違抗,難道不是良策?”
看着這滿臉憤慨的青年,呂程歡大有對牛彈琴之感,語氣愈加不屑:“所以我說了這是戰亂時的良方,並不適用於太平盛世,你不要忘記,豪紳世家的田地也是他們先輩花錢購買的,本來就是屬於他們的東西,你直接強行奪取,然後分納百姓,固然是得了百姓支持,那世家豪紳呢?他們的東西莫名其妙被奪走了,會不憤慨?”
那學生怒哼一聲:“這些世家豪紳大多不是好東西,他們先輩也必然是以卑劣手段強取豪奪而來,重歸百姓有何不可?”
“若是當真強取豪奪而來,哪怕是奪走後,也該還給田地當年的主人,可是敢問大文這一路西征,無數田地可曾是交還給那些人?還是無論性格好壞,勤奮或懶惰,全部一股腦瓜分下去?”
呂程歡冰眉輕挑,冷笑道:“戰亂時,大文挾不敗雄軍,自然能威懾世家不敢造次,可是放在宋、金等國,原先好好的太平,你突然說要奪走他們的土地,若你是世家中人,可會願意?到最後逼迫過甚,是不是會逼得當地豪紳聯合造反?”
瞧見那人張口結舌,呂程歡不屑一笑,又看向另一人,冷笑道:“你剛剛說書院收徒,應該挑選那些家世卓越之人,不應該隨便什麼人都收納?”
那人見狀皺眉道:“是又如何?”
“據我所知,文王殿下就是出身微末,”瞥見那人驟然蒼白的臉色,呂程歡壞笑道,“照你這麼說,文王是不是應該將大文交給你們這些世家子弟掌管,自己退隱呢?”
“你……你不要胡說八道!”那人頓時面無人色,羞惱道。
在針對百姓議論政事上,姚若愚並沒有管束過重,只要不涉及對文邦高層個人的辱罵,大文向來是不會理會百姓的議論,而且暗部、參議府還有專人在民間蒐集這些議論,遞送到吏部讓許烜熔翻閱。
這股氛圍在移通學院內最爲濃郁,每位學子都會積極地評判大文政事,憑個人見解抒發感想,老師和官府也從不管束,若是發表的意見被學院報刊收錄,對他們來說更是巨大的榮耀。
所以那名學子以往纔敢抨擊學院招人的標準,可是沒成想卻被呂程歡抓住漏腳,斥責他鄙視文王,上升到這種高度後,那學子再是猖狂,也不敢承受這般指責。
人羣中,丁言志饒有興趣地看着呂程歡舌戰羣儒,將一個個學生辯得面無人色。
“偌大移通學院,難不成只有你們這些只知道紙上談兵的人麼?”
將最後一人辯得無地自容後,呂程歡豪情大漲,不禁一振衣袍,放聲喝問,頓時滿堂沸然,一衆學院學子羣情激奮,可是礙着對方是女兒身,又的確論辯無雙,硬是找不出反擊的由頭。
就在這時,一名很早就坐在前排觀戰的年輕男子起身笑道:“文王有言,坐而論道,坐後方能論道,姑娘既然是來論辯的,何不坐下,慢慢暢談呢?”
瞥了那人一眼,呂程歡眼珠子一轉,失笑道:“好啊!”言罷,她直接拉了張椅子過來坐下。
男子見狀笑了笑,頷首道:“在下見姑娘將他們批評的一無是處,想來姑娘於治國治世上也有獨到見解,何不賜教一二?”
瞧見呂程歡笑容驟然有些尷尬,丁言志頓時恍然一笑。
這位女子應該是出身官宦家庭,自幼耳濡目染,對政事有一定經驗,面對這些入學不過兩三年只知道暢所欲言清談的學子,自然能夠佔據上風。
治國治世,這是何等龐大的題目,縱然才智過人,若是沒有真的治理國家的經驗,哪怕是有一定天分的人也難以有獨到見解。
那男子應該也是看出了這點,先讓呂程歡坐下,藉此初步化解對方先前造成的威勢,隨後轉守爲攻,直擊對方弱處,徹底擊碎了對方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強大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