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以西,巴顏喀拉山以東之地盡屬甘孜,地勢遼闊,有山川有溝壑,道路險峻,起伏不定,蜿蜒曲折,除非是自幼生活在此精通攀爬之人,否則哪怕是百萬精銳也難以在此地逞兇。
所以,哪怕是當年雄視西北大地的金國,在佔據川蜀期間也不曾出兵踏足過這片地域。
原因就是兩個字——懶得。
甘孜物資匱乏,資源緊缺,算是華夏少有的貧瘠地區,大舉興兵征伐,因爲地勢不利而損兵折將不說,受益也是極低。
不過一個月前,一直秘密在漁州訓練的鴛鴦軍忽然自釣魚城開拔,一路穿越蜀地,在成都府和半年前收服的兩千三百名賊兵會合,以鄒布衣爲軍師,喻潔儀爲主帥,悍然殺入了甘孜。
一萬多名悍卒,其中兩千多人是精通流竄洗劫的賊兵,餘下的也都是按照馬賊戰法訓練的鴛鴦劍卒,他們或許不擅長陣地戰,但是對於這類深山穿行,遊走劫掠的游擊戰術,都是極爲精通。
甘孜貧瘠苦寒,也使得當地民風剽悍,不說真熬骨統轄的十幾個部落個個披甲佩刀,就是邊緣地帶的一些七八歲小童,腰間也都會懷揣着石頭磨成的匕首,三四個小娃兒就敢聯起來去捕獵山狼,民風之兇,可見一斑。
甘孜靠北一帶,有一城名曰石渠,這兒本是吐蕃領土,可惜後來吐蕃爲金國所滅,又強行徵走了當地青壯,唯有少數老幼倖存。
等金兵撤走後,此地也被四周的部落所侵佔,加上幾年前真熬骨晉升七境一統甘孜,此地也徹底脫離了金國的統治。
論地理,石渠城臨近西寧,常年被金國鐵騎襲擾。
論民風,這些年被金人連番劫掠鎮壓,早就打斷了脊樑。
論經濟,雖然靠着和相鄰的西寧黎州貿易勉強在甘孜各城佔優,但是每年都會被黎州勒索去大半,反而更顯得有幾分蕭條。
短短一個月時間,鴛鴦軍在鄒布衣的謀劃下連破十幾家部落,幾乎殺到了甘孜中部。石渠城固然位處西邊,但是民衆們也提前感受到了烽火的氣息,客棧街巷中,人人議論的都是席捲了大半東面的戰火。
石渠城東門,幾名沒精打采的老卒扛着長矛坐在城門邊上,他們也沒心思去盤剝入城的人,畢竟這些年好幾次就有人運氣不佳碰到了僞裝歷練的金人紈絝,自己掉了腦袋不說,還連累石渠城硬生生被金國鐵蹄踏薄了三尺,時候久了,也沒人再敢去冒頭亂來。
這幾名老卒正聊着東面那兒的戰事,前兩天有一隊客商過來,入城時候說起了那邊的情況,那個由娘們掌管的軍隊委實不像是正統軍隊,更像是一夥野狼般的賊寇,來去如風,從來不打正面戰,使得衆人都誤以爲這批軍隊不擅長正面交鋒。
中部的幾個大型部落迫於無奈,將幾家的戰士全部集結起來,然後派了接近五百多名斥候,才鎖定了這批外來人的位置,然後接近三萬名兇悍戰士一擁而上,想要將這羣爲禍了甘孜一月有餘的軍隊徹底消滅。
沒成想,明明是從來不敢和他們剛正面的鴛鴦軍,展現出的實力簡直讓人心驚膽戰,除了邊緣兩千多名遊兵散勇一般的游擊隊,正中央那九千名披綠甲佩長劍的劍卒更是兇悍異常,結陣之後劍光如山,殺得各部戰士丟盔棄甲。
他們正在那兒聊着天,城門外忽然來了四騎,爲首的是名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相貌普通卻偷着幾分威嚴,長髮以皮筋束起,身穿黑色大氅,腰間繫有一口長劍。
身後三騎也是不盡相同,一名五短身材,腰間跨有一口黑色麒麟紋長刀的健壯男子,一名男子身形清瘦,嬉皮笑臉的好似放蕩兒,最後一名男子算是四人中的顏值擔當,刀削濃眉,星眸如海,相貌丰神俊朗,留有一道美髯,又是長冠錦袍,好似東面宋朝裡身居高位的高官般氣度不凡。
“總算是有個太平點的地兒了。”望見石渠城,那清瘦男子鬆了口氣。
矮個男子也是連連點頭,抱怨道:“姚哥,你說你就不能讓御姐晚點兒再動手?非得趕在我們去崑崙前,好傢伙,這仗打的沒條路是通的,我們繞路就繞了半個多月吧?”
騎馬在最前的姚若愚沒好氣地回過頭,淡然道:“鴛鴦軍和陷陣軍已經暴露,後者有耿銳掌管,不愁不精銳,倒是喻潔儀經驗不足,放眼四周,也就甘孜適合練兵,再晚點動手,估摸着覺得我們駐兵漁州圖謀不軌的大宋就要發作了。”
蔡旭東和符峰都是默然咂嘴,宋凱始終默不作聲,此刻才淡淡道:“這半年我和白老已經將官制九品劃分的差不多了,等這次尋寶回來,也是時候公佈了。”
姚若愚聞言輕輕頷首,半年前的百家講壇雖然辦的不算太順利,但是好歹也算是圓滿結束,事後除了他們刻意招攬的數十名俊傑,還有接近兩百名士子主動留下,到各州官府應聘。
這些人固然有心懷不軌來充當間諜的,但是更多的還是仰慕文邦體制,希冀能夠來功成名就的,在暗部連續過濾了三遍後,倖存下來的一百五十七人也從各地入仕,總算是緩解了大文粥多狼少的局面。
自當初宋凱因爲屠戮成都府之事被貶謫爲移通學院院長,已經過去有一年的時間了。
在此期間宋凱安心管理學院,並和白俊儒日夜交流,每月都會趕赴一次成都府,和許烜熔、白秋雨等人不斷挖掘大文官制的漏洞。
一年時間,他們非但是將大文官制完善了極多,更是設立了一份仿自大宋的九品官階制度,沒有正從之分,只有一品至九品。
在移通學院鍍金了一年之久,宋凱也送走了一批學業結束投入文邦各地官場的士子,靠着這批宋門桃李散入大文官場,他也理所當然的能夠重新返回大文朝堂。
不過目前五部都有部長設立,五人也沒有大錯,按照姚若愚的性情自然不會隨意撤下一人換宋凱上去,所以這些日子來,宋凱回到成都府後到底擔任什麼位置,也引發了大文官場上無數人的熱議。
事實上,唯有姚若愚、宋凱、白俊儒三人知曉,在宋、白二人制定的九品官制中,原本隸屬於文王宮的軍機處會獨立出來,改名兵部和五部並列,形成自唐以來慣有的六部制度。
如此一來,宋凱屆時會落座哪處,也昭然若揭了。
見城門口的老卒們都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姚若愚四人也就放下了主動交錢的念頭,放緩馬速緩緩進入城中,入目處赫然是蕭條寒酸的街面,偌大一條直通城中府衙的寬道,竟是隻有區區四家商鋪開着門,而且看老闆的模樣,顯然是風聲鶴唳到了隨時準備關門的程度。
嘖嘖出聲,蔡旭東笑道:“這兒好歹靠着黎州,怎麼感覺破落成這副模樣了?”
見姚若愚看過來,早已經看過當地情報的宋凱淡淡道:“石渠城雖然被真熬骨拿下後自金國脫離,但是因爲距離真熬骨坐鎮轄地太遠而離西寧黎州太近,所以常年飽受黎州欺壓。”
指了指四周街面大門緊閉的店鋪,宋凱似笑非笑地說道:“據說黎州將政兩家的紈絝沒事兒做的時候,就會呼朋喚友來這兒嬉鬧,少數刻薄的還會故意裝成平民百姓,假裝衝撞了城內駐軍,早年就有好幾起,那些駐軍也算倒黴,不但自己掉了腦袋,石渠城也被那羣紈絝家裡派來的人洗劫了好幾遍。”
蔡旭東一拍手掌,恍然道:“難怪剛剛那羣人沒找我們要入城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姚若愚輕輕聳肩,忽地擡頭看了眼前方,失笑道,“凱凱你絕對是個烏鴉嘴。”
宋凱默然,蔡旭東和符峰二人則是嘿嘿一笑,看着對面那羣從街角拐過來看見他們後面目興奮的紈絝子弟。
姚若愚闇暗無奈,揉了揉眉尖,淡然道:“你們誰要動手?算了,菜菜你動起手來動靜太大了,還是讓瘋狗來吧。”
本來正躍躍欲試的蔡旭東當即悻然瞪眼,符峰則是笑着喊了聲姚哥萬歲,然後翻身下馬,右手按刀,跨着八字步來到幾人前,朝着街角那夥紈絝招了招手,神態甚是張狂。
敢來石渠城這兒橫行霸道的紈絝,家世在黎州絕對算得上是一等一,此刻瞧見符峰猖狂,直接炸開了鍋,爲首的三名青年怒罵着揚起馬鞭,叫囂着要將那矮冬瓜車裂,一位脾性暴烈的女子則是直接抽出馬刀,縱馬直撲上去。
符峰見狀猙獰一笑,身形不動,只是將腰間長刀緩緩出鞘,待得那女子距離自己還有兩丈就勢要躍起的時刻,本命器黑麒刀猛然甩起,恰好自那駕馬躍至他頭頂的女子連同戰馬一起立劈爲兩半,馬屍、人屍俱是在半空中就緩緩分開,連同內部的器官血肉一起摔在身後地面,四濺紛飛。
瞧見同伴被殺,那些紈絝氣焰愈加囂張,個個怒罵出聲,還有幾名直接用懷中摸出一支哨箭,就勢要呼喚扈從前來。
這些氣急敗壞的紈絝子弟們,渾然沒有發覺,先前女子屍首落地後濺出的鮮血,竟然沒有一滴落到那出刀男子身後的三人身上,一瞬如瀑的鮮紅在剛剛衝起的剎那就被一股無形氣機擋下,在地面上染出了一個圓潤至極的半弧。
隨着哨箭衝起,城中各處忽然響起陣陣滾雷般的轟鳴聲,久經戰陣的姚若愚等人一聽,就知道至少是五百名精銳鐵騎結陣前行纔會有的動靜。
果不其然,四人沒等片刻,就有數支騎兵從各條巷子裡涌出,在那些紈絝背後結陣列隊,蔡旭東探着腦袋數了數,忽地一拍手,感嘆果然是五百人。
看見這羣外鄉人竟然還敢如此囂張,一名身材肥腫如豬的青年氣喘吁吁地摘下貂皮帽子往地上一摔,用女真語嚎了一嗓子,帶隊的幾名將官當即凶神惡煞地望過來,一揮手,就帶着身後五百騎兵浩浩蕩蕩地往這兒衝過來。
金國人以馬術縱橫華夏,五百黎州鐵騎固然算不得頂尖騎兵,但是就私心而論,他們可向來自詡能對付所有非金國的兩倍敵軍,此刻對面不過是區區四人,看年紀也才二十五六歲,難不成還能是黎州幾位大人物一樣的五境將師?
與此同時,看見對面五百鐵騎疾馳而來,符峰忽然咧嘴一笑,真氣流轉數個周天,忽然一路沒入右腳,擡腿重重一腳塌下。
霎時間,層層氣浪平地起,自符峰腳下沿着街面向前一路蔓延,但凡氣浪所及,塵土上涌而凝練爲磚,上刻虎紋,塊塊虎紋塵磚虛幻卻又凝實,塊塊貼地,塊塊列陣,恰如符峰一腳震出了地底潛藏的五百塊地磚一般。
《巖虎訣》——【虎紋浮石】!
這本是以往修煉《巖虎訣》的士卒爲了對付騎兵而創出的招式,凝聚塵土爲攔路磚,若是少數對少數的情況,這些地磚足以對正值全力奔襲的騎兵造成巨大打擊。
可是當符峰將《巖虎訣》推演至第五等將師級後,這本來不過是對單的【虎紋浮石】也成爲了羣戰秘技,以他如今五境八重的實力,一腳之下就召出了足足一千塊虎紋浮石。
爲首幾名騎將見狀俱是皺眉,他們也看不出那虎紋塵磚有什麼玄級,只是此刻減速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他們乾脆狠下心腸,將馬速又是增快數分,個個持刀提槍,只等突破這些攔路磚瓦後將那外鄉人亂刀砍死。
眼見着五百黎州鐵騎盡數踏上虎紋磚,符峰脣角勾起一絲笑意,武道之意驟然衝起,意念所及,虎紋磚盡數支着上方連人帶馬足有數百斤重的騎兵浮空而起,待得最後一排的浮石懸起,所有浮石轟然爆炸開來,一時間滿街騎兵不但人仰馬翻,更是血肉橫飛。
爲首幾名僥倖加快了馬速沒被波及到的騎將還來不及慶幸,前方那一腳造就了五百鐵騎全軍覆沒的男子已經揮起長刀重重斬下。
這一刀,是爲符峰自入五境後,以姚若愚的養意之法孕養刀意一年有餘的【虎咆】!
虎咆!猛虎咆哮!立如石破天驚!
正所謂雲從龍風從虎,符峰一刀揮出,身前三百丈狂風驟起,霎時間好似虎嘯山林,非但讓四周房屋劇烈震顫抖下無數塵煙,更是讓幾名衝來騎將連人帶馬被震得五臟俱碎,尚未靠近已經撲地而亡。
沒有參與衝鋒而逃過一劫的紈絝們看見眼前這一幕,都是駭得面無人色,掉頭就跑,唯有少數被嚇到忘了動彈的,纔看見連番爆炸引發的滾滾濃煙後面,有一道靈光捲起四人四馬,徑直沒入高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