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城頭,西遼的文武羣臣不由地紛紛竊竊私語起來,待得走在返回城主府路上的時候,他們的爭論也逐漸激烈起來,喧囂吵鬧,有提議投降的,有執意死戰的,也有想着逃跑的。
衆人裡面,蕭綽、韓德讓、陳唯嘉三人面色凝重,一路上一直都是沉默不語。
混在人羣中,姚若愚臉上感慨無比,華夏各大勢力中除了四國外,當屬西遼和文邦爲最,兩者都是佔據一地,但是整體實力卻差距巨大。
西遼有女帝蕭綽這位八境帝尊,七境也有韓德讓、蕭獅虎等五人,六境層次也有接近十幾人,可是短短半個月時間,七境隕落二人,折損的六境更是數不勝數,西遼國力固然還是強於大文,可是彼此的距離已經大大減少了。
就如當年金國雄踞甘肅、西寧、川蜀、陝西,號稱有鐵騎一百五十萬,光是川蜀一地就有整整四十萬,再加上各城步軍等兵馬,等若有接近六十萬的大軍。
可是文邦西征川蜀時,雖然有無數次小規模的交戰,但是真正使得川蜀金兵元氣大傷的,還是武勝城和龍門鎮兩戰。
曾經雄視西北的川蜀金軍,卻在這兩次戰役中徹底被打折了脊樑,這也讓姚若愚愈加感慨,任憑你曾經如何威名顯赫,走向衰敗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在走到城主府門口的時候,聽見羣臣們還在爭論,陳唯嘉終於忍不住回過頭,怒斥道:“都給我住口!”
冰眸凝然如銳,陳唯嘉掃視着衆人,厲聲道:“完顏第一要殺的人必然就是太后,我等如何能投降?”
見她說破,一直提議着投降的羣臣們都是面紅耳赤,好半晌,纔有一人遲疑道:“若是犧牲太后一人,就能拯救我西遼舉國上下,也……也算值得。”
陳唯嘉氣急反笑,正要說話,蕭綽已經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鳳眼漠然,環顧着或倉惶或羞愧或憤慨的西遼文武,忽地淡然笑道:“諸位無需爭吵,此事本宮已有決斷。”
姚若愚冷眼旁觀,瞧見她的神色,不禁微微皺眉。
蕭綽並未將自己的決定告知衆人,步入城主府後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的衆人。
這兒都是西遼高層,姚若愚一個也不熟悉,唯一一個還算熟的蕭獅虎,卻正被掛在城外金兵大營前的旗杆上。
所以他也沒和別人打招呼,一個人回了房間。
西域物資匱乏,好在他身爲大宋藩王,蕭綽也沒有降了他的待遇,酒肉都不少,他一個人吃喝了片刻,忽地將烤羊腿往桌上一丟,面色陰翳地望向窗外。
今夜,是年關啊!
大年三十,本該與親人共聚一堂,哪怕不曾推杯換盞,只需是淺笑相對,也足以讓人心生滿足。
在這個世界本來應該無牽無掛的他,卻因爲完顏芙嬋和文藝部衆人而有所羈絆,那一個個曾經一起笑過一起哭過一起肆意張揚過的傢伙,那個溫柔依偎、橫眉冷對、妖嬈嫵媚的美麗佳人,纔是他堅持着奮鬥到今天的最大動力。
端起酒杯,姚若愚面容苦澀,可惜了,今夜是年關,卻無親人相伴。
他正要仰頭飲酒,突然聽見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就是乓乓乓三記悶響,李懿霖那刻意誇張的聲音瞬間打破了先前淒涼又有幾分孤寂的氛圍。
“開門,掃黃!”
還以爲自己喝多了出現了幻聽,姚若愚眨了眨眼睛,隨即如夢初醒般跳了起來,正要跑過去開門,房門已經從外被人一腳踹開,顯露出許烜熔、李懿霖、黎歡三人被月光籠罩的身影。
李懿霖嘴巴里發出一陣搞怪的歡笑聲,張開手臂就大步跑向姚若愚,可惜沒等他靠近,已經被黎歡一腳踹在屁股上,狼狽不堪地偏離了方向,撲倒在了桌面上。
“沒點眼力見兒。”黎歡撇撇嘴,順手從後面推了把許烜熔。
老實說,若是不願意,哪怕黎歡是武者自己是靈師,對方也沒可能推得動自己,可是不知爲何,或許是那日擁抱留下的觸感還在,許烜熔竟然鬼使神差地任由黎歡將自己推到了姚若愚面前。
凝視着身前女子臉頰上因爲數年勞累而留下的些許痕跡,姚若愚心頭莫名一疼,她本該是無拘無束肆意灑脫的年齡,卻因爲自己不得不常年待在那文書堆積如山的屋子裡,任由自己的年華一點點逝去,任由那曾經因爲灑脫而理所當然的口頭禪消失在了嘴邊。
發覺他的目光微微灼熱而又滿是愧疚,許烜熔遲疑了下,倏地凝起眸光,淡然道:“是蕭太后帶我們來的,說是有事兒要和你說。”
姚若愚微愣,擡頭看向屋外,果然看見一襲皇袍的蕭綽正立在外面院落中,刻意收斂氣機的她,剛剛自然不會被姚若愚發現。
見他看過來,蕭綽笑了笑,緩步走入屋子,淡然道:“你們可以離開了。”
衆人聞言均是一怔,許烜熔蹙眉道:“太后……”
搖了搖頭,蕭綽含笑道:“小烜熔你那麼聰明,應該明白我的決定,不必多說了。”
許烜熔垂下眼簾,低聲道:“您會後悔嗎?”
“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蕭綽嫣然一笑,沒有絲毫風霜留下痕跡的臉頰充滿了說不出的韻味。
她看向李懿霖,淡然道:“綵鳳兒會和你們一起走,我知道你們宋人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既然你繼承了我大遼皇室的秘傳,那也算半個遼人,我將綵鳳兒許配給你,希望今後你能好好待她。”
李懿霖正因爲剛剛那一腳和黎歡吵鬧着,聞言不禁一呆,隨即皺眉道:“爲什麼?”
“太后是希望將獸神典的傳承一直流傳在遼國皇室的血脈裡麼?”許烜熔嘆息道。
蕭綽輕輕頷首,李懿霖頓時漲紅了臉頰,惱道:“我拒絕!”
似是對他的回答早有預料,蕭綽含笑道:“這是放你們離開的唯一條件。”
沒想到蕭綽竟然會這麼說,李懿霖一時張口結舌,半句話都說不出。
姚若愚皺眉道:“不需要問過綵鳳公主的意見嗎?”
“你們漢人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的祖母,又以西遼太后的身份爲媒人,文王殿下,你覺得如何?”雖然問的是姚若愚,蕭綽的目光卻一直看着李懿霖。
見李懿霖沉默不語,蕭綽從袖中取出一隻手環遞過來,微笑道:“事出突然,本宮也沒太多時間準備,就以此物作爲她的嫁妝吧。”
凝望着那隻雕刻有無數猛獸圖紋的手環,李懿霖眼角一跳,似是想拒絕,卻又咬牙沉默,蕭綽也不着急,只是含笑看着他,直至良久後,李懿霖才鋼牙緊咬着伸手接過手環。
蕭綽淡然一笑,說道:“當年我大遼有三件鎮國神器,金狼毫由本宮掌管,銀狼毫在耶律羽肩手上,這是第三件神器,名爲獸神環,能夠將獸神典的威力增持到五倍。”
姚若愚猶豫了下,問道:“太后,您真的打算投降嗎?”
“不然呢?”蕭綽啞然失笑,“大金來勢洶洶,去宋文求援的人馬也都被攔截下來,即便是陳唯嘉用兵如神,七境數量的巨大差距,就註定了我西遼絕對擋不住金國大軍。”
“更何況,也唯有如此,才能夠保住我大遼最後的元氣啊!”蕭綽脣角泛起幾分苦澀的淺笑。
此刻,她忽然回憶起了當年遼國覆滅的時候。
那時候,宋金聯軍合力踏破大遼王庭,爲了掩護他們撤離,遼景宗不惜燃燒生命擋住了完顏太祖和楊繼,也正是因爲此戰,遼景宗不久後就溘然長逝。
記得景宗去世前,以銀狼毫爲媒介,將畢生功力都灌入她的體內,才讓她以不過三十歲的年紀,一舉躍升到了八境一重,纔有資本庇護衆人逃亡關外,建立了西遼。
灌注完功力後,遼景宗已經陷入油盡燈枯的境地,只是那時的他仍然死死抓住自己的手,一字一字,叮囑自己務必照顧好遼國百姓。
正是源於遼景宗臨終前的叮囑,她拒絕了耶律羽肩讓自己和對方離開的請求,拒絕了韓德讓這些年來始終苦苦守護的癡心,拒絕了將權勢還給她和遼景宗的兒子。
但是這次,她終究是無法再拒絕了。
聽見她的回答,姚若愚稍稍沉默,隨後凝視着她,一字一字,肅然道:“確定麼?”
見他又是詢問了一遍,蕭綽蹙眉擡頭,瞧見他的目光後似有所悟,不覺苦笑出聲,頷首道:“確定。”
姚若愚長嘆一聲,不再多說什麼。
蕭綽淡淡道:“收拾一下,等一會兒我會將你們送出城,此地是我西遼境內,有國勢庇護,就算是完顏太祖在外,他們也不會察覺的。”
此時此刻,衆人又能回答什麼,只有默然頷首。
半個時辰後,蕭綽帶着耶律綵鳳再次回到院落,隨即廣袖一揮,衆人身周天地霎時顛倒,光影扭曲錯亂,聲音俱是化爲疾風般的嘶嘯,足足持續了片刻,待得四周恢復正常,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高昌,出現在了一片綠洲中。
“總算是能夠回家了!”黎歡伸了個懶腰,絕色傾國的臉蛋上浮起幾分慵懶。
李懿霖看了眼在旁邊默默擦拭淚水的耶律綵鳳,臉色陰晴不定。
姚若愚則是遙望向西面,神色悵然,兩日後,那位曾經名震華夏的女子多半就要香消玉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