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州軍鎮。
面容俊俏如絕世女子的任嘉盛一身戎裝,背後掛着一張繡有無數符篆靈紋的冰鐵長弓,他負手立在點將臺上,眼神冷峻地望向營門外。
此時神鷹軍在軍鎮內的駐地已經大亂,九千名步卒在三位營將、十二位部將的率領下,結陣拱衛在從營口到點將臺的道路上。
自神鷹營在合州城創立以來,任嘉盛麾下這支最初不過三千名新兵的純射手軍隊,已經成長爲了擁有九千名百戰老卒的精銳,尤其是改修了裂弦弓手後,神鷹軍單單以一軍之力,近乎能夠匹敵一位六境初階。
可是今日,滿營上下,上到鎮將軍任嘉盛,下到底層士卒,無一不是面色悲壯,如似大文朝堂顛覆,川蜀之地淪爲兵災戰火爲禍之地,連神鷹軍駐守的這座敘州軍鎮都不得不面臨覆滅的命運。
任嘉盛的背後,腰掛兩把燕翎短刀的葉菲虹小臉緊繃,握住雙刀刀柄的雙手手心滿是汗水,只是無論她如何緊張,立在任嘉盛身後的她始終將半個身子露出來,既有夫唱婦隨之跡象,又盡顯以任嘉盛爲主的謙順風度。
任嘉盛雖然站在大軍陣後,卻毫無任由士卒送死的表現,站在點將臺的他非但能夠率先望見營門外的敵人,更能借勢汲取滿營將士的軍勢,將自身實力拔升到五境圓滿的強度。
望見任嘉盛和葉菲虹如一對璧人,三名營將都是面色悲壯之餘心頭又滿是感懷,既是欣喜於自家將軍與將軍夫人的般配,又是惆悵於營門外那尊以一人之力讓神鷹軍全軍上下如臨大敵的敵手。
此時,神鷹軍的大營門口,正站着一名面色陰鷲深沉的中年男子,也正是此人,竟然以區區一人就將可以與六境初階匹敵的神鷹軍上下逼得如背水一戰般的壯烈。
鷹眼雄視,男子倏然咧嘴一笑,冷淡道:“你用弓?”
他站着營門口,相距點將臺足足數百丈,可是當他開口之際,聲音卻清晰無比地傳遍了整個軍營,這等手段,也讓衆人的臉色愈加凝重。
任嘉盛雖然不明所以,仍是深吸一口氣,揚聲道:“是又如何?”
“嘿。”男子一聲低笑,原先長身玉立的任嘉盛驀然身形一錯,肩頭竟是憑空炸出一團血花,頓時他就身形一晃,還好及時站穩,指尖如電在肩頭數處穴道上點過,任嘉盛止住傷勢後凝望出去,眼中滿是駭然。
僅僅是一個意念,沒有絲毫靈能或真氣波動,就將自己一身五境六重的護體罡氣生生破碎,這等實力,恐怕六境也難以做到吧?
任嘉盛穩住心神,厲聲道:“閣下究竟是何人?”
“爾等魚蝦沒有資格問我身份,若非是忌憚那位築劍宗主,老子早就動手抓人了,”陰鷲男子冷笑了聲,目光緩緩凝聚在臉色緊張的葉菲虹身上,低笑道,“堂堂耶律府二小姐,竟然私通宋人,這事兒若是傳揚出去,也不知左相大人的地位會否不穩呢?”
葉菲虹鼻尖有一滴汗水緩緩滑落,少女心中惶然又悲切,一時竟是不知回答,倒是任嘉盛蹙眉道:“你是來抓我女朋友的?”
微微皺眉,陰鷲男子沒理解女朋友的意思,不過也沒細究,冷笑道:“都說了和你無關,讓這羣螻蟻讓開路,我還能少造一些殺孽,你以爲這九千人很是了得?也不過是老子數招的時間罷了。”
任嘉盛正要說話,葉菲虹已經拉住了他,眼中淚珠緩緩滴落,低聲道:“阿布,相信他,他做得到……我跟他走,你們千萬不要動手。”
握緊她發涼的小手,任嘉盛眉宇決然,沉聲道:“爲了你,哪怕是無法匹敵的強者,我也不會退讓,神鷹軍所屬,全部退下!”
神鷹軍上下聞言俱是一驚,一營營將回身抱拳,怒道:“將軍,如今賊子犯我神鷹軍威,吾等怎可退讓?”
輕輕搖頭,任嘉盛眼神明亮,緩緩道:“大家的性命都是父母所賜,豈可輕言放棄?若是爲了護衛文邦,我等戰死沙場無可厚非,可是如今這是任某私事,爾等無需插手。”
那名營將還要再說,營外那陰鷲男子已經不耐,厲聲道:“一幫宋人忒地話多!”話音未落,他已然身形如幻,化爲一道流光穿行入營。
迎頭的正是神鷹軍中唯一是刀盾步卒的第三營,看見他迎面撞來,滿營將士俱是厲喝出聲,前排豎盾而起,後排刀光霍霍,竟是沒有一人後撤。
與此同時,一營和二營的營將已經紛紛出聲,全然不顧任嘉盛的怒喝,指揮着麾下弓手彎弓搭箭,裂弦弓手以箭矢勁力狂暴而著稱,哪怕此刻僅有一千名弓手射擊,但是一千發勁矢穿空之際仍是掀起了無盡的狂風。
眼見漫天箭雨落下,陰鷲男子一聲冷笑,滿頭辮髮嘩啦一聲散開,一股勃然欲發卻又被強行抑制的恐怖力量驟然升騰而起,將千發勁矢盡數崩爲粉碎。
眼見千人攻擊無效,又有千人彎弓搭箭,神鷹軍以弓手爲主,此刻縱然面對強敵,攻擊時候仍然有條不紊,節奏流暢,千人過後又是千人,那陰鷲男子入營不過兩百丈,已經有連續四波箭雨傾瀉下來。
只是即便如此,足足四千發箭矢卻沒有一根能夠靠近陰鷲男子,無一例外地盡數粉碎在他頭頂半空。
眼見對方即將要逼近前排步卒,任嘉盛終於是忍耐不住,取下背後冰鐵所制的長弓“凜冬”,凝聚軍勢匯聚箭矢,再以葉菲虹所贈的鷹羽加持增幅,對準那陰鷲男子就勢一箭射出。
箭光如冰龍騰衝,越過九千人軍陣,悍然飈衝向陰鷲男子。
瞧見那冰藍虹光貫穿而至,陰鷲男子仍是那漫不經心的模樣,也不拔出腰間彎刀,只是隨手向上一擡,五指微曲,無聲無息間,他掌中已經扣住了一枚箭矢。
望見這一幕,任嘉盛頓覺遍體生寒,他凝聚軍勢再輔以鷹羽增幅,雖然所射箭矢的威力至多達到半步六境,但是對方這一手輕而易舉的摘箭,卻是六境中階也不可能隨意做到的。
微微咧嘴,陰鷲男子擡頭看了眼,腳下忽地一踏,下一刻,他已然出現在了點將臺前,身後則是一條被他強行撞開的巨大寬道,沿途將士或是身軀崩碎或是被生生掀飛,整條寬道血肉模糊,宛如地獄。
對於身後哀嚎與怒斥如若未聞,陰鷲男子眼神冷漠地掃了眼任嘉盛和葉菲虹,冷笑道:“早點出來,對你我都好,耶律小姐,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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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脣微微顫抖,葉菲虹忽地怒斥道:“你這樣做,不怕我爺爺找你麻煩嗎?”
“左相大人麼?”陰鷲男子嗤笑道,“我魔天罪也是七境王侯,左相大人若是不滿,儘管來找老子就是,就怕到時候他這副老骨頭,撐不住老子斷罪的三箭啊。”
聽見男子自承境界,任嘉盛眼中不禁浮起幾分絕望。
七境強者,那是連文藝部最強者姚若愚都無法對抗的巔峰強者,偌大文邦,也唯有席師一人能夠匹敵,這等人物,自己神鷹軍就算全員盡死,恐怕也傷不得此人半分。
可是即便如此,任嘉盛仍然將葉菲虹牢牢地護在身後,毫不退讓。
葉菲虹雙手按刀,銀牙輕咬:“你敢抓我,我姐姐不會放過你的。”
“你姐姐?耶律大小姐麼?”那名爲魔天罪的陰鷲男子冷笑道,“有本事,讓她來找我算賬啊!”
葉菲虹氣的俏臉漲紅,任嘉盛鋼牙一咬,正要說話,卻聽見陣陣車輪滾動的聲響,下意識循聲望去,頓時目光一凝,露出幾分詫異。
魔天罪也聽見了那陣陣馬蹄和車輪的聲響,皺眉回頭,身軀驀地一震。
就在二人的目光中,一匹白馬拉着一輛馬車自營地門口緩緩駛入,車伕是個四十多歲的邋遢漢子,他對營地內的慘狀視若無睹,自顧自地駕車穿過先前魔天罪撞出的寬道,徑直來到點將臺前。
看了眼魔天罪,那車伕嗤笑道:“魔天罪,堂堂七境卻用這種手段,真是讓人不齒啊!”
自現身以來始終不動如山的魔天罪罕見地露出幾分驚容:“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二小姐在這兒,你說我們爲什麼來這兒?”車伕揚起腦袋,朝葉菲虹頷首一笑,“二小姐,數月不見,清減了些啊!”
“張、張伯伯?”瞧見那男子,葉菲虹面色驚喜,歡聲道,“姐姐也來了麼?”
男子撓了撓頭,回身掀開簾子看了眼,隨即嘆息道:“大小姐,怎麼又喝醉了?”
“喝醉了?”任嘉盛和葉菲虹都是一怔,魔天罪則是目光一閃,身形驟然閃爍,如鷹隼一般撲向葉菲虹,一擡手就要將她抓走。
“住手!”任嘉盛見狀怒喝一聲,橫弓如劍想要阻攔,可是他區區五境六重的將師,哪兒攔得住七境王侯,魔天罪不過目光一掃,就讓他全身氣機崩潰如潮水四泄,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事實上,若非魔天罪急於抓走葉菲虹,單憑任嘉盛一個五境就敢攔路的舉動,早已經被他一巴掌拍成爛泥了。
七境強者速度何等迅捷,近乎一個眨眼,魔天罪已經要撲到葉菲虹身前,可是下一刻,一道有氣無力的咳嗽聲忽地在他耳畔響起,霎時他整個人就僵立在原地,伸出的右手距離葉菲虹不過半尺,卻再也不敢向前伸去。
他的身後,那架馬車中走出了一名臉色蒼白氣質慵懶還一身酒氣的年輕女子,她提着一罈老酒,從車廂裡彎着腰走出來,搖搖晃晃了半晌,才伸了個懶腰,似笑非笑地望向魔天罪:“你……要我找你算賬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