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有可能會聯合再度伐金的事情,在宋朝僅是朝野中有一定地位的人才知曉,但是在臨近金國的川蜀,卻已經多少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從東門入了城,姚若愚和範迪飛率先縱馬趕赴文王宮,楊仁杰因爲帶着烏騅不適合進城,所以繞道回了彭州軍區,至於那百名暗夜龍騎,也跟着一起回了駐地。
沿着馬道一路飛馳,姚若愚清晰地聽見街頭巷尾人們議論着伐金之事,有豪情壯志的,有擔憂懷疑的,有搖擺不定的,各類態度皆有。
因爲姚若愚等人來自現代的關係,大文規矩並不森嚴,尤其是百家講壇以來,大文士子都是積極議論國事,所以這一路過來,姚若愚也聽到了不少頗有見地的見解。
一炷香後,二人已經趕到了文王宮,姚若愚第一時間命人召集六部羣臣,來乾天殿議事。
現在是白天,六部的官員們本來就在上班,收到消息後,衆人趕緊放下手頭工作,急匆匆地趕赴過來。
因爲符峰、蔣思羽等人在外鎮守,所以兵部麾下所有鎮將軍都未到來。
等衆人到齊後,姚若愚也不囉嗦,直接將自己此次趕赴杭都的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
當得知宋朝將會率先進攻陝西,宋凱皺眉道:“箇中會否有詐?萬一他們……”
姚若愚搖了搖頭,沉聲道:“此次宋文聯手伐金,最關鍵的就是一個‘搶攻’,但是因爲我們文藝軍人少,不能跟甘州、西寧兩地的金兵硬碰硬,所以我們只需要幫宋朝阻擋西寧的敵軍即可。”
宋凱刀削眉一皺,道:“西寧兵力素來是大金最弱的,但是倘若不顧一切集結兵力,至少也能有五十萬之衆,要想將他們攔下來,難度不低。”
“正是如此,”現任兵部副部長的楚江拱手道,“恕老臣直言,大宋雖然表示會主動攻伐陝西,但是亦有可能他們會刻意留手,任由我大文和西寧金軍火拼。”
鄒布衣羽扇輕搖,含笑道:“西寧雖是大金西面的邊境,但是也鄰着烏斯藏和塞外,如今塞外的西遼被金國吞併,但是烏斯藏還有無數割據勢力盤踞,哪怕爲了增援蘭州城,西寧也不可能將兵力全部派來增援,至少需要留有二十萬大軍坐鎮西寧。”
宋凱聞言稍稍沉吟,一揮手示意數位兵部典吏將地圖搬上來,這是百家講壇以來,移通學院十幾位精通堪輿的師範聯手造就的大型沙盤,上面清晰地標註着整個西北的勢力分佈。
緩步上前,許烜熔凝視沙盤,蹙眉道:“若是算他留下二十萬大軍駐守西寧,那麼仍然會有接近三十萬的大軍,黑蓮教能令軍隊無視地形,若是他們全力行軍,至多一個月時間就能從西寧趕赴蘭州城。”
“也就是說,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剛說到這兒,楚河已經搖了搖頭,捻鬚出聲,“是大宋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去打下陝西,然後在金國根本來不及形成反攻前,宋文聯軍從東、南兩個方向發起進攻。”
“一個月時間打下陝西?”文遠才濃眉一皺,“怎麼可能。”
之前因爲是在談論軍政,所以如唐道遠、郭奉節、白秋雨等文臣都是緘默不語,直至此刻,文遠才才忍不住插口。
鄒布衣掃視着沙盤,臉色若有所思:“一個月只是最短的期限,若是我們能夠將西寧援軍牽制更久的時間,他們就能有更久的時間去打下陝西。”
楚河皺眉道:“這樣不就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如果宋朝刻意拖延進度……”
“我們還有選擇的餘地麼?”姚若愚忽地朗笑了聲,緩緩道,“本王此次趕赴杭都,有江湖上無數宗門高手聯袂入杭,只爲了聲援我等,如今宋朝也已經決定主動伐金,若是此刻我大文犯了疑心去推拒,宋朝會如何看待我們?”
衆人聞言不覺默然,宋凱目光閃了閃,突然淡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主動進攻就是了。”
袖袍一揮,宋凱快步來到沙盤旁,指尖點住代表成都府的旗幟,然後往北划動:“我們先行出兵,攻下隴南、迭部、舟曲、碌曲、瑪曲等地,然後據地而守。”
“凱哥你是想……”許烜熔若有所悟,輕聲問道。
宋凱點了點頭,答道:“這樣一來,等於是將川蜀北部邊境往北推移,不但縮小了西寧援軍趕赴甘州甚至是陝西的空間,更會讓金國將一定的注意力放在我們身上。”
在江西路饒州名聲鼎盛的巨儒唐道遠聞言不禁變色:“爲何?”
鄒布衣也明白了過來,輕笑道:“有點意思。”
宋凱瞥了他一眼,語氣淡然地爲衆人解釋道:“宋朝進攻陝西,攻勢不會太弱,但是也絕對不會太強,因爲哪怕他們主動進攻,也定然存有讓我們和金國互相消耗的心思。”
“所以在攻陷這幾個城池後,我們直接據地而守,金國多半會派人來進攻,到時候我們就看宋朝的態度,若是他們繼續保留實力,那麼果斷放棄城池撤離回來,讓他們自己跟金國火拼去。”
“如果……”黎歡有些心驚,遲疑道,“如果宋朝沒有保留實力,他們很認真的在攻打陝西,那我們怎麼辦?”
宋凱聞言深吸一口氣,肅然道:“若是宋朝敢於不惜代價也要打下陝西,那我們又爲何不能拼死守住這一條邊境線上的幾座城池呢?”
瞧見殿內氣氛驟然一凝,鄒布衣忽然笑了笑,道:“甘孜地勢崎嶇,騎軍行動艱難,與其分兵進攻各地,倒不如先集中兵力攻破隴南,然後再分兵攻伐邊境各城,宋部長,你覺得呢?”
宋凱想了想,頷首道:“可以。”
見許烜熔也點頭,姚若愚便說道:“既然如此,等攻破隴南後,我會率領暗夜龍騎擔任先鋒,沿着邊境往西奔襲,幫你們先消耗沿途的金軍兵力。”
不等衆人或點頭或搖頭,姚若愚又是一笑:“然後,我直接帶人殺進西寧,完顏第三和完顏岩石不是會帶人來增援麼?那我就殺得他們根本沒法來增援。”
郭奉節臉色大變,趕忙出列,沉聲道:“王爺,萬萬不可!”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爺貴爲我大文之主,親自領軍已是危險至極之事,又怎可率領一支孤軍闖入敵國境內?”唐道遠也是嚇的臉色發白,急忙出聲響應。
不獨是他,凡是這兩年纔到了六部廳級的官員,無一不是出聲勸阻姚若愚的舉動,而郭奉節、白秋雨等老臣,則是面色既無奈又驕傲。
無奈於儒家聖人都說過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偏偏自家主公總喜歡往危牆下面靠。
驕傲於他家藩王多是坐視下屬赴死,而自家王爺卻敢於衝陣於第一。
瞧見乾天殿內衆多文官勸阻之聲不絕,姚若愚無奈地敲了敲桌面,苦笑道:“各位覺得,我是在跟你們商量麼?”
殿內頓時一寂,唐道遠氣的麪皮發白,惱道:“忠言逆耳,王爺何苦獨斷專行?”
這是繼白俊儒以後第二位敢於在朝堂上公然斥責姚若愚的官員,一時間郭奉節等“老人”雖然面不改色,卻一個個將手藏在袖子裡,朝這位老儒翹起大拇指。
瞧見唐道遠氣的發抖,姚若愚不敢再戲弄他,趕緊笑道:“只要沒有七境出手,九千暗夜龍騎足以匹敵二十萬大軍,我進入西寧後,也會讓席師與我同行,如此一來,西寧就算兵多將廣,也根本擋不住我們。”
唐道遠是儒家出身,有一手錦繡文章和治國強略,但是對軍政就一竅不通了,此刻聽見姚若愚所說,頓時狐疑地望向宋凱。
後者稍稍遲疑,還是輕輕點頭。
頓時唐道遠就放心下來,拱手道:“王爺出征後,六部大小事務我等絕不敢懈怠。”
想不到唐道遠還是個趣人兒,姚若愚一時間哭笑不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打算安排具體的出征事宜,忽然神色一動,往殿外望了眼,隨即揚聲笑道:“耶律會長既然到了,何不入殿一敘?”
“些許小事,不願叨嘮。”
剛硬的聲音透着一股無匹霸道,片片粉色羽毛飄飛間,耶律羽肩從殿外龍行虎步而入,來到正中後與姚若愚遙遙對視了一眼,隨即抱拳一禮,淡然道:“此來有兩事。”
“第一,我白狼會願與文藝軍結盟,共同伐金。”
見姚若愚笑而不語,耶律羽肩臉上不禁露出幾分冷意,身周散發着粉色熒光的羽毛也是微微凝滯於空,令得殿內氛圍驟然冰冷下來。
許烜熔、宋凱、鄒布衣、黎歡、陳萌等人見狀俱是面露警惕,小心翼翼地看着耶律羽肩,其中黎歡和範迪飛二人乾脆輕輕挪動腳步,封住了耶律羽肩身後的方位。
眼見局勢一觸即發,姚若愚趕緊笑道:“沒問題。”
此話一出,原先冰冷的氛圍頓時煙消雲散,耶律羽肩臉上也恢復了幾分暖意,淡然道:“第二件事……”
不知爲何,耶律羽肩眼中忽然劃過幾分猶豫,以至於話語都斷了一下,隨後才緩緩接上:“聽說你去了西遼?”
姚若愚聞言一怔,心頭若有所悟,頷首道:“是的。”
“那你……”喉頭滾動了一下,耶律羽肩澀然道,“蕭綽怎麼樣?”
“挺不錯的,風姿綽約,絕代佳人。”姚若愚微笑道。
耶律羽肩微微失神,似是在回憶着什麼,半晌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淡然道:“不錯就好,聽說她帶領西遼投降了金國?”
姚若愚猶豫了下,頷首道:“是的,如果不出意外,或許這次伐金之戰,我們將會在戰場上相遇。”
耶律羽肩聞言臉頰微微抽搐,隨即低聲道:“她現在……是八境對吧?”
姚若愚有些奇怪,蕭綽是八境的事情不應該早就華夏人人皆知了麼?若非當年蕭綽繼承了遼景宗的修爲,根本沒法護持遼國餘部逃亡塞外。
瞧見他臉色古怪,耶律羽肩搖了搖頭,淡然笑道:“剛剛聽了你們的打算,大安州就交給我白狼會吧,事後我會幫你們攻下漢中。”
姚若愚微微皺眉,白狼會雖然人多勢衆,但是高手也唯有耶律羽肩一位六境九重,餘下的都不過是五境,攻下大安州或許還成,但是以漢中的關鍵地理位置,單憑耶律羽肩率領的白狼會恐怕還打不下來吧?
耶律羽肩看出他的心思,莞爾一笑,也不解釋,徑直轉身走出了乾天殿。
來到殿門口,耶律羽肩仰起頭,凝望向天空中那顆春季不烈而暖的旭日。
當年也是這般的溫暖旭日,他在自家府邸裡見到了那個梳着羊角辮的小女孩。
一見,即是鍾情。
一眼,註定終生。
好像,又是這輪旭日掛起的時候,她成爲了遼景宗的妃子,自己拼命想要阻攔,卻被父親和爺爺聯手囚禁在了王府中。
再相見,她已經披上了那身精緻華美的鳳衣,人稱蕭皇后。
最後一次相見,是在金國大軍攻破王庭的時候,自己率軍拼死殺入皇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揹着已經亡故的遼景宗從密室中走出。
那時的她,八境一重。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自己帶領不甘心亡國的激進派系建立了白狼會,在合州這塊金、蠻、宋三國交界處橫行霸道,她帶着倉惶不安的“餘孽”逃亡塞外,建立了西遼,苟延殘喘。
一別十餘年,她仍是八境一重,自己卻從五境四重到了六境九重。
可是六境和八境,還隔了好遠好遠。
閉上眼睛,身穿大紅袍的俊逸男子脣角勾起一絲淺笑,向前跨出了一步。
“好遠嗎?”
那一個剎那,一層無形無質的屏障悄然破碎,紅袍人氣機如山腳瞬息攀升至山巔。
厚積薄發?扯淡!曾經的錦繡榜第三怎麼可能薄發?
一步前,六境九重。
一步後,七境三重。
睜開眼,耶律羽肩滿臉洋溢着笑意。
看吧!七境三重了,距離你不遠了呢。
蕭綽啊!我好像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