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重慶府,姚若愚的心情頗爲複雜。
不似當年初入見到朝天門時的悲愴失落,也不是去杭都進貢途經此地的閒庭信步,這一次來到重慶府,姚若愚的心頭滿是凝重。
先前剛剛入城走在街道上的時候,姚若愚清楚地感受到了整座城池一別往年的壓抑,原本繁榮的街景不復存在,偶爾看見的一些民衆們也是行色匆匆,滿面憂愁。
“聽說了麼?只有渝虎侯爺來幫我們,楚王他們都已經去杭都了。”
正走在路上,姚若愚忽然聽見街角傳來談話聲,他心頭一動,沒有轉頭,而是悄悄往那兒展開靈識,將接下來的對話盡數收入耳中。
“所以咱們都被放棄了嗎?”
“哈哈,對他們來說,皇帝更重要啊!”
“媽賣批!老子艹他們祖宗!”
“噓!輕點……”
“怕什麼?反正蒙古人來了咱們也不會好過,早死晚死都是死。”
聽到這兒,姚若愚臉上多了幾分苦笑,隨即將靈識再次展開,籠罩住大半個重慶府,將街頭巷尾民衆們的竊竊私語盡數收納而來。
“現在才知道,經略使大人是真的好人啊!”
“是啊,以他的本事如果藏起來,蒙古人肯定也找不到他的,可是爲了咱們……”
“還有那大文城邦,好像也來幫咱們了。”
“慚愧,以往因文邦冒犯我儒家,在下還曾辱罵過文王數次,可是如今楚王等人放棄我重慶府,反倒是那文王殿下前來援手。”
“好人麼?”眼神微黯,姚若愚脣角浮起幾分苦澀,喃喃道,“真的不算啊。”
說話間,他已經穿過數個街區,抵達了徐靜淼的經略使府。
纔到門口,就見門前停有無數車駕,都是各州縣官員的車伕和扈從,門前還站着一名身披鎧甲的壯實大漢,赫然是重慶府駐軍都尉徐寬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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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寬鴻正挎着刀冷眼掃視四周,看見姚若愚現身,趕緊大步迎過來,喜道:“王爺您來了。”
姚若愚點點頭,見徐寬鴻伸手拉住繮繩,也不拒絕,順勢翻身下馬,問道:“大家都到了吧?”
徐寬鴻邊伸手牽住戰馬,邊回答道:“經略使大人和各州縣的大人們都已經在大堂了,另外貴邦的許、宋兩位部長也在。”
嗯了一聲,姚若愚在徐寬鴻的帶領下步入經略使府,穿過前院後徑直來到大堂。
相比於萬州官署中初次見到重慶府的一衆官員,此刻大堂內的人數明顯減少了許多,有一路敗退期間偷偷逃離的,有戰死於蒙古人之手的,如今堂內文武官員加起來也不過區區二十餘人了。
左虎鬆及猛虎軍的兩位六境副統領和六名五境營將。
王平、穆烈、樊虎三名軍鎮統領,及麾下的六名五境營將。
鄧亦通、馬守才、徐鵬、屈楓、竇冀、五位知州。
莊林、楊忠信、倪鼎、樊桂、晉崢、鄭半水等十名知縣。
除此之外,還有趙爐焰、楊泰、羅通常、郎勁、胥德章等十七名重慶府各地的地方勢力之主。
見姚若愚進來,已經傷勢癒合的徐靜淼輕輕嘆了口氣,道:“王爺可算回來了。”
“怎麼,徐大人還怕我逃了麼?”姚若愚莞爾一笑,道,“只不過有些故人,我需要去安置一下他們。”
倪鼎、楊忠信等人在見到他時也都是暗暗鬆了口氣,馬守才笑道:“王爺說笑了,不過是擔心王爺孤身在外,有些危險。”
姚若愚笑了笑,正要來到左邊首座坐下,徐靜淼忽然問道:“王爺,不知文邦援軍多久能到?”
姚若愚聞言一怔,看了眼宋凱,後者淡淡道:“我大文俘虜的黑蓮教靈師只有一百多名,哪怕他們拼死施法加持,行軍速度也快不了多久,至少還要十餘日才能抵達重慶府。”
“那就是半個月時間,”屈楓擡手捻鬚,枯瘦的臉頰上浮起幾分凝重,“蒙古軍勢大,哪怕有王爺和渝虎侯坐鎮,但是要想阻擋蒙古軍半個月時間……”
見姚若愚看過來,鄧亦通微微沉吟,肅然道:“若是能將城中軍隊全部整合,由我指揮,或許……”
“這位大人的意思,難道是連我猛虎軍也要重新整合?”猛虎軍一位六境副統領臉色不悅,冷冷問道。
“沒錯!”身上還綁着繃帶的徐鵬冷笑道,“萬一鄧大人不小心失誤了,豈不是將我等唯一的憑仗一朝葬送?”
瞧見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竟然都是針對鄧亦通的,姚若愚不覺暗暗搖頭。
這一路敗退過來,鄧亦通也將他一身兵家所學發揮的淋漓盡致,不過除了最初以有心算無心算計了丁言志一次外,之後自然再也沒法繼續佔據上風。
好在有許烜熔、宋凱二人在,再加上徐靜淼、左虎鬆等人,總算是和丁言志拼了個旗鼓相當,只是底層兵力雙方差距實在太大,縱然衆人羣策羣力,也依然一路敗退。
正因爲如此,徐鵬等人才敢如此反駁鄧亦通。
瞧見堂內爭執不斷,左虎鬆又面色冷淡地不說話,徐靜淼面色鐵青,忽地拍桌而起,厲聲道:“什麼時候了?爾等還在這兒爲了爲了個人恩怨勾心鬥角,枉你們還是各地父母官,平時治事審案難道也是如此嗎?”
經略使發怒,大堂中當即一靜,除了猛虎軍和三支軍鎮的武將,文官們都是面色尷尬。
以往楚狂歌坐鎮重慶府,雖然他只負責軍務,但是身爲八境強者,久而久之,徐靜淼的經略使身份逐漸變得頗爲尷尬,存在感也極爲薄弱。
可是這次蒙古軍犯境,被衆人往日依爲靠山的楚狂歌竟然放棄重慶支援杭都,反倒是以往沒什麼存在感的徐靜淼挺身而出,率領衆人阻擋蒙古軍進攻。
再加上前些日子和蒙古軍交戰時,徐靜淼展現出的七境戰力,總算是讓這羣一向心底不怎麼服他的腐儒生出了幾分敬佩。
左虎鬆此刻也不好再故作未聞,咳嗽了聲,道:“鄧知州師承鶴州吳家,兵家學術定然了得,不過我猛虎軍素來自爲編制,貿然和其他軍隊整合,恐怕反而會影響戰力。”
聽他說話,明顯是不贊同鄧亦通的想法,徐鵬等人見狀也紛紛擡起頭,又恢復了幾分得意,有渝虎侯撐腰,鄧亦通妄圖執掌全部兵權的決定自然不會成功。
鄧亦通見狀也是輕嘆了聲,搖搖頭不再說話。
姚若愚、許烜熔、宋凱身爲外人,徐靜淼和左虎鬆這對文武都在,他們剛剛也不好開口,直至此刻話題結束,姚若愚才問道:“那接下來,諸位對守城一事,有什麼想法?”
左虎鬆稍稍沉吟,道:“蒙古軍勢大固然不假,然則北人善騎,我等宋人善守,尤其有諸多靈師在,又有重慶府這等高牆堅壁,蒙古軍想要以步戰在半個月內攻破此城,恐怕並不容易。”
“這樣吧?”看向徐靜淼,左虎鬆沉聲道,“趁着蒙古軍尚未過江,經略使大人先帶人佈下靈陣,我等以逸待勞,等文邦援軍抵達,再想法子擊敗蒙古軍。”
徐靜淼雖然才華橫溢,對兵家所學卻不擅長,所以當即點頭答應。
“還有,許、宋兩位部長可否加入進來,一起幫助佈置靈陣?”左虎鬆忽然問道。
姚若愚正在思索什麼,聞言瞥了眼許烜熔和宋凱,宋凱頷首道:“可以。”
“只望到時候,各位大人別怪我們二人礙手礙腳即可。”許烜熔忽然輕笑道。
徐鵬等人臉色都是微微尷尬,他們心知是許烜熔就這些日子己方對文邦的日夜防範做出的反擊,雖然不算撕破臉,卻也讓這羣好面子的腐儒好是難堪。
姚若愚見狀眸光一閃,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也不久留了,鄧大人,你領人一起走吧。”
饒是鄧亦通之睿智,此刻依然不禁一怔,隨即他似乎明白過來,苦笑着起身揖首一禮,看向馬守才、樊虎、穆烈等舊金一系的衆人。
望見這一幕,徐靜淼、左虎鬆目光流轉,卻都沒有作聲,如此一來,徐鵬等人也不好說話,只能默默看着他們。
短暫的寂靜後,馬守才嘆息了一聲,起身抖了抖袖子,朝着徐靜淼揖首一禮,快步來到鄧亦通身側。
隨後,樊虎、穆烈、樊桂、晉崢等舊金一系的文武紛紛起身,依次跟着鄧亦通來到姚若愚身後。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徐鵬此時似乎才反應過來,驚怒道。
屈楓也是皺起眉頭:“諸位,這是什麼意思?”
“等此戰結束,無論我重慶府勝利與否,我等都會辭官前往大文。”鄧亦通淡淡道。
這些日子,姚若愚和舊金一系的文武交往甚密,其他人也不是沒察覺,雖然多少也猜到了幾分,但是誰也沒料到,姚若愚會選在此刻揭開此事。
看向面沉如水的徐靜淼,姚若愚心底有幾分愧疚,沉聲道:“與此戰無關。”
他說的毫無頭腦,徐靜淼卻彷彿聽明白了,頷首道:“好。”
瞧見姚若愚帶着衆人揚長而去,楊忠信忍不住惱道:“經略使大人,就這麼任憑他們離開麼?”
“不然呢?”說話的是左虎鬆,他眯起虎目,饒有興趣地看着楊忠信,“難道這位大人還打算將他們抓起來不成?”
楊忠信一滯,咬牙道:“大戰在即,他們卻公然動搖軍心……”
“沒有動搖,”搖了搖頭,徐靜淼眼中透出幾分複雜,緩緩道,“對民衆來說,他們依然是我大宋的人,抗擊蒙古軍,他們依然是全力以赴,所謂的辭官,也是在大戰結束以後。”
徐鵬怒聲道:“可是他們這等行徑,豈不是挑釁了我大宋天威!”
“各位可曾將他們當作過同僚?”徐靜淼忽然問了一句,看見徐鵬、屈楓等人面露遲疑,他淡淡一笑,“既然無法共處,一別兩寬豈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