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有若一層層細紗,從山谷一直往山坡上一層層地鋪排,疊加,那山自然也就若島嶼一般,緩慢地沒在夜色之中了。
幾條黑影迅速往金寶場上街移動,一到豬市坡上,便突然消失在樹影之中不見了。
豬市坡,是一個斜坡,斜坡上零亂生長着柏樹、桐子樹、烏桕樹等,其間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叫不出名的樹,樹叢裡還生長着一些藤蔓植物,有的藤蔓上還長着長長的刺。
柏樹是坡上最常見的樹,也是這坡上樹叢中長得較高的樹,柏樹葉呈針形狀,密密麻麻的伸着,夜色穿過柏樹葉,瞬間就被分割得支離破碎,落在地上,朦朧暗淡,搖曳生姿,藏於樹影之中,可以透過樹葉瞧見路上行走之人,而路上行人卻很難發現樹下還有偷窺者。
豬市坡下,夜色下的那一塊豬牛羊交易壩子空空蕩蕩。有風從遠處吹來,裡面夾雜着一股豬糞的濃濃臭味。
這是何富章每晚賭博回家的必經之路。
羅天照、羅漢文、何吉軒、楊德元、趙富貴、趙全英等幾個人就埋伏在豬市坡上路邊的草叢中,他們在靜候何富章下賭場。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山坡上吹來的風中,豬糞味已淡了。
怎麼還不來呢?按理說,這個時候應該都下場了。
楊德元望了一眼坡下土路上,一個鬼影都沒有,太靜了,只有草叢中的夜蟲還在不歇氣地叫着,煩人。
楊德元撿起一顆小泥巴,向叫得正歡的那蓬草中扔去。夜蟲們禁聲了,不叫了。沒想纔剛過一會兒,那些夜蟲又再次叫喚起來,而且一聲比一聲大。
山坡上開始下霧了,趙全英望了一眼坡下的路,又望了一眼頭上的樹,剛剛有一滴露珠啪地掉在了她頭上,落進她衣領中,趙全英打了一個寒顫,她對羅天照小聲說,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來?都下霧了,何富章是不是從其它地方回巖洞了?
羅天照也在疑問着,是呀,是不是從其它地方回了呢?可是金寶場就那麼幾條路,這何富章不可能捨近求遠吧。這個時候了,還不來,一定是出了什麼岔子。賭場是有規矩的,時間都定好了的,到時走人,就是有時挨一會兒時間,也不可能這麼久的。
不對,肯定有事!羅天照作出判斷。羅天照回頭對趙富貴說,富貴,你跟過去查看一下,你熟悉金寶場的賭點,不會引起懷疑,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趙富貴說,好。他從樹影下現出身來,整理好了衣服,就向山下從容走去。
趙富貴在場上轉了一圈,賭場早已關燈熄火,場上自然啥人也沒有了。
羅天照起身望了一眼黑燈瞎火的金寶場,說,撤。幾個人消失在夜幕之中。
羅天照沒想到,武工隊第一次行動居然以失敗告終。
按說,是不應該發生這件事的,武工隊也進行了有目的偵察,而且也考慮了方方面面的東西,但最後還是失敗了。現在想起來,武工隊的準備也是有漏洞的,比如說何富章今天是不是一定要去賭場呢?何富章是不是一定都得打牌打到深夜纔回呢?還有沒有在賭博的中間出現一些意外呢?還有就是他們只採用一味的守株待兔的等待來決定是否開展行動,那這結果就不意外了。
後來,武工隊也搞清了情況。事實是,那晚,何富章的確是去了賭場的,他也並不知道武工隊那晚等在路上要處置他。但事情就趕巧了,遇到何富章那天晚上開天闢地贏了一回,這一贏,他就高興,一高興,他就鬼使神差地破天荒地手握一把錢,樂癲癲地往田寡婦家去了。這田寡婦本來是不許何富章在她家過夜的,但是那晚田寡婦見了白花花的錢,居然就同意了,讓何富章在她家留宿一夜。這過多的巧合,讓何富章躲過一劫,多活一晚上,也害得武工隊在豬市坡上空等一晚上。
這就是教訓。羅天照對武工隊說。不能再打無準備之仗了,一味地等待也不是辦法。
第二天,羅天照讓趙富貴去把何富章的情況再次偵察好,確定趙富貴那晚仍要去賭場。
到了晚上,羅天照說,爲了穩妥起見,我們須主動出擊,今晚我先去把何富章引出來,由楊德元動手槍決他。趙全英馬上提出反對意見,說,羅老師你不能出面去,賭場里人多眼雜,這何富章要是跟着你出來,後來又證實被處死,賭場裡那些好事之人自然就會聯想到是你,而且我們這次是以處死敲勒索革命爲由的,那這樣你的身份不就直接暴露給敵人了?這樣安排絕對不行。必須要由一個不引人注目的人去引何富章出來。
羅天照想,楊德元也不能去,他人更生,更容易引起注意。趙全英也不行,她是女生,進出賭場不方便。那就何吉軒去,何吉軒在金寶場不會有人太注意,羅天照說。
何吉軒說,行,我去,我認識何富章,何富章也認識我,我叫他出來,他不會有懷疑。我時常進出賭場,其他人應該不會注意我。
行,那就這麼定了,其他人仍然在豬市坡上埋伏。楊德元說。
是夜,何吉軒適時來到賭場,他先到各桌邊去轉了轉,又玩了幾把,隨後他擠到何富章身邊,對何富章說,老何,外頭有人找。
這何富章頭也不回,嘴裡嘟嘟噥噥地說,找什麼找,找個錘子,沒看老子正忙着麼?何富章又輸了錢,只見他光了膀子,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牌。
何吉軒再次湊到何富章耳邊說,老何,外頭有人找,好事哩!
何富章聽見有好事,擡頭看了一眼何吉軒,哦,是吉軒呀,我還說是哪個喲,原來是你,我能有啥好事嘛,今天手氣背得很,又輸光了。
何吉軒說,你出來嘛,有好事。何富章罵罵咧咧摔了手中牌,抓起衣服說,你看嘛,是啥錘子爛牌喲,走。
何富章跟在何吉軒身後,出門一看,說,哪裡有人嘛?
何吉軒說,在上街,走嘛,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