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府震怒(一)
陽光舞動銀亮的綢帶,順着西溪河,一漾一漾地像無數條銀環蛇在崇山峻嶺之中游動。
藏珠山的山形在周圍羣山之中並不顯得突出,但藏珠山四面環水的山勢卻獨樹一幟,而西溪河,在陽光下泛着白光,好比一條項鍊掛在藏珠山脖子上。
學校今天放週末,七寶寺高小有些冷清。
時值暮春,陽光在冷清之中逐漸增添了一些熱度,學校的黑瓦飛檐從樹木之中悄悄鑽出來,讓學校在冷峻和清幽之中顯得有些調皮。
南池書院自清末廢止後,原址上先後辦過幾次學,也中止過幾次,就如西溪河有着冬枯夏漲一樣。也正因爲在南池書院舊址上辦了學,所以這七寶寺才一直沒受到損毀,香火雖逝,書香卻長久地浸潤着。當初何淦候先生因得到張瀾先生大力支持,他發動村民將七寶寺內和尚全部攆走,自家掏出銀元,改建修繕七寶寺,辦起了遠近聞名的七寶寺高小,學校招收的學生不分貧賤,不論遠近,只要願意讀書,都可以來這兒上學。七寶寺的清幽和寧靜,造就了這個讀書的好地方,吸引了不少學子遠道而來求學,讓南池書院的香火與朗朗的讀書聲匯成了西溪河的流水聲,一直在繞藏珠山環流,延綿不絕。
七寶寺高小依然保持原南池書院整體風格,只在功能上作一些調整,其建築格局沒發生變化。整個學校呈王字形佈局,軸線分明,依山勢而梯次起伏,是四合小院式建築構造,其主樓高聳,主樓共兩層,中間有石級式樓梯,寬敞,可方便師生上下樓,從石梯上來,第二層左右兩邊是兩木質走廊,走廊將書院分爲兩個天井,兩層樓全用作教室,再往上,就是奎星樓和文昌樓,這兩樓與趕走和尚後的廂房全部改成教師寢室。
風從溪邊捲來,捲起地上落葉,落得滿校園都是。
蘇志急匆匆在校園裡走,他油滑水光的頭髮給風吹亂了,有幾綹搭在他臉上,癢癢的,蘇志伸手把頭髮向後理,那發便順着手指往腦後披。
蘇志沿學校主樓中間那道石梯子往上爬,爬得有點急,臉上微微出汗。GD標語到處貼,學生進城參加大遊行,二領班被痛打,何富章被武工隊槍斃在豬市坡等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在蘇志腦袋中轉來轉去,把他頭都弄大了。
近段時間西路發生的幾件事讓蘇志內心極度不安,他作爲青年黨頭目負責監控西路,現在卻給弄出這麼多這麼大的動靜來,他肯定要遭易縣長問罪的了,蘇志覺得易縣長可能要找他談話了。果然,易維精通知蘇志回一趟縣上。
蘇志去之前早有了心理準備,但當他走進縣長辦公室時,還是沒料到易維精會如此震怒,就差沒把巴掌直接扇到蘇志臉上了。他到現在都惋惜易縣長那隻青花瓷茶碗,他聽說過那茶碗是清代官窯出土的,全南充縣沒幾隻,那茶碗上的青花真好看,像極了縣長太太那身旗袍上的花紋。就爲西路那點兒小事,易縣長就那麼輕易把茶碗摔了,摔得那麼徹底,他只聽耳旁有風嗚地叫了一聲,那茶碗就在空中旋了一圈,一閃,就直接摔地上了,就那麼碎了。哦,還真是清脆的脆,鋼響的脆,碎了一地,茶水和碎片都濺他褲腳上了,那碎片應該很鋒利,從他腳杆上劃過,有一股勁道,茶水也有勁道,碎片砸到他腳杆上,還有點小疼。要是在平時,蘇志一定會上前小心地伏身撿起來,再組合起來遞還給縣長,但是今天他站在那兒沒動,他不敢動,他的汗順着臉頰直往下流,都流到他肚子上了,流進肚臍眼了,癢癢的難受,比易縣長的罵都難受,罵他他可以當成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一吹就過,但那汗不同,一流到肚子上,就沾貼到衣服上,溼乎乎地,被像是裹了一張牛皮一樣。
蘇志從來沒聽到過易維精罵人,這易縣長平時看來還算是文靜,戴着無邊眼鏡,梳着後披頭,與蘇志差不多,鼻子鷹鉤,常穿一件中山服,上衣兜裡永遠別着一隻金色鋼筆。這文靜的縣長罵人水平還挺高呢,蘇志畢竟也算是個知識分子,他還從來沒被人如此罵過,他都被罵得差點要哭了,要是其他人敢這樣罵他,他就是打不贏,也要乘了深夜摸去人家祖墳,把墳給刨了。
蘇志被狠狠罵了幾個鐘頭,直罵得他昏天黑地,昏頭黑腦,目裡無光。蘇志就在那兒杵着,頭低得差點掉褲襠裡了。易維精還在哪兒罵,那嘴脣動得與他縣長職位極不匹配。蘇志只覺得那兩張嘴皮翻動得快之又快。他真的沒有聽清縣長究竟罵了些什麼。
川罵中有好些話是寫不出來的,僅僅一個日字就可以操到別人祖宗八代去,好多句子中都必然帶着下半身某些器官,好像不帶那些髒字,就不算罵,彷彿一帶上那些髒字,這罵就成了世界上最罵人的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