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沒有月亮,大船趁着西南風向着東北方漂去。穿着對襟衫子的水手喊着低沉的號子,把船帆扯了起來。油布做成的船帆沿着碗口粗的桅杆慢慢地升了上去,桅杆頂上的滑輪發出吱呀吱呀的微響。
西南風把船帆撐得鼓鼓的,木船的船頭劈開平靜的海水,快速的向東北方的大海中航行。老王指揮着兩個水手掌舵,他自己手裡拿着羅盤小心地校對着方向。在沒有導航設備的情況下,僅僅憑着一個小小的羅盤在海上確定方向,不得不佩服老王他們這些水手的勇氣。
“右邊纜繩收一些,左邊的鬆……”
“二桅的帆升起來,左舵……”
老王看着羅盤不停地下着指令,那些水手根據他的指令不斷地忙碌着,最後終於把船帆全部升了起來,而船頭最終也指向了北方。
老王終於鬆了口氣,把手上的羅盤小心地收好,從腰上拿出了煙鍋。
“老王同志,抽這個!”彭萬雄一直在邊上看着,這時候突然掏出一盒煙遞給他說道。
“我抽不慣,勁道不夠!”老王咧嘴笑道,還是伸手把煙接了過來。“小李子,二嘎子,首長的洋菸,拿去給兄弟們分一下!”
“好勒!”一個精瘦的青年笑嘻嘻的過來接過煙說道,“師傅,這裡就交給您和二嘎子了,我去前面!”
“去吧,留下幾個在船頭放哨,其他的人都進倉睡覺去!”老王摁了一袋煙背風點上說道。
船頭劈開水面,乘風一路向北航行。浪花上閃爍着星星點點的亮光,那是海水裡的磷遇到空氣後燃燒的火光。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星星那麼的顯眼。高大的桅杆上,船帆鼓足了勁,帶動着這艘大船在水面上輕快的移動。彭萬雄感覺到了一股涼意,不自然的裹緊了衣服。
老王磕了磕煙鍋站了起來,把放在一邊的破棉襖拿過來穿在了身上。“首長。你去休息吧!海上夜裡可冷了!”
“老王大哥,我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在海上航行呢,感覺非常的有趣!”彭萬雄笑道,又不自然的把衣服緊了緊。
“這有什麼稀奇的?”抱着船舵的二嘎子咧嘴笑了一下,“我十歲的時候就跟着大大在海邊打漁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得意,還微微的昂起了頭。在他的眼裡,彭萬雄比他也大不了幾歲,這麼年輕就是新四軍的大幹部,在他的心目中可見又多大的震撼。只是他這時候聽說彭萬雄是第一次在海上航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絲得意。
“你真了不起!”彭萬雄讚歎道,“我長這麼大,一共坐船也不超過十次,還都是那種幾米長的小船。像這麼大的船,還真是第一次坐呢!”
他接着又說道,“等我們打鬼子趕走了,以後有了自己的海軍,我們就會有很多像這樣大的鐵殼軍艦,到時候我一定多坐幾次!”
“嘻嘻,”二嘎子笑了,“首長,那到時候我也去當海軍,能夠在鐵殼軍艦上當水手,那多牛B啊!我在青島看到過小鬼子的軍艦,那些狗雜種可狂了,掀起來的浪都讓我們的船直晃悠……等我們有那樣大的軍艦,有比他們更大的軍艦,到時候看看這些狗雜種還敢不敢來欺侮我們!”
“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有比鬼子更大的軍艦的!”彭萬雄自信地說道,“到時候歡迎你去當水手,我們的海軍需要很多像你這樣的水手!”
“好勒……”二嘎子笑了,“那我就先報個名唄……對了,首長,我能問個事情麼?”
“問吧!”彭萬雄抱着胳膊在船尾坐了下來,他覺得要是就這樣和二嘎子說上一夜話也不錯,按照老王的說法,等到天亮的時候就能到柘汪了。
“右舵!”老王拿着手電筒照了一下羅盤吩咐道,“前面快到灌河口了,往外海稍微靠一靠!”
“得勒!”二嘎子答應一聲,使勁的扳了一下舵杆。木船不知不覺間調整了航向,這種變化對於船上的人們來說,根本就看不出來,只有老王面前羅盤上方位有了一些改變,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關上了手電筒。
“首長,我聽說,小鬼子有一種大船叫什麼公艦母艦來着,聽說飛機還能在上面飛?”扳正了舵杆,二嘎子神秘兮兮的問道。
彭萬雄噗嗤笑了,他看着二嘎子認真的模樣點了點頭,“你說的那個叫航空母艦,是專門給飛機在上面起飛用的。我們以後也會有航空母艦,還會有很多很多……”
“對,我們一定會比小鬼子更多!”二嘎子咬牙切齒的說道,“那樣的話小鬼子就不敢再來欺侮我們了!”
“是啊!只要我們的國家夠強大,有自己的飛機軍艦,這些侵略者就不敢再來撒野了……”彭萬雄像是對二嘎子說道,又像是自言自語。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小李子從前面走了過來,他的手裡抱着一塊破棉絮,過來披到了老王的身上。“師傅,到了開山島了!”
老王又從懷裡掏出了羅盤,在手電筒的燈光下仔細的校對了方位,確定沒有問題才鬆了口氣。他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又慢騰騰地拿出了煙鍋。“二嘎子,讓小李子換你,你去睡覺吧!”
彭萬雄也站了起來,朝着老王笑了一下,“老王大哥,我也去睡一會兒!”
“去吧,睡醒了就到了!”老王吧唧了一口說道,“睡一覺精神頭足!”
彭萬雄跟着二嘎子往前艙走去,他突然站住了,看着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木船的偏前方。
看到彭萬雄驚訝的樣子,二嘎子打了個哈欠笑道,“那是開山島,我們每次去北面都經過這裡!”
彭萬雄看着開山島越來越近,從木船的前方變換到了側面,又慢慢地被甩到了後面。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悄聲無息的下了底艙。
底艙裡要比外面暖和多了,艙沿上掛着一盞昏黃的馬燈,燈光下幾十名幹部戰士都擠在一塊休息,有戰士在輕聲地磨牙。彭萬雄悄悄地站了一會,想尋找個寬敞點的地方休息一下。就在他的目光四處尋找的時候,一隻手悄悄地扯了一下他的褲筒。
彭萬雄低頭一看,扯他的是八旅旅長田恆亮,也是這次去延安幹部隊的副隊長。田恆亮輕輕地推了一下身邊的一個女同志,那女同志從睡夢中驚醒,看到田恆亮的手勢趕緊往邊上擠了一下,讓田恆亮給彭萬雄騰出點地方來。
彭萬雄在空隙處坐了下來,就看到那個女同志把身上蓋着的軍大衣給他遞了過來。“你咋一身的寒氣呢?不會在外面才進來吧?”
彭萬雄笑着做了個噓的手勢,把大衣又給她遞了回去,“嫂子,還是你蓋上吧,我年輕不怕冷!”
“叫你蓋上就蓋上!”田恆亮佯裝生氣道,不由分說地把大衣蓋在了彭萬雄的腿上。“到哪兒了?”
“剛過開山島,纔下來三分之一水路。”彭萬雄小聲說道,“按照老王大哥的說法,風要是不變小的話,不等天亮我們就可以到柘汪上岸了!”
“那敢情好!”田恆亮點頭道,“我巴不得現在就到纔好呢!”
這時候一個戰士突然坐了起來,捂着嘴巴就往外爬。他一下子驚醒了好幾個人,大家紛紛給他讓路。田恆亮趕緊爬了起來,緊張地看着那個小戰士,“小鄭,你怎麼了?”
“旅長,他暈船!”一個濃眉大眼的幹部說道,“我們都是第一次坐船,心裡面噁心的難受!”
“在堅持一下,等到天亮上岸就好了!”田恆亮安慰道,披着大衣走了出去。
過了很大一會兒,他才扶着臉色蒼白的小鄭走了進來。小鄭現在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他把肚子裡的那點東西都吐了出來,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田恆亮拿過水壺遞給他漱口,小鄭虛弱地說道,“旅長,我真沒用……”
“別說話,休息一下,等天亮就好了!”田恆亮愛憐地看着他的這個小警衛員,把大衣披到了他的身上。
被吵醒了的人們沒有了睡意,有人倚着船艙說話,有人好奇地從底艙爬了出去,不一會兒又被凍得瑟瑟發抖跑了回來。海面上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他們很驚訝那些經驗老道的船工能夠在黑夜裡操控這麼大的一隻船不迷失方向。
“現在已經快半夜了,等到天亮我們在柘汪上岸,和濱海軍區的同志匯合,就可以一起去山東了!”彭萬雄淡淡的說道,伸手揮散了飄在面前的煙霧。
“是啊,”田恆亮感慨地說道,“這一晃離開山東都快兩年了,真的很想念那邊的同志們呢!”他原來是一一五師的幹部,後來所部被劃入黃志成領導的八路軍五縱,後來又被改編爲新四軍三師,說起來時間過得還真是很快,一晃的功夫兩年就過去了。
“是啊,我從延安出來也有四五年了,不知道這次能不能見到當年的那些同學呢!”彭萬雄也感慨道,“我們從延安東渡黃河之後,大家就被分別派往了各個部隊,現在也不知道大家怎麼樣了!”
“參謀長,那個秦凱歌不是就在海州麼,說不定這次你就能見到呢!”田恆亮笑着說道,“聽說他一直干政工?”
“他現在不在海州了,”彭萬雄搖頭道,“他自從負傷以後就沒有回過海州,傷好了以後留在了山東縱隊。”
說到了秦凱歌,話題就不知不覺的扯到了林飛虎身上,他們就不自覺的說起了聽來的林飛虎的一些軼事,那些不知道林飛虎的幹部戰士們都豎起耳朵在一邊聽着。
同樣曾經是八路軍五縱黃志成的手下,田恆亮和彭萬雄知道的要比別人多一些,在有的戰士好奇地詢問下,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故事又被提了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船艙裡的人們睡意全無,他們都被林飛虎的一個又一個故事吸引住了,就連臉色十分難看的小鄭也在一邊靜靜地聽着……
木船乘風破浪,已經順利地通過了港口外海的鷹遊門,現在正在朝着北方繼續前進。船尾的老王下令船上面的人儘量不要說話儘量不要弄出光亮來,儘管他知道在十幾裡外的海面上航行,岸邊的那些日軍根本就不可能發現他們,他還是看着船左側高山上的燈塔暗暗皺眉。
這裡明明是中國人的地盤,現在通過這裡竟然還要提心吊膽的,這種窩囊還是讓他心裡憋屈得難受。好在現在已經通過了鷹遊門,在往北航行一段就可以進入海州灣了,到時候就可以調轉航向,朝西北方的柘汪靠近。
柘汪一帶現在是八路軍濱海軍區的地盤,老王不擔心在那裡遇上什麼麻煩。可是他突然皺了一下眉頭,擡頭看了一下船桅杆上的風帆,船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在像原來那麼鼓了,也就代表着船航行的速度慢了下來。
老王知道,要是從海上去青島的話,船靠近外海風力就會大一些,受到雲臺山的影響就很小。現在要想在進入海州灣在柘汪靠岸,那就不可避免的要受到雲臺山的阻隔,海面上的風力要小得多。
老王是早就做好準備的,他在出海之後就吩咐把五隻船帆全部扯起來全速航行,要不然也不會這麼快就過了鷹遊門。可是他的眉頭並沒有舒展開來,反而皺得更緊了。
因爲他發現,風力減小的速度比他預想的要嚴重得多,船上最大的那隻帆已經幾乎不鼓了。不會吧?老王暗暗想道,老天爺你不會開玩笑吧,難道要息風了?
這時候船頭的幾個值班水手也走了過來,一臉焦急地望着老王。老王用力的擺了一下手,“不要急,就算是風小了,在天亮前這個速度也可以趕到柘汪!”
聽到老王這樣說,水手們緊皺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奔向船頭守在各自的崗位上。“一個小時,再有一個小時就可以靠岸了!”老王默默地祈禱着,在心裡計算着到柘汪最近的水路。
然而老天爺似乎故意和人們開了個玩笑,桅杆上的五條船帆全部的垂了下來,颳了大半夜的風居然息了,連一點兒風絲都沒了……
老王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的難看,因爲他根據經驗判斷,這裡剛剛到小沙東,離柘汪還有一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