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帝眉尖一蹙,側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並未應聲。
高榮心內一緊,也不知此話該講還是不該講,生怕因他如此一講而惹得乾德帝震怒。
不過好在,乾德帝並未發怒,看了他一眼之後,便又垂下眸子,淡淡道了聲:“出身將門,自然精於此道,沒有甚麼值得嘉獎的。”
高榮方纔鬆了口氣,躬身應了聲:“是,陛下聖明。”
乾德帝垂着眸子,輕輕嘆了口氣,如今的局勢,倒真是讓他眼花繚亂,也不知何人爲親、何人是敵,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再從長計議了。
雖然戰局讓人心亂,但乾德帝並未忘記前幾日宛儷寧所說的關於宛瑤寧與朗清有私情的話。因而隔了幾日,待宛瑤寧的身子逐漸康復之後,他便將宛瑤寧獨自傳進了正德殿中。
宛瑤寧一向幽居內宮,除了宮宴之外,並無機會站在正德殿中,就算是在宮宴上,也是戰戰兢兢、低眉順眼,生怕出一點差錯。她本以爲,被乾德帝單獨傳召,當她站在玉階下時,應當會恐懼不安,只是不料,當她真的獨自立在乾德帝面前時,心內竟是一片沉靜,並無任何波瀾。
“瑤兒參見父皇,給父皇請安!”宛瑤寧穩穩地福身一禮,面上稍稍帶着一絲淺笑。
乾德帝凝神看着她,一向怯懦的小女兒,如今竟也換了模樣,落落大方,倒也有公主風度。
“平身罷。身子,可大好了?”
宛瑤寧謝恩,而後起身,應道:“謝父皇關心,兒臣已無大礙了。”
乾德帝頷首,低眸忖了一會兒,復又擡眸看着她,輕輕一笑,應道:“如此甚好,”頓了一頓,又看着她,道:“明年中秋祭禮,月女之職怕還是要由你來做。”
宛瑤寧淺淺一笑,應道:“是,兒臣遵旨。”
乾德帝又道:“朗清住持已不在寺中,到時新任住持會好生配合你的。”
宛瑤寧應道:“是,”忽又如方纔反應過來一般,擡眸看着乾德帝,面上有些詫異,問道:“朗清大師去何處了?”
乾德帝亦看着她,問道:“你不曉得?”
宛瑤寧秀眉微蹙,應道:“前些日子,住在二哥哥府上時,朗清大師還曾過府爲我醫治,只是後來他便走了,我以爲是寺中事務繁多,因而無暇顧我,不想他竟是離開了嗎?”
乾德帝沉吟片刻,應道:“是的,他離開了。”
宛瑤寧面色沉靜,微微含笑,並未有任何波瀾。
乾德帝又問道:“你覺得,朗清大師此人如何?”
宛瑤寧應道:“回父皇,兒臣居於萬佛寺時,曾得大師悉心指點,一直心懷感激。大師慈悲爲懷,待人是極好的,若日後有緣再見,兒臣定要謝過大師的指點之恩。”
乾德帝輕輕頷首,目光卻不曾從宛瑤寧面上移開,少頃,方又開言問道:“瑤兒,如今儷兒已然成婚,下一個可就要輪到你了。朕與你母后商議過,爲你尋了一位才貌雙全的夫君,不知你喜不喜歡。”
宛瑤寧垂眸淺笑,面上微微有些泛紅,輕聲道:“此事,全憑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乾德帝輕笑着道:“總是要問過你的意思的。這位公子你也是認得的,正是宣威將軍林正合之孫,舒妃的親侄子,論家世、論人品都是拔尖兒的。雖說如今林正合已然告老還鄉,但他仍在翰林院就職,以後你們便在京城安家,離我們和你姐姐也近一些。你意下如何?”
宛瑤寧垂眸一笑,乖巧應道:“全憑父皇、母后做主。”
乾德帝凝神看着她,片刻過後,方輕輕笑了笑,道:“如此,甚好。”
從正德殿中出來後,聽見殿門在她身後緩緩闔上,宛瑤寧方放鬆了一下,一股子疼痛在心底蔓延開來,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嚨,感覺生疼生疼的,鼻翼止不住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她不敢有片刻停留,匆匆離開了正德殿,往毓秀宮的方向去了。
到了毓秀宮,見到了宛湘寧,闔上房門後,宛瑤寧方敢放聲大哭。
宛湘寧在一旁看着,知曉她心內苦楚,便也不再相勸,只在一旁輕輕撫着她的後背,輕聲呢喃道:“傻丫頭,真是個傻丫頭……”
過了好一會兒,宛湘寧方將宛瑤寧安撫好了,也能同她說笑幾句了,方要留她用午膳,忽見瑾芯推門進來,面色凝重,欲言又止,立在原地踟躕不前,便問道:“怎麼了,瑾芯?”
瑾芯蹙着眉頭,應道:“回公主的話,方纔映霞宮的人來報,說沈貴妃娘娘…薨了……”
宛湘寧一怔,竟僵在了原處,似乎並未明白瑾芯所言的是甚麼意思,又問道:“你說甚麼?”
瑾芯又垂眸道:“公主,沈貴妃娘娘薨了……”
宛湘寧一驚,道:“怎麼會呢?好端端的怎麼會薨了?是不是誤傳?”
瑾芯應道:“公主,誰敢誤傳貴妃娘娘薨了?映霞宮裡已經在哭了。”
宛湘寧又問道:“怎麼薨的?”
瑾芯擡眸看了她一眼,又回眸看了看門外,方小心翼翼地道:“聽說,是被毒死的……”
宛瑤寧一驚,輕呼了一聲:“怎麼會這樣?”
宛湘寧起身,道:“那我去映霞宮裡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瑾芯忙上前,將她攔住,勸道:“公主請三思,您與貴妃娘娘一向不合,若是急着去看,被人見了趴會生疑。前些日子,貴妃娘娘漏夜來訪之事,怕是不便被旁人知曉罷。”
宛湘寧眸子一垂,嘆了口氣,道:“你說的是,是我情急了。”
瑾芯扶着宛湘寧的手臂,讓她安坐在椅子上,又道:“公主,依奴婢之見,還是靜觀其變罷。”
宛湘寧輕輕頷首,又見宛瑤寧嚇得不輕,好生安撫了一下,便讓采薇、采苓將她送回萃靈宮裡去了。而她自己,則一直坐在原處,無心飲食,腦中更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要做甚麼,只坐在那裡等着,總覺得等着等着便能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直等到入了夜,喧囂已散,萬籟俱靜之時,瑾芯方引着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姑娘匆匆走了進來,宛湘寧一怔,忙擡眸看過去,見那姑娘將斗篷褪下,露出一張滿是愁容的俏臉,正是沈貴妃身邊的宮女紅蔓。
紅蔓先跟着沈貴妃,後又隨在宛儷寧身邊,對宛湘寧自然是沒有甚麼好印象,也根本不願到毓秀宮裡來,但因着沈貴妃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定要來見宛湘寧,她放在忙完一天的事宜之後,匆匆而來,見到宛湘寧也不可不拜,只好跪地行禮:“奴婢參見琅華公主,給公主請安。”
宛湘寧微一擡手,道:“起來罷。”
紅蔓聽了,也不願多跪,徑直起身,微微躬身,對宛湘寧道:“公主,貴妃主子臨終前,讓奴婢務必前來見一見公主,有幾句話要帶給公主。”
宛湘寧一怔,應道:“你且說來。”
紅蔓低眸忖了一忖,應道:“娘娘說,以她之命,換二公主之命,還請公主相助。”
宛湘寧一怔,喉中一疼,鼻翼一酸,卻仍極力忍住,穩了穩心神,聲音卻仍微微有些顫抖,道:“我曾答應過她,會保全宛儷寧的性命,我如今也不曾忘,定會設法周旋的。但娘娘她…也太心急了,若再給我些時日,她們母女定是可以重聚的……”
紅蔓一怔,不曾想宛湘寧竟與沈貴妃有如此默契,喃喃問道:“莫非…公主…是想幫娘娘的?”
宛湘寧擡眸看了她一眼,並不回答,只問道:“娘娘可是飲鴆自盡?”
紅蔓凝神看着她,應道:“回公主,娘娘說,她是被四皇子所害……”
宛湘寧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省得了。”
紅蔓見話已帶到,便也不欲久留,福身行了禮便告退了。
沈貴妃薨逝,事發突然,根本讓人來不及反應,蘇皇后忙得腳不沾地,不停地在映霞宮進進出出,處理所有的後事。好不容易,待事情告一段落,她得以回坤月宮中好生休息一會子,剛端起茶盞還未放到嘴邊,便見芳苓匆匆走了進來,面色惶急,秀眉一蹙,又將茶盞放下,問道:“怎麼了?怎麼看上去這麼着急?”
芳苓應道:“回娘娘,有人在四皇子寢宮內搜出了劇毒之物,經太醫查驗,同沈貴妃娘娘所中之毒完全一樣。”
蘇皇后一聽,不由大驚,起身便欲往照竹宮去,又忖了一忖,心知茲事體大,又回身看着芳苓,吩咐道:“你去趟正德殿,將此事告知陛下,請他速來。”
芳苓應了聲“是”,便匆匆離去了。
待乾德帝趕到照竹宮時,蘇皇后、舒妃、辰妃、和妃同宛楨寧、宛湘寧已然候在正殿中了。面色蒼白的宛鍾寧頹然立於衆人之間,面無表情,無喜無悲,只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
蘇皇后見他到了,忙起身迎他上坐,又將事情簡要講了一遍。
乾德帝緊緊蹙着眉頭,凝眸看着宛鍾寧,問道:“你可有話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