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皇后聞言,有些訝異,細忖一下,應道:“招僧人入宮爲公主瞧病,只怕是於理不合的。”
宛瑤寧一聽,眸子一黯,低聲應道:“母后說的是,只是……”
“只是,如今佳兒正爲怪疾所擾,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又生枝節,爲今之計,還是先將她醫好再說,那些規矩不規矩的,哪裡比得了人命重要呢?”宛湘寧在一旁道。其實,宛瑤寧的心思,她約莫能猜出幾分,自然不願讓宛瑤寧與朗清再見面。只是,朗清的確是療傷治病的聖手,若他能將宛佳寧醫好,讓他們見一面倒也無妨,總歸是在宮裡見面,想來是出不了甚麼差錯的。
乾德帝聽了,倒也點了點頭。
蘇皇后知他心疼女兒,當下也不再多說,只道:“那便讓高公公去傳旨罷。”
宛湘寧又道:“那朗清大師是佛家高僧,若讓人持聖旨前去宣召,只怕會慢待了大師。”
蘇皇后微微頷首,又道:“那該當如何?總不好派鸞駕去接吧?”
宛湘寧笑道:“自然不必,出家人四大皆可,哪兒會在意鸞駕。”
蘇皇后不語。
倒是沈君琰略微上前一步,躬身道:“臣與朗清大師本是好友,不若由臣前去想請,想來他會願意隨臣一道入宮的。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蘇皇后一喜,笑道:“那敢情好,有勞駙馬了。”
沈君琰躬身領旨,待宛湘寧又與蘇皇后說了幾句話,便欲帶着妻子離宮回府去,不想卻又被宛儷寧攔住了去路。沈君琰一怔,眉間微微一蹙,面上依舊含着淡淡的笑,躬身道:“不知二公主還有何指教?”
宛儷寧睨了他們一眼,居高臨下地道:“今日請長姐回宮,主要便是爲了小妹之疾,如今事情未了,駙馬怎可輕易帶長姐離宮?”
沈君琰問道:“方纔已然言定,由微臣去萬佛寺請朗清大師入宮爲四公主診治。臣實在不知,二公主此言何意?”
宛儷寧冷冽道:“小妹之疾是自將軍府回宮後所患,難道將軍府與此就真的毫無干系嗎?”
宛湘寧眉間一蹙,問道:“那依你之見,將軍府與此事有何干系?”
宛儷寧眸子一暗,微微低眸,道:“這…妹妹的確不知,但若長姐許侍衛們在將軍府搜查一番,只怕妹妹便會知曉了……”
宛儷寧話音未落,沈貴妃已拍案而起,對女兒怒目而斥,道:“胡言亂語!且不說沈將軍軍功蓋世不可褻瀆,如今沈公子貴爲當朝駙馬,大公主又居於將軍府中,搜不搜查豈能容你放肆胡說?”邊說着,她側眸看了乾德帝與蘇皇后一眼,見她們面色如常,又沉聲道:“大公主一向友愛弟妹,難道將軍府內還會有甚麼害佳兒染得如此怪疾之物嗎?”
乾德帝聽了,臉色微微一沉,擡眸看了宛湘寧一眼,並未做聲。
宛湘寧聽沈貴妃言中雖在斥責宛儷寧,但那最末一句,陰陽怪氣,讓她身上的嫌疑又大了一些。
沈君琰聽罷,微微一笑,躬身道:“謝貴妃娘娘,兩位公主來寒舍做客時,微臣在一旁看着,兩位公主待大公主確是極爲親熱,大公主待妹妹自然也是極好的。兩位公主大駕光臨,將軍府闔府上下皆感榮幸之至,唯恐招呼不周,又何來害公主染疾之物?”邊說着,他側身對乾德帝施了一禮,又道:“若陛下不信,儘可去將軍府一查,臣與公主定當恭候。只是,”他微一擡眸,“若因此事,擾了大公主與陛下及四公主的骨肉情深,只怕是有些得不償失了……”
乾德帝低眸思忖,並未做聲,過了好一會子,才擡起頭來,看着宛湘寧笑了笑,柔聲道:“駙馬說的是,你一向待佳兒極好,父皇怎麼會懷疑到將軍府呢?今日的傳召頗爲突然,想來你也驚到了,先隨駙馬回府去歇着罷。”
宛湘寧輕輕舒了一口氣,福身應道:“是,多謝父皇。”
說罷,她又對蘇皇后施了一禮,側眸看了宛瑤寧一眼,便與沈君琰一同轉身去了。
蘇皇后在後面看着,這一雙璧人郎才女貌,宛如畫中人兒一般,般配的很,又見沈君琰一心護着宛湘寧,心裡倒也踏實多了,含笑看着女兒、女婿的身影漸漸去了。
剛一出暢安宮的大門,宛湘寧一把將沈君琰扯住,上前幾步看着他問道:“你方纔怎麼敢如此說話?難道你就不怕父皇真的派人去搜查將軍府嗎?”
沈君琰見她眸中似有些慌亂,心裡自然曉得她的擔心,若是杜若與君宜被搜查出來,他們的藍眸定會引來衆人的猜疑,若耶律清莬將北遼關於藍眸人的傳言同他們說了,那害得宛佳寧染疾這口黑鍋,想是會被扣在杜若與將軍府的頭上。
沈君琰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且放心,皇上一向最偏寵你,怎麼會因爲沈貴妃與二公主的幾句挑撥之語而懷疑到你身上呢?”
宛湘寧輕咬下脣,默然不語,其實宮內很多人都曉得,她從前待妹妹們並不似如今這般親近,甚至還會欺負她們,若非她如今性子大變,否則想來定有不少人會將這頂帽子扣在她的頭上罷。
沈君琰見她不語,以爲她還在擔憂,又道:“若你擔心,待我去萬佛寺時,將杜若母子帶上,讓她們在萬佛寺暫住些時日。到時哪怕朗清無法讓四公主病情好轉,皇上依舊要來搜查將軍府,咱們也不怕的。”
宛湘寧聽了,微微點了點頭,道:“那也好,只是,杜若是女子,住在萬佛寺方便嗎?”
沈君琰微微笑道:“不妨事,萬佛寺難道就沒有女香客嗎?”
宛湘寧輕輕笑着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說罷,又輕輕嘆了口氣,又擔心着宛佳寧的怪疾,道:“若你無事,還是早些去萬佛寺將朗清師父請入宮來罷,我有些擔心佳兒的身子。”
沈君琰淺笑着點了點頭,應道:“將你送回將軍府後,我便去萬佛寺。”
萬佛寺的經室內,朗清在蒲團上打坐,右手一下又一下地輕捻着念珠。不知爲何,總是心緒難平,他緩緩睜開雙眸,看着擺在長案上的那個雕花的紅漆木盒,裡面盡是些少女的釵環首飾,其中的一環玉鐲讓他眸子一沉,他曾經在宛瑤寧的手腕上見到過它。
朗清的目光微微向左一掃,見宛瑤寧曾用過的那把桐木古琴依舊置於案上,當時她在此撫琴時,腕上帶着的便是那個白玉鐲。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爲兮水裔?朝馳餘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曾經的她微微笑着,聲音清脆地道:“大師,你可識得此曲?……此曲名爲《湘夫人》,寫的是湘君企待湘夫人而不至,馳神遙望,祈之不來,盼而不見之意。我小時候便聽過,不想今日,在這寺廟中,竟又聽到了。”
樂曲聲似乎悠然而起,讓他的心內竟平添了一絲傷感。
“聞佳人兮召予,將騰駕兮偕逝。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罔薜荔兮爲帷,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爲鎮,疏石蘭兮爲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
那琴聲似乎確是近在耳邊,朗清一怔,側耳而聽,倒真的聽見一縷琴音自窗外傳來。又細聽了一會兒,他眸子一沉,沉聲道:“不是說過,不許你再寺中再奏此曲的嗎?”
話音剛落,琴聲戛然而止,只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沈君琰抱琴而入,笑道:“我想着許久未見了,突然到訪,總要帶些禮物纔是,便在外爲你彈奏一曲。若你不領情,那便算了,我不彈就是了。”
朗清擡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來,何事?”
沈君琰在他身側的蒲團上盤膝而坐,將琴置於腿上,側頭看着他道:“自然是有事相求。”
朗清又問道:“何事?”
沈君琰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案上那盒珠寶吸引住了,低眸看了許久,方看着朗清問道:“你這裡哪裡來的如此多的釵環首飾?”
朗清不動聲色地將紅漆木盒合上,淡淡道:“此乃寺中僧人下山化緣所得。”
沈君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旁的倒沒甚麼,只是那支白玉鐲看着倒很是眼熟,想是三公主的東西。”
朗清微微低眸,道:“不曉得,只曉得是位女施主罷了。”
沈君琰點了點頭,倒也沒說甚麼,只是將今日在宮中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對朗清講了。
朗清聽見是宛瑤寧舉薦她入宮爲宛佳寧診治,心內倒是一恍,思緒驀地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子,方緩了過來,道:“只怕我醫術不精,會讓你們失望。”
沈君琰道:“無妨,你且去試試便是,太醫院已束手無策,就算你真的醫不好公主,也不會有人怪罪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