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日子,倒是極爲寧靜。
宛湘寧亦覺得有些疲累,不願再多思多慮,終日窩在錦繡苑中,與沈君琰飲茶談天,倒也悠閒自得,逐漸將那些煩心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晨起,宛湘寧只覺似乎已有許久未曾出過院子了,不禁有些煩悶,便同沈君琰商議去碧坤堂陪齊夫人一起用早膳。沈君琰自然高興,爲她加了件衣服,便牽着她的手出了門。
相處已有一段時日了,齊夫人對宛湘寧已不復初時的恭謹,見他們相攜而來,便親親熱熱地迎了過去,挽着宛湘寧的手走到桌邊坐了,與他們一同說說笑笑地用了早膳。
沈君琰與宛湘寧又陪着她說了一會兒話,剛想告辭回錦繡苑去,便看見秦管家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一進門尚來不及行禮,便朝着沈君琰走了過來,雙手呈了一封書信給他,邊道:“公子,方纔朗清師父來了,留下這封書信,只說事情緊急,讓老奴速速呈給您,然後他便走了。”
沈君琰一怔,心知朗清不會無緣無故地來了又走,便將信紙取出,展開看了一眼,臉色瞬間大變,側頭對宛湘寧飛快道:“杜若被發現了,如今已被帶進宮裡去了!”
宛湘寧大驚,忙問道:“怎麼回事!?”
沈君琰搖頭,道:“我也不曉得,朗清只寫了這些。”
宛湘寧道:“既如此,我們先進宮去看看罷。”
宛湘寧匆匆點頭,便讓秦管家準備入宮的車馬,好在乾德帝一向疼她,許她可以隨時入宮,倒也省了許多繁瑣的程序。
齊夫人一聽也急了,但此事牽涉將軍府,她也無法置身事外,便說要與他們一同入宮。沈君琰與宛湘寧無暇勸阻,又覺此事確與將軍府聯繫密切,便只得應了,同她一起出門上了車。
入了西華門,守在宮門口的侍衛認得他們的身份,自然不敢阻攔,恭恭敬敬地喚了軟轎過來伺候。上了軟轎,未做片刻停留,宛湘寧吩咐宦官直接去皇后所居的坤月宮。想那杜若乃一女子,雖非後宮之人,但也該由皇后處理此事,因此便無需先去正德殿,直接去坤月宮纔好一些。
不多會兒,坤月宮便到了。
宛湘寧下了軟轎,同齊夫人和沈君琰一起往裡面去了。
剛進大門,便見芳苓腳步匆匆地自正殿出來,面色惶急地欲往外去,宛湘寧便過去攔住她,問道:“芳苓姐姐這樣急,是要去哪裡呀?”
芳苓乍一見她,驚得一愣,顧不得行禮,忙拉着她的手問道:“公主怎麼突然回宮了?奴婢正奉娘娘的懿旨,要去將軍府請公主回宮一趟呢。”
宛湘寧聽了,心下了然,杜若果然被送來了坤月宮,當即便笑道:“那倒是巧了,省了姐姐的麻煩了。”
說罷,她便擡步雨往正殿而去,不想又被芳苓從後面拉住了手,回身一看,見芳苓面色有些蒼白,看着她的眼神滿是擔憂,遲疑地道:“公主…公主可要多加小心一些……”
宛湘寧一怔,芳苓一向穩重大方,從未見她有過這般神情,心內緩緩涌起一股懼意,卻依舊佯裝輕鬆,笑道:“姐姐說哪兒的話?來給母后請安,我要小心甚麼?”說罷,便輕輕掙脫了芳苓的手,同齊夫人一起進了坤月宮正殿。
坤月宮正殿,蘇皇后着硃紅圓領寬袖織繡雲龍團紋綺羅鞠衣,外罩黃色五枚素緞寬袖大衫,佩深青色織金雲霞龍紋飾珍珠紋樣霞帔,溫婉端莊,端坐於鳳座之上。在她下首,玉階之下,六宮妃嬪分兩列端坐,香風細細、珠環翠繞,不僅沈貴妃、寧妃、華妃這樣位分高的嬪妃在此,就連馮昭儀、林美人之流位分低微的亦在座中。而在殿內,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微微顫抖着立在衆妃中間,只着一襲素色長裙,一雙藍眸澄澈透亮的杜若了。
宛湘寧穩了一下心神,緩步上前請了蘇皇后的安。
蘇皇后見到女兒,自然欣喜,忙讓她免禮平身,柔聲道:“這樣早就來了,想來是用過早膳就匆匆出了門罷,”一側眸見齊夫人隨在宛湘寧身邊,又輕笑道:“夫人也來了。”
齊夫人緩緩下拜,請了皇后與衆妃的安,起身後笑着應道:“許久未來給娘娘請安,臣妾心裡難免惦記着,聽聞公主要進宮請安,臣妾便跟着一同來了。”
蘇皇后微微笑着,道:“你倒是有心了。”
宛湘寧細細打量着,見蘇皇后雖是笑語盈盈,卻時不時地向自己這邊看上一眼,眸中隱隱有些擔憂,心內有種不好的預感,卻又說不出那是甚麼,只好將它暫且壓下去,只道:“母后,駙馬也來了,只因是男眷,不敢擅入,仍在廊下候着。”
蘇皇后一怔,微微笑道:“既如此,還不快些請駙馬進來。”
芳若應是,親自出去迎請沈君琰。
坐在蘇皇后左下首的沈貴妃掩嘴輕輕一笑,側頭對寧妃道:“你瞧咱們大公主,捨不得讓駙馬多等一下子,這樣就心疼了呢。不過也是,女生外嚮,自然是心疼自己夫君的。”
寧妃素來謹慎,不敢接話,只輕輕笑道:“公主與駙馬鶼鰈情深,自然是好的。”
宛湘寧冷眼看着,沈貴妃母女一向與她不睦,她自然不願搭理。至於寧妃,原本認爲她不過是個膽小怯懦的宮妃,但是後來宛鍾寧的所作所爲讓她觸目驚心,讓她也不得不開始懷疑,如此的恭順謹慎,真的是寧妃原本的稟性嗎?
就在此時,芳若引着沈君琰走了進來。
沈君琰依禮參拜,起身後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竟是六宮妃嬪齊聚,不由也是驚訝。
見人已到齊了,蘇皇后輕咳了一聲,有些無奈地看着宛湘寧。
這本該是她與女兒單獨商議之事,卻不想杜若被送來坤月宮時,剛巧是後宮嬪妃來此請安之時,便被她們盡數知曉,少不得要留她們在此一同商議,也讓她有些爲難。
縱使爲難,事情總是要解決的,蘇皇后穩了一下心神,問道:“湘兒,那邊的女子,你可認得?”
宛湘寧側眸一看,見杜若亦在瞧瞧擡眸看她,眸中並非惶恐,卻是一種說不出的異樣,當下便也無暇多顧,應道:“回母后,認得,她叫杜若,是將軍府的姨娘。”
蘇皇后微一沉吟,輕道:“可我們卻從未聽說過將軍府內還有位姨娘。”
齊夫人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話,杜若出身卑微,且入府後一向深居簡出,從未與外人有過接觸,因此外人知之甚少。”
蘇皇后還未應聲,沈貴妃便在一旁道:“按理說,有子嗣的侍妾,身份再低微,也不該如此對待。況且,據臣妾所知,二公子出世之時,貴府並未宴客相慶,而且竟無人知曉將軍府內竟還有位小公子,這就有些過分了。”
宛湘寧輕輕一笑,應道:“不過是個庶出的孩子,應該如何宴客相慶?”邊說着,她轉眸看了沈貴妃一眼,又道:“貴妃娘娘對將軍府如此關心,湘寧該謝過娘娘纔是。”
沈貴妃面色一沉,轉而又笑,道:“不敢當,既然公主已下嫁,我們在宮裡自然該多關心一些纔是。”
宛湘寧向四周看了一眼,並未見到沈君宜的身影,便問道:“君宜去哪裡了?”
和嬪在一旁溫婉應道:“公主不需掛心,方纔那孩子怕得在哭,臣妾便讓佳兒帶他去暢安宮裡頑了。大人們在此談事情,與小孩子無關,就讓他們一起頑罷。”
宛湘寧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多謝和嬪娘娘。”
而在一旁的沈貴妃則並不想放過方纔的話題,轉頭看着杜若問道:“此事還需問問你纔好。你可知道,沈將軍爲何將你隱在府中,不爲外人所知?”
杜若聽她問道自己,面上一驚,擡起頭來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緩了一會兒,方點頭道:“回娘娘的話,妾身知道。”
沈貴妃輕笑,道:“那你自己說一說,可好?”
杜若側眸看了宛湘寧與齊夫人一眼,眸中說不出是甚麼情愫,轉瞬便將視線移開了,看着沈貴妃應道:“是。”
宛湘寧在一旁看着,總覺得今日的杜若與往日不同,一個身份低微的異族女子,嫁人後從未與外人有過任何接觸,卻在坤月宮這樣的地方,面對啓國最尊貴的女子,絲毫不怯,雖有些惶然,卻並不畏懼,舉止有禮,言談得體,讓她覺得有些詫異。
而此時,杜若已緩緩地開了口:“諸位娘娘已見到了妾身的藍眸,妾身也無法隱瞞,此藍眸在北遼乃是不祥之兆,自古以來皆是,傳說會給所有人帶來災禍……”
話未說完,有些嬪妃已面色大變,以帕子掩住雙目,不敢再看她,唯恐爲自己帶來災禍。
蘇皇后冷靜開言,道:“在啓國,從未有過這種說法,你們也不需惶恐。”說罷,她側眸看着杜若,問道:“這邊是沈將軍不許你出來見人的原因?”
杜若淡淡道:“此其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