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合脣角輕揚,側眸看着裴滿出雲,少頃,又輕輕嘆了口氣,悶聲道:“我從來都未曾想過,當日未能及時阻攔建勳,竟會釀成今日之禍。算起來,應盡是我的責任。”
蘇皇后在一旁聽着,十分不解,問道:“林將軍此言,本宮竟都聽不懂,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正合回身,對她躬身一禮,道:“娘娘,方纔老臣候在廊下,聽陛下抱怨說老臣不識趣,其實真正不識趣的卻並非微臣,而是另有他人。”
蘇皇后循着他的話問道:“那是何人?”
林正合輕笑,道:“此人現如今乃是戴罪之身,因而不敢擅入,讓老臣代他求情,待陛下、娘娘恕其死罪之後,方敢進殿參拜。”
蘇皇后側眸看了看乾德帝,面上滿是疑惑。
乾德帝輕笑了一聲,隨意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朕早已赦了他的罪,還在外面磨蹭甚麼?”
林正合亦笑,轉身走了出去。少頃,他引着另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青年男子,身材碩長,着一身淺青色滾邊繡金絲竹葉錦袍,眉清目秀、玉面朱脣,脣邊漾着一抹輕笑,讓宛湘寧見了心口一震,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君琰……”沈君琰進門後,先行大禮參拜了乾德帝與蘇皇后,被恩准起身後,方側眸含笑看着宛湘寧,輕顰淺笑,星眸流轉,眉宇間掩不住的溫柔一片。
蘇皇后見了沈君琰自然歡喜,再見宛湘寧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掩嘴一笑,問道:“君琰因何在此?”
林正合見沈君琰亦低眸悄悄打量着宛湘寧,無奈地搖了搖頭,回道:“回稟娘娘,老臣方纔所說的那個不識趣之人便是沈君琰,若非是他硬要老臣入宮一趟,老臣絕不敢擾了陛下的清夢。”
裴滿出雲靜立在一旁,忖了好一會兒,心內猛地一驚,擡眸看着沈君琰與林正合,伸手指着他們,搖頭道:“難道……難道你們……你們昨夜……不!不會是這樣的……”
沈君琰側眸笑道:“姨娘難道不覺得奇怪?天牢的侍衛一向盡忠職守,爲何偏在昨夜睡得安穩?還有,我父親在牢中與你說的話,你不覺得有些多了嗎?”
裴滿出雲眸子一黯,緩緩地垂下頭去。
當日沈建勳剛回將軍府時,沈君琰便將從裴滿出雲衣物中發現的那條帕子給他看了。沈建勳一眼便認出那是當年定南王府的徽標,便已猜到裴滿出雲或許與定南王府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而後,沈建勳便在書房發現了沈君宜並未藏好的那封僞造的裴滿隆的親筆信,便也猜到了裴滿出雲的目的。爲了將她身上的實情套出,父子兩個便合計着使一出將計就計,已沈建勳爲誘餌,引誘裴滿出雲自己將實情說出。
因擔心自己所言不被乾德帝相信,沈君琰只得在朗清的協助下偷偷溜出將軍府,找到了德高望重的林正合,希望借他之力,能讓乾德帝相信,便可還沈建勳清白。
宣威將軍林正合本是宮裡舒妃的父親,亦是三皇子宛維寧的外祖,且爲人正直剛正不阿,在朝堂中有着極高的聲望。且林正合對自身極爲嚴苛,縱使已位極人臣,卻依然比旁人更嚴格地奉公守法,待乾德帝亦是極爲恭謹謙卑,且舒妃在宮裡淡然自若,從不介入任何紛爭,亦深得乾德帝與蘇皇后的信任。因此,對於林正合,乾德帝是極爲信任的。
按規矩,宣威將軍府中人每半年有一次機會可以入宮探望舒妃娘娘。可林正合常在軍中,自舒妃入宮起,便沒有見過幾次面了。前幾日,林正合託人給宮裡的舒妃帶了封信,信中說道心內對女兒極爲思念,企盼能得舒妃的召見。舒妃見了書信,唏噓不已,便去了坤月宮要了蘇皇后的一個恩典,傳林正合入宮,父女相見。
而在林正合入宮時,沈君琰便半遮着面貌,扮作隨行的小廝,隨他一同進了宮。舒妃是個極爲聰慧的女子,對沈建勳之事自然也有耳聞,只是她一向不願介入這些事情,便權當不知,並不理睬。但如今,她見到林正合竟冒險將沈君琰帶進宮來,便知曉了父親的心意,便也默許了沈君琰與林正合一同夜探天牢。
聽沈君琰與林正合講完,蘇皇后喜上眉梢,如此一來,沈建勳便再無任何罪過了。
昨夜裡,乾德帝已經聽林正合講過一遍了,心內對他還是極爲信任的,才如此輕易地赦免了沈君琰擅離將軍府之罪,如今又聽了一遍,再看裴滿出雲那面如死灰的神色,便知他們所言非虛,輕輕嘆了口氣,問道:“裴滿出雲,你可還有甚麼話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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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滿出雲苦笑了幾聲,低眸垂首,低聲應道:“事已至此,我還有甚麼好說的?罷了,甚麼都不說了罷。”
乾德帝垂眸,下令先將她關入天牢,並即刻將天牢中的沈建勳釋放出獄。
時至此時,衆人皆歡喜。
沈建勳出獄時,剛巧見到裴滿出雲被侍衛押着送進了天牢。凝眸相對間,裴滿出雲碧藍的眸子中盈盈含淚,微微一笑,對沈建勳道:“還未謝過將軍這些年的厚待,杜若永不敢忘。”
沈建勳回眸,見她瘦弱的身影逐漸遠去,心內不由泛起了一陣酸楚。
沈君宜年歲尚小,對這些事情毫無所知,自然不會與裴滿出雲同罪。乾德帝開恩,許沈建勳將他帶回將軍府中,由齊夫人撫養。沈建勳萬分感激地謝了恩,便由宮人引着,去毓秀宮裡將沈君宜接走了。
見沈君宜要走,宛佳寧自然是哭叫不捨,最終還是在宛湘寧的柔聲安慰中掛着眼淚抽泣着送沈君宜同沈建勳一道離去了。見沈君宜越走越遠,宛佳寧臉上掛着淚珠,淚光濛濛地看着宛湘寧,奶聲奶氣地道:“大姐姐,以後沈哥哥還會在入宮來陪佳兒頑嗎?”
宛湘寧安慰道:“自然會的,佳兒若想念君宜了,還可去將軍府裡看他呀。”
宛佳寧聽了,這才破涕爲笑。
宛湘寧回眸,與沈君琰對視了一眼,心內皆懂,沈君宜畢竟是罪人之子,且有一半的北遼血脈,只怕日後和嬪也不會允許兩個孩子親近了。
待事情平息了,乾德帝與蘇皇后皆回寢宮歇息去了,沈君琰便同宛湘寧一起留在了毓秀宮裡。
一直安靜隨在一旁的鬱青青不放心沈建勳,便陪着沈建勳一同帶着沈君宜回了將軍府。宛湘寧見了,曉得她是一番好意,想給自己與沈君琰留下獨處的機會,亦或者是三個人同處一室確是有些尷尬的,但心裡對她也不似從前那般介意的如鯁在喉了。
待衆人皆散去了,耶律清莬才從寄靈閣中出來,笑吟吟地上前對宛湘寧與沈君琰道了喜,伸手遞給了宛湘寧一個暗紅繡金絲花邊的小錦囊。
宛湘寧打開錦囊看了看,裡面是幾顆潔白剔透的小藥丸,心內一怔,擡眸看着她並未開言。
耶律清莬輕輕笑道:“這是千日醉的解藥,你們可以帶回去給沈將軍服下解毒。”
沈君琰一聽,心內一喜,當即躬身謝道:“多謝公主。”
宛湘寧有些疑惑地看着耶律清莬,輕輕笑道:“你如何捨得將解藥給我了?”
耶律清莬輕聲道:“你將北遼安插在宮裡的人除掉了,我如今無枝可依,只得來依附你了。”
宛湘寧一怔,悶聲問道:“你…你可怪我?”
耶律清莬微微一笑,道:“不怪。你有你的緣由,我自然不會怪你。況且,其實這次,你也在無意中幫了我。”
宛湘寧細忖,如今沈貴妃已被打入了冷宮,宛儷寧被責閉門思過,自然無暇顧及住在映霞宮裡的崔錦若。那崔錦若本就是沈貴妃舉薦的,蘇皇后一直不喜,如今剛好藉機將她送回了家中。至於太子妃之事,便也沒有了下文。如此一想,她確是在無意中幫耶律清莬除掉了一個勁敵。想到這裡,她又看着耶律清莬,笑道:“父皇已經下旨,解除了兄長的閉門思過。我若是你,會在此時去看一看他。”
耶律清莬一怔,又細一想,便也笑了,道:“多謝你的提點,”說罷,便輕快地轉身進了寄靈閣,想是去準備去太子宮要帶的吃食了。
沈君琰側眸,有些不解地問道:“你不是不希望她做太子妃嗎?爲何還要提點她?”
宛湘寧回眸一笑,應道:“不讓她去太子宮,難道讓她在這裡打擾我們嗎?”
沈君琰心內一顫,當即也笑了,如春花初綻一般,擁着宛湘寧轉身進了寢殿。
翌日清晨,宛湘寧與沈君琰拜別了乾德帝與蘇皇后,又去太子宮同宛攸寧說了會子話,便啓程離宮,回到了將軍府。
沈建勳平安歸來,且乾德帝親自下了詔書爲他平反,將軍府內自然是一團喜氣。齊夫人不顧沈建勳的反對,定要在府內大擺筵席,好好地慶賀一番。沈建勳原本不想如此鋪張,但見齊夫人興致盎然,且心內對她又着實有些愧疚,便也由着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