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良一怔,旋即又笑了,看着宛湘寧問道:“那依琅華公主之見,臣當求娶何人爲妻?”
宛湘寧垂眸一笑,應道:“此事原該是父皇做主的,湘寧不敢妄言。”
如此一說,倒好像耶律楚良方纔所提的要求原是妄言,亦是駁了乾德帝的面子。耶律楚良低眸思忖了一會兒,又起身對着乾德帝躬身道:“臣方纔妄言,還請陛下念臣來自北疆荒涼之地不懂啓國的規矩,恕臣不敬之罪。”
乾德帝的面色微微鬆了一些,笑着道:“無妨,不知者不罪。”
耶律楚良躬身謝了恩,便坐在席間,低低垂着眸子,並不再言語。
鼓樂錚錚,舞女嬌媚,觥籌交錯間談笑依舊,只是有的人,卻是味同嚼蠟,再也拼不出滋味。
曲終人散之時,衆人紛紛離席,三三兩兩地邊往自己宮裡走,邊低聲議論着方纔耶律楚良求親之事,暗暗地猜測着也不知哪位公主不幸,會被指婚與他去到那塞北苦寒之地。
宛湘寧同沈君琰正準備出宮回府,正立在西華門口等着馬車來接時,忽然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只見釵環叮咚、香氣習習,想來也是自宮宴中出來的。宛湘寧與沈君琰對視一眼,又凝眸看了過去,只見她越走越近,竟一路朝着他們走了過去。
瑾蘭提着宮燈,上前了幾步,映着燈光,方纔看清,來人正是馮昭儀。
馮昭儀腳步不停,徑直走到宛湘寧面前,竟直直跪了下去,哭泣着道:“求公主救救瑤寧!求公主救救瑤寧!……”
宛湘寧一怔,自然明白她的言中之意,聽她哭得悽慘,心內亦是一酸,忙讓瑾芯將她攙了起來,柔聲寬慰道:“昭儀放心,瑤兒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會想方設法地護着她,定不會讓她嫁到那塞外苦寒之地去的。”
馮昭儀擡眸,早已淚流滿面,妝都有些花了,抽泣着道:“謝謝公主!我是沒甚麼用的,甚麼都幫不了她,有我這樣的生母,也是那個孩子命苦。還請公主千萬多疼疼她,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她!來世爲公主做牛做馬,我也在所不辭!”
宛湘寧心內一酸,輕聲道:“不必太過擔心,父皇今日並未讓瑤兒赴宴,定是有他的打算的。瑤兒畢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心裡也是捨不得的。”
馮昭儀聽了,連連點頭,再三道謝,後又被宛湘寧勸慰了好一會兒,方纔安下心來,在宮人的陪伴下回萃靈宮裡去了。
回到將軍府後,沈建勳同齊夫人正在小花廳相候,細細地問了問耶律楚良入宮赴宴的細節。
宛湘寧將耶律楚良想求娶宛瑤寧之事對他們說了,面上滿是擔憂,確實爲妹妹揪着心。
齊夫人聽了,雙眉緊蹙,她對宛瑤寧亦是心疼的緊,忖了一會兒,擡眸對宛湘寧道:“此事要解,也不算難,只要爲三公主擇一如意郎君便可。”
宛湘寧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何曾不想,但也曾同母後商議過,若是越過儷寧,先爲瑤寧議親,只怕是於理不合的。可以儷寧如今的境地,若要議親,怕是更難,實在不知該如何纔好。”
齊夫人聽了,暗自思忖,知她所言有理,便也不再多言。
宛湘寧秀眉緊蹙,又想了想,嘆了一聲,又道:“若實在想不出旁的法子,我便進宮去找父皇、母后,只說年後君琰便要去禮部任職,我獨自在府中十分寂寞,讓瑤寧來錦繡苑住些日子,先將她護住纔是。”
齊夫人聽了,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可,那耶律楚良總不會來搶人罷。”
誰料,宛湘寧還未將宛瑤寧接進將軍府,宮內便又傳出了一個消息。
皇太后鳳體抱恙,後宮衆人心急如焚,蘇皇后傳下懿旨,命幾位公主於正月二十六入萬佛寺爲皇太后祈福,也祈求佛祖護佑幾位公主,爲啓國增添福祉。
公主們入萬佛寺祈福時,以年歲最長的宛儷寧爲首。
宛湘寧得知消息後,竟輕輕鬆了一口氣,如此安排,是想讓耶律楚良知曉,啓國的公主皆得佛祖護佑,而並非只有月女如此,且此行以宛儷寧爲首,也是刻意淡化宛瑤寧月女的尊榮,也是蘇皇后的苦心安排。如此看來,乾德帝與蘇皇后並不想將宛瑤寧嫁到北遼,這也讓宛湘寧心內稍稍安穩了一些。
只是無奈,人算不如天算。沈貴妃被打入冷宮之後,宛儷寧的身子一直不好,年前年後也斷斷續續地病過幾場。自除夕宮宴之後,她便一直幽居映霞宮內養病,這幾日又不知因何緣由,幾度夢魘,臥牀不起,神思昏昏,竟有些神志不清了。
映霞宮的宮人連夜去坤月宮跪求蘇皇后,求她允宛儷寧留在宮裡養病,否則只怕她也是有命出宮無命回了。蘇皇后得知後,帶了秦若離趕到了映霞宮,讓他仔仔細細地爲宛儷寧把了把脈,確是病的十分嚴重。蘇皇后一時竟有些騎虎難下,前幾日宛儷寧身子雖有些弱,卻還能晨昏定省,如今懿旨已下,她卻臥牀不起了,懿旨卻無法召回,又怕被旁人詬病刻意爲難於她,只好將她的名字從祈福的名單中去除了。
如此一來,祈福的公主便以宛瑤寧爲首了。
宛湘寧得到消息後,心內又隱隱揪起,總是覺得不安心,雖然她未在祈福的名單中,卻還是以憂心皇太后爲由,要與她們同去萬佛寺祈福。
正月二十六,幾位公主擺了依仗,浩浩蕩蕩地自宮城而出,一路往萬佛寺而去。
朗清與寺中長老又在山門外候着,身上所披的雲錦真金八吉祥寶蓮紋妝花緞袈裟,乃正月十五之時乾德帝所賜,爲奇巧之物,世上孤絕,足見乾德帝對萬佛寺的厚愛。對於耶律楚良來京求親之事,朗清亦聽沈君琰提過,本並不在意,但因其中牽涉宛瑤寧,便不自覺地留了心。
眼見着幾座鑾輿緩緩而知,朗清心內不知怎的竟有些緊張,默然低垂下了眉眼。
鑾輿緩緩而停,宛瑤寧被聽雨、倚雲引着下了輿,剛剛站定,便擡眸望了過去,見朗清一如從前的俊朗清逸,雙手合十穩穩而立,心內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漣漪,但見他低垂着眉目,並未擡眸看自己,心內又涌起一股失落之感,輕輕嘆了口氣,方扶着聽雨的手緩緩地走了過去。
朗清低垂着眸子,只見幾個素色的裙角停在了面前,並不知曉那是誰,只雙手合十躬身一禮,道:“貧僧朗清,恭迎幾位公主大駕。”
宛瑤寧輕咬下脣,頓了一頓,方輕輕道:“又來打攪大師了。大師不必多禮。”
朗清聽見熟悉的聲音,心內一顫,忙穩了穩心神,應道:“謝公主。”亦不擡眸,轉身便引着她們進了山門,入了寺門,一路往大雄寶殿去了。
宛湘寧正獨坐在大雄寶殿內候着,見他們走了進了,便起身迎了過去,輕喚了聲:“瑤兒。”
宛瑤寧乍一見她,自是歡喜,撇開心內的愁緒,強笑着應道:“姐姐。”
宛湘寧拉着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示意她不需擔心。
想是臨行前和嬪刻意叮囑過,宛佳寧今日則顯得格外乖巧,牽着義姐宛素馨的手安靜地立着,眉眼彎彎地喚了聲“大姐姐”便不再開言了。
隨在宛瑤寧身後的四位公主見了宛湘寧,皆恭謹地行了禮,而後才依着寺中長老們的安排,開始準備祈福的事宜。
祈福開始,宛瑤寧跪坐在正中,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辭,面容莊嚴肅穆。宛佳寧跪坐在宛瑤寧身後,雖也學着她的模樣,卻終究是個孩子,不過一會兒的工夫便要悄悄睜開雙眸偷偷向兩側看一看。其餘四位公主圍成半圓跪坐着,將宛瑤寧圍在了中間,她們首次參與祈福之禮,生怕出錯,一絲不苟地默唸着經文,表情甚是嚴肅。
朗清親自主持了整個儀式,心無旁騖,一心只在佛前。
儀式結束,朗清緩緩起身,走到宛瑤寧面前,低眸看了一眼,而後又將目光移開,方輕聲道:“祈福儀式結束,請公主們起身罷。”
宛佳寧聽了,喜上眉梢,早已坐不住了,輕快地跳了起來。
後面的四位公主對視了一眼,也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立在原地候着。
唯有宛瑤寧,好似並未聽見朗清之言一般,依舊靜默地坐於蒲團之上,雙眸緊閉,似乎陷入了沉思。四位公主又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她是何意,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哪裡出了岔子。
朗清微微垂眸,薄脣緊抿,頓了一頓,又道:“三公主,您可以起身了。”
宛瑤寧依舊跪坐在佛前,雙手合十,輕聲緩道:“小女宛瑤寧,一心向佛,如今心無雜念,一心只想侍於佛前,此生此世,永伴青燈古佛,爲我皇室祈福,亦爲啓國祈福。”
她的音調不高,語氣輕緩,卻一字不落地落在了衆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