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有宮婢上前稟報:“太皇太后,主上到來了。”
太皇太后喜悅:“快宣進來。”
太皇太后沒有生育,——也就是說,拓跋宏跟她沒有血緣關係。但拓跋宏自幼由太皇太后撫育,親自培養長大成人,故兩人感情倒也深厚。
沒一會兒,一個身形高挑略顯單薄的錦衣少年大步流星走進來。
小麥色膚色,眼睛細長,眼窩有些深,鼻子高挺,嘴脣紅潤……馮潤的目光落到他臉上,頓時嘴巴呈o型大張着,如遭五雷轟頂。
心裡有千萬只草裡馬呼嘯而過。
馮潤想,她真是蠢!
那天見到他,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還以爲是兒時見過面一起玩耍過的某個世家子弟。卻不曾想到,竟然是北魏帝國的當今主上拓跋宏!
他騙了她。
他說他姓元,名字是宏;他說,他叫元宏。
她竟然傻不拉嘰的信了。還不知輕重拉他去賭場,去鬥雞——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舉止言行一點也不淑女,毫不掩飾自己的肆意妄爲,落到他眼中,肯定是丟人現眼之極。
馮潤覺得沒有人比她更蠢了,
瞎了一雙純金鑲鑽狗眼,竟然不識拓跋宏。
衆人見到拓跋宏,除了太皇太后之外,全部站了起來,馮潤也跟着站起來。拓跋宏像是沒注意到一旁悔得腸子都青了的她,而是目不斜視,徑直走到太皇太后跟前行禮。
之後衆人又向拓跋宏行禮。
好不容易禮畢,馮潤站直了身子。
無意中一轉眼,看到她對面的高夫人正在情款深深情地凝望着拓跋宏,臉上堆着嫵媚的笑,星眼流波,桃腮欲暈,怎一個銷魂了得。
馮潤想不到,悶得不能再悶的小老翁,竟然也能把如此這麼一個美到極致的俏佳人迷得七葷八素。
應了高飛常常說的一句話:禽獸自有鳥人愛!
——啊,罪過罪過,竟然把北魏帝國九五之尊的主上比作禽獸!馮潤忐忑,還真嫌命長了她!
眼角的餘光,鬼鬼祟祟瞄向拓跋宏。
拓跋宏像是不曾注意到她。淺笑着,風度翩翩,動作優雅地在太皇太后身邊坐下來,嘴角隱隱噙着的笑意,如春風拂過齊放的百花般。
不知爲何,馮潤忽然覺得口很乾,舌很燥。
努力嚥了一口唾沫。
不料這口唾沫,竟然很悲催的卡在喉嚨口,嚥了幾次都沒能嚥下去,很不幸的給嗆着了,頓時憋了個滿臉通紅,終於忍不住,猛地咳嗽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朝馮潤看。
馮潤更是狼狽不堪,咳個不停。拓跋宏的目光也看了過來,他真會裝,像是不認識她,一臉疑惑:“皇祖母,這位是——”
“她是馮府二小姐馮潤。”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道:“幼時她常常進宮來,你也是見過的,怎麼?宏兒沒印象?”
拓跋宏笑,溫聲道:“原來她是馮府二小姐。她的模樣兒跟小時候不大一樣了,所以宏兒一時之間沒認出來。”
馮潤好不容易止住了咳。
大家各自復坐下來。
“宏兒——”太皇太后問:“今兒穿了一身戎裝,是準備要去御馬場騎馬?”
拓跋宏道:“回皇祖母,宏兒是去御馬場,不過不是騎馬,而是跟任城王和幾位皇弟約好了,一齊擊鞠。”
“奏摺批奏完了?”太皇太后問。
“回皇祖母,孫兒已把奏摺批奏完了。”拓跋宏恭恭敬敬回答。
太皇太后點點頭。眼中溢出了幾分溺愛,笑道:“既然奏摺已批完,理應也放鬆一下心情。宏兒,你和任城王還有幾位殿下約好了擊鞠,那就去吧。”話鋒一轉,又再道:“宏兒,帶上馮府二小姐三小姐一齊吧,畢竟你們都是兒時認識的,一起長大,也不算是外人。她們剛剛回到平城沒多久,好不容易進宮一趟,難得有這機會。”
馮清聽到沒點她的名,着急:“太皇太后,還有我呢?我也要隨着二姐三姐跟主上一齊到御馬場。”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你年齡還小,不適合玩擊鞠,還是陪哀家在宮中說說話。”
馮清不大樂意:“太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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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打斷她:“你這麼久沒到宮中來了,這次就陪陪哀家。”
馮清不敢再多言。
高夫人望向拓跋宏。撲閃着一雙楚楚動人的大眼睛,嬌滴滴央求:“陛下,妾還沒進宮之前,常常跟姐妹們一起玩擊鞠,雖說不上是精通,還是略知一二。妾也想隨着陛下一起到御馬場,看着陛下擊鞠,爲陛下助威。”
拓跋宏脣角的笑意還在。
淡淡道:“不必了,你還是留在宮中。如果時間多無處打發的話,就在安昌殿多陪陪太皇太后。”語氣輕描淡寫,不帶怒語,但說出來的話,卻透着令人不可違抗的意味。
高夫人笑容僵在臉上,訕仙的。
低下頭,心折神傷。
沒一會兒她擡起頭來看馮潤一眼。馮潤眼角的餘光,感覺到她的眼光充滿了嫉妒與恨意,不禁一驚,定定迎向她的目光,剛好看到高夫人又再低下頭,垂下眼瞼,擺弄她的衣角。
此時她臉上的表情平和,哪有半點嫉妒與恨了?
馮潤失笑。
她是人還未老,眼就先花了。真是的,她跟高夫人八竿子打不着,今兒還是第一次見面,她幹嗎要羨慕外加恨她?
如果是因爲到御馬場擊鞠原因,那更是牽強。
又不是她死皮賴臉主動提出要跟拓跋宏。再說了,一起的還有馮姍,高夫人就是嫉妒恨,也不可能單單針對她一個是不是?
向太皇太后告辭後,馮潤和馮姍隨着拓跋宏走出了安昌殿。
上了輦榻,到了宮門。
之後又再坐上馬車,往御馬場駛去。
馮潤百無聊賴,要坐相沒坐相,一點也不淑女把整個身子斜靠着馬車座上的軟塌。一邊自得其樂地吹着不成調子的口哨,痞氣十足。
拓跋宏同坐一輛馬車上。
馮姍偷眼瞄他。
不安扯扯馮潤的衣角,囁嚅:“二姐——”
馮潤不理她,口哨吹得更歡。吹着吹着,擡起頭來,看到對面的拓跋宏正凝視着她,嘴角微揚,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一雙眼睛黑森森,幽磷磷,猜不到此時此刻他想些什麼。
馮潤被他看得有點惱羞成怒。
不禁野蠻因子發作。
口哨不吹了,猛地一瞪他。惡向膽邊生,罵他:“看什麼看?沒見過像我如此的清麗脫俗嬌俏可人美得恍若三月雨潤桃花的美人兒嗎?”
拓跋宏輕挑着眉,臉上半分怒氣不曾見。
淡淡道:“美人兒朕見過多,但如你如此美麗端莊,高貴大方的美人兒,朕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話,傻子都聽得出來是譏諷。
馮潤冷哼聲,強詞奪理:“美麗端莊,高貴大方——怎麼着,我也佔了一半。美麗端莊:我佔了美麗,只要不是瞎的,都知道我長得好,是美人胚子一個;高貴大方:我佔了高貴。高,個子高挑,亭亭玉立。貴嘛,作爲太皇太后孃家的侄女,哪有不貴之理,對吧?”
馮姍心驚膽戰。
嚇得臉色慘白,直打哆嗦。
馮姍是頭腦簡單,四肢不發達的類型。她不知道,馮潤這是破罐子破摔——不,準確來說,是鋌而走險。
爲了讓拓跋宏厭惡她,不選她進宮做他嬪妃,她豁出去了。她把她的頑劣,刁蠻,肆意妄爲,表現得淋漓盡致,毫不保留。
原本以爲拓跋宏會惱怒,誰知沒有。
她低估了他的氣度。
到底是一國之君,有着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深沉。拓跋宏收回落在馮潤臉上的目光,淡淡道:“二小姐,你說得最正確不過。美麗端莊,高貴大方,你確實是佔了一半。”
彷彿很疲倦的,身子緩緩地往背後一靠,閉上雙眼假寢。俊美的五官,漸漸冷卻,神情淡漠,跟剛纔在安昌殿的溫雅判若兩人。
馮潤又再吹起不成調子的口哨。
吹得正歡間,拓跋宏忽然問:“《鳳求凰》?”他的眼睛沒睜開,聲音輕飄飄的,問得彷彿不經意。
馮潤一愣。
這才發覺,她反反覆覆吹的,是《鳳求凰》的曲子。
不回答拓跋宏的話。眼珠子一轉,忽生出惡作劇,張嘴放聲唱起來:“……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原本優美動聽的《鳳求凰》歌曲,被馮潤唱得撕雲裂帛。
拓跋宏淡定得很。
眼睛仍然沒睜開,神色如常,繼續閉目養神。倒是馮姍,被馮潤的歌聲驚得七魂少了六魄,到最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終於忍無可忍伸手捂住了耳朵。
馮潤繼續唱:“……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在馮潤鬼哭狼嚎的歌聲中,馬車駛入皇家御馬場。
御馬場氣派非常。
掩映於一片蒼松翠柏之中,周邊有瑰麗輝煌典雅幽靜的樓閣曲廊,碧水清流環繞山石林木間。
馬場寬闊,幾乎望不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