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哪裡,錢老爺勿需擔憂。事情輕重緩急我是知道的。這不是錢老爺是自家人,我忍不住吐吐怨氣罷了。”安之甫慌忙道。
錢裴又微笑起來:“那也是的,心裡有怨在所難免。只是吐完了怨氣,該辦的事莫要忘了。大姑娘不上門請安,安老爺也得去她那兒聯絡聯絡,莫要太疏遠了纔好。我這頭,還等着安老爺的消息呢。”
“是,是。”安之甫忙說都安排好了。由二女兒安若希去聯絡姐妹情誼,無論如何,事情定會辦得妥當。一番說辭,就差拍胸|脯寫字據做保了,錢裴這才滿意而去。
一棟二層小樓裡,安若晨小心觀察四周,趁着無人潛進二樓一間屋內。屋裡陳設簡單,只一窄牀和書桌,書桌放着幾本書冊。安若晨翻了翻,把書冊放回原位,正欲拉開抽屜時聽得屋外過廊有腳步聲響。安若晨很緊張,加快了動作。
抽屜裡有些雜物,雜物下面掩着一本小冊子。
腳步聲停在了屋門口。
安若晨翻了翻冊子,裡頭列着好些人名地址及數字,正是她要找的東西。她將冊子塞進懷裡,一把推開了窗戶。
屋外頭的人開始推門。
安若晨踩上了窗戶往外爬。攀到窗外時看了看,樓頂有上翹檐角可用。她一手攀着窗框一手抖出袖中的爪索,爪索飛向檐角,爪頭在檐角上繞了幾圈,捆住了。
屋外的人發現屋門從裡頭被扣住了,開始用力撞門。
安若晨咬緊牙關,握緊爪索繩一拉,從窗戶前盪開了。
房門這時被撞開,屋裡除了洞開的窗戶,什麼異樣都沒有。來人朝窗戶走去。
安若晨被吊在樓角,抓着索繩努力向上爬,還沒爬上多少,兩隻胳膊已然無力。當屋內人從窗戶探出頭來時,她尖叫一聲,失手摔了下去。
“撲”的一聲,安若晨摔在了一張大網裡。
她喘着粗氣,簡直不想爬起來了。
一旁忽然走出來一人,扯着網子道:“爲何不往下滑?”
“將軍。”安若晨認真報告,“前頭往下逃都死八回了。”不是摔死的就是遇到伏兵。“我想着到屋頂上躲一躲,也許能找到更安全的退路。”
扯網那人正是龍大。他此刻一臉嚴肅問:“我是怎麼說的?”
“空有對策,無能爲力。”這是她被斥得最多的一句話。
“莫做自己辦不到的事。”龍大臉闆闆地糾正。“你的力氣,根本就爬不上去。只會再摔死一回。”
安若晨很想說自己也是試着爬了才確定真的爬不了。但她不敢駁嘴,乖乖從網子上翻下來。
那日龍大同意她可以出任務後,又與她說了一番大道理,然後囑咐她得學這個學那個練這個練那個。安若晨很激動的一一答應。正應得順嘴時龍大忽然道:“便讓宗將軍親自教你可好?”
誘敵之計啊,安若晨猛地反應過來,硬生生把嘴邊的“好”字咽回去了。
“將軍,我爲將軍辦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事情輕重,我曉得。我的性命,我妹妹的性命,都排在大蕭安危的後頭,排在平南郡全郡老百姓安寧的後頭。將軍予我的大恩,我傾盡一世亦難相報。細作雖可能以俊俏公子相誘,許我終身未來,但我定不會心亂。所以將軍不必用宗將軍相誘。這般犧牲了宗將軍,將軍損失一員大將,也是不妥啊。”
“犧牲?”當時龍大的表情頗微妙,安若晨還沒來得及琢磨,龍大卻道:“姑娘既是不願宗將軍教導,那便由本將軍親自來吧。”
“……”安若晨傻眼,等等,剛纔他們說的是什麼事來着?
“我素來嚴厲,姑娘請多努力。”
“……”
總之從那日起,龍大每日抽空指點教導她。給了她些小巧兵器工具,比如可做匕首之用的髮簪,可攀爬懸吊的爪索,裝有迷|藥的腰釦等等。一招一式,一步一句地教她。她氣力不足,便要求她每日練習。還會時不時考覈她應急對策等等。
這日便是讓她去事先佈置好的樓裡取名冊。結果安若晨取一回死一回。死一回便重來一回。
安若晨爬下網子,從懷裡掏出名冊:“將軍,這回好歹你們找到我屍體後能找出名冊來。”
龍大掃了一眼:“這是假的。”
安若晨吃驚。
龍大道:“你自己說,爲何是假的。”
安若晨仔細再翻了一翻,沮喪地咬脣,還真是假的。“太新了。墨跡都太新了,全一樣。”名冊陸陸續續記錄,墨跡該是有舊有新,這本全一樣,是一口氣抄完的。她在屋裡翻找時太緊張着急,沒留心這一點。
“所以我們會在你的屍體上找到一本假名冊。”
安若晨吐口氣,又累又灰心。
招福酒樓裡,解先生坐在間雅室裡吃着飯,邊吃邊聽站在他桌邊的人報事。他慢條斯理地把嘴裡的飯菜全咽乾淨了,擦了擦嘴,這才道:“那些個姑娘沒關係,就算龍大將她們全抓了嚴刑逼供都問不出什麼來。除了徐婆子常找她們聊天問消息,她們什麼都不知道。還跟從前一般就好。”
桌邊站着的那人應了“是”。
解先生又道:“龍大對安若晨很特別,讓她做管事,從軍中調了人手專給她護衛,還親自教導指點她。暫時還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安若晨定會來這兒刺探,你得心裡有數,莫低估她。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定要仔細留心,她的一舉一動,全是龍大的囑咐。”
那人趕緊又應了。之後無事,那人退了下去,解先生獨自在雅間用餐。
解先生用完了飯,付好賬,從招福酒樓的正堂廳出去,掌櫃的與他打招呼,問他餐點是否滿意。他笑應告辭。出了酒樓又到了對面的茶行挑了些茶葉,與茶行老闆一起喝了茶聊了天,幾位熟客似乎也與他相識,數人一起說笑,還討論了些玉器古玩。最後解先生拿着茶葉出來,招了轎子,回府去了。自在輕鬆得一如中蘭城裡的任何一位普通人。
安若希對去找安若晨套近乎很是不情願,這日終下了決心找譚氏相談,欲推拒此事。
“娘,女兒這些天日日苦思與姐姐見面後該如何說,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麼好對策來。娘想想,從前女兒與她並不算親近。事實上,仔細一琢磨,她與家裡任何人都算不得親近,只與四妹好些。她走的時候是那般情景,爲了退掉那婚事,竟與家裡也決裂了。我去示個好又能如何?她將我罵一頓趕出來,她是解了氣撒了怨,那下回呢?我總不能說上回姐姐將我罵了,我再來討個罵。再下下回呢?難不成我說這回我還想聽聽姐姐罵我?這般卑賤,她定會疑心,要想從她那處套消息可是套不出什麼來。娘,我想過了,如今能讓大姐關心,能讓她願意一直見我,必須得有她關切的事,比如說四妹的行蹤。不如這般,我們再等等,等有了四妹的消息,我就趕緊去與大姐報信,她定會見我,且還巴巴地求着我再找她。”
譚氏罵道:“你這腦子轉了半天只想到這個?你四妹是生是死都不曉得,哪來的消息?官府那頭都找不到,我們還能怎麼找?要等到有芳兒的消息纔去見,那這輩子怕是也不用見了。這事得速辦。昨日錢老爺過來便是爲了此事,他問你爹爹那賤人出來走動了,可有與咱家裡聯絡,問你爹爹如何打算。這意思可是清楚明白,錢老爺希望咱家穩住安若晨,如今這事只能你去辦。她要得意便讓她得意去,她罵你你便聽着,裝個可憐哭上一哭,便說她走後家裡大亂,你也無人可訴,只得找找她。畢竟姐妹一場,唯有她能懂你難處。也不必怕沒由頭說話,你便說咱家與錢府的婚事退得不光彩,錢老爺仍有意結親,你爹正與他商量呢,你害怕這婚事真談成,便得由你嫁,請她幫你想法子。”
安若希心一沉,事情總歸還是繞到這裡了嗎?
“你大姐便是爲了抗這婚事才跑的,你這般說,她定然不會無動於衷,幫不幫你,這事她也會惦記在心裡頭。幸災樂禍也好,同情也罷,她必會好奇最後結果如何。這般你便能與她多見幾次面……”
“爹爹真會與錢老爺商議婚事嗎?”安若希打斷母親的話,問了。
譚氏摸着女兒的頭,微笑道:“哪能還真結親,之前鬧得還不夠嗎?就算議了這事,也是做做樣子,做給那賤人看的。正如你說的,不然拿什麼由頭與她說話。必得有事讓她勾心,她一心報復咱家,這事該是正中她下懷,你且與她這般說,聽聽她是如何應的,然後隨機應變,回來我們再商議對策。她越是沒安好心腸想看你的笑話,這事就越好辦了。要引她上勾,便容易得很。”
“可是……”安若希還待努力推辭,卻聽得屋外譚氏的大丫頭喝道:“宋嬤嬤!你在此處做甚?!”
譚氏聞言緊皺眉頭,起身往外去。安若希忙跟在其後。
待出了去,見着譚氏的大丫頭領着個小丫頭,將安若晨的老奶孃堵在屋外牆角。大丫頭見着了譚氏,叫道:“夫人,正想差人去稟告,我給夫人拿果子來,正遇着這老奴躲在夫人窗下偷聽呢,鬼鬼祟祟的,做賊的模樣。”
老奶孃平素不做虧心事,如今被逮了個正着,很是慌張,但仍嘴硬辯道:“我哪兒有偷聽,我是想來問問二夫人可有我家大姑娘的消息,正巧路過這兒,便見着你了。”
譚氏的大丫頭跟着譚氏多年,早已學會主子的擺威,當下喝道:“你這老婦滿嘴胡言,全府上下誰人不知,老爺幾番吩咐在府裡不準探問討論猜測大姑娘之事,你們有膽子的,躲在院子裡哭哭便罷了,還敢來找夫人打聽消息?唬弄誰呢?你明明就是貓在窗下偷聽,我瞧得清清楚楚的。做這般的齷齪事竟敢做到我們夫人的院裡來了,你好大的膽子!”
安若希看着驚慌失措的老奶孃,計上心來,忙道:“娘,上回我也曾在你院外見着宋嬤嬤鬼鬼祟祟,當時未多想,如今看來,她該是不止一次偷聽。方纔我們所議之事肯定都被她聽到了,那些打算,她也定是知曉了。她定會告訴姐姐的。這些由頭不能再用,我去與姐姐說,她必是不能信的。爹爹與錢老爺也不必假裝議親了,不然到時弄得兩邊難看,將錢老爺又得罪了。這般吧,我們再從長計議,再想新辦法。”
譚氏盯着老奶孃看,女兒的話讓她越聽越氣。這老賤奴竟然敢!好你個安若晨,一邊在外頭擺威風讓他們安家丟盡顏面,一邊還敢在府裡安排內應內賊。真是好!若是不教訓回來,那賤人還道他們安家好欺負了!
“來人!”譚氏一聲怒喝,指着老奶孃罵道:“將這賤奴押起來,打她個二十杖。日後誰還敢偷聽主子說話,到處碎嘴,或是串通外人謀害主子家的,便是她這個下場!”
兩個僕役衝上前去將老奶孃按倒在地,老奶孃掙扎着大罵:“你纔是賤人。我可不是你們這骯髒安府的奴才,我只認我家小姐和姑娘是主子,你們安府沒我的賣身契,我不是你們的奴才,我站在你們這兒都嫌地髒……”
“掌她的嘴!”譚氏怒喝。
僕役將老奶孃用力拉了起來,揚手啪|啪|啪狠狠連扇老奶孃幾記耳光,老奶孃的臉立時顯了紅腫,嘴角流血,眼角也被刮出血痕。僕役下手極重,老奶孃只覺得臉頰火|辣辣地疼,腦袋嗡嗡作響,想再罵,一張嘴另一記耳光又扇了過來。
“將她拖下去,給我狠狠地打。”譚氏怒火沖天。
安若希瞪着眼前場景,嚇得臉色發白。自小她見過許多教訓打罵下人的場面,自己也曾動手掌摑丫頭,但她方纔一腦子只想着如何擺脫與錢裴的婚事,如何不捲入與大姐的糾葛中,不料卻使得老奶孃受這一番痛揍。安若希第一反應便是糟糕,事情若是傳到了安若晨的耳裡,教她以爲事情是自己乾的,轉而來對付自己,那她豈不是又多一個麻煩?
安若希僵立在那兒,看着老奶孃被拖了下去,不見了蹤影,只是怒罵與痛叫遠遠傳來,安若希心虛得厲害。她忙與譚氏道:“娘,莫將宋嬤嬤打壞了,教訓一番便好。她年紀大了,怕會受不住。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與姐姐說?”
譚氏怒道:“不收拾她,有些什麼風言風語傳到安若晨的耳裡,招了她的防心,只怕你連與她說話的機會都沒了。”想到這兒,她忙囑咐一旁的大丫環:“你去,盯着這事,將那老婦押到柴房去,不許大房那兒的人靠近,沒我的囑咐,誰也不許與那老婦說話,打完了,把她的嘴堵上。誰敢碎嘴多一句話,被我知曉了,都與她一般下場。”
大丫環得了令趕緊去了。譚氏讓安若希回房,好好想想怎麼與安若晨說話,她自己要去找安之甫,將事情稟了,讓安之甫拿主意發落。
安若希不敢多言,回到屋裡,心神不定,越想越是害怕。從前是小看了大姐,沒料到她能有如此手段,人人以爲女兒家欲攀上高枝只能靠美色,做妻做妾討歡心,大姐卻是看穿了這些個都不管用,走了另一條路。如今她大搖大擺,狠狠打了他們安家的臉。她既是如此厲害,若知道今日老奶孃被她們這般打罵,會不會又恨上了一筆。而偏偏是她要被送去找教訓,被大姐辱罵,回來還得被爹爹孃親斥責辦事不力,最後還要被送到錢裴那兒換好處。
安若希越想心越冷。不行,她不能這樣,她不甘心。明明在安家女兒裡,她是最得勢最受|寵|的那個,她總以爲日後她會是最風光的,能把其他姐妹都比下去,她們羨慕她,巴結她,討好她。可爲什麼最後到頭來最苦最慘的卻是她?她不甘心,她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
晚飯時,安之甫讓各房到堂廳一起用的飯,飯桌上的氣氛很不好。冷冷吃完,冷冷撤桌。最後是安之甫的訓話。訓的內容無非就是那些,各房務必管好下人,管好嘴|巴,從前說的規矩不是說着玩的,今日便有下人犯事,已經嚴懲,各房需引以爲戒,若是哪房的下人犯了規矩,整個院子一起受罰。
二房譚氏等安之甫說完,附合着說了些管教之言,儼然一副主母模樣。三房薛氏忙應聲說老爺二姐說的都是,她院裡的下人都是規規矩矩的,她會更嚴厲的管教,絕不會出差錯。倒是大房那頭沒了主子管着,還得二姐多操些心。
譚氏聽得心裡惱火卻又發作不得。這般編排的意思是將大房那頭犯的錯也栽到她頭上,搭着老爺方纔說完的整個院子一起受罰的話,倒是暗指她這二房整院子要跟着今日那賤奴一起受罰纔是了?但她先前擺出主母架式,大房又確是沒了主子管教,她若不背了這責,方纔擺的架式便是笑話了。
譚氏握了握拳,暗自嚥下這口氣。對安之甫道:“老爺,三妹說得有理,大房那頭沒人掌事確是不行,不如今後就交給我來處置吧。”強調了“今後”二字,特意將自己與之前老奶孃犯錯的事摘了乾淨。
安之甫哪聽得出這些婦人家話裡暗藏的勾心鬥角,一肚子火還沒撒完,譚氏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薛氏忙又說辛苦二姐操勞云云,心中頗有些得意。大房院子本就是安府裡最不討好的一撥,正室的地方,妾室哪裡好管。管得多了落人口舌,管得少了惹老爺不快。
從前但凡有點什麼差錯都是大姑娘安若晨的錯,如今安若晨已走,大房那地方就更是尷尬。老爺對哪房妾室均未扶正,也沒聽說有另娶的打算,大房那院子頗有些守着名分的意思。當初正室範心嫺也正是極在意名分的,老爺一日不發話,她們幾房妾室一日便無出頭之日。
譚氏平素強勢,裡裡外外均要佔着好處,時常擺出管教各房的架式,真當自己是主母似的,薛氏積怨已久,趁着今日將這燙手山芋塞進譚氏手裡。譚氏料理掉大房院子,安若晨定會記恨。誰知道日後會怎樣呢?反正如今她們幾房誰也扳不倒譚氏,便幫她樹樹敵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