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寒流

三、寒流

“咱們所有人就縣長按時上班,沒有請過一次假。”

有一次花臉當衆說,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說,我目光看着他,想看出他真實的意思,可是看出他的目光中有些不屑。這讓我有些生氣了,這傢伙,就他的班我也替他值過好幾次了,可是看出來他並沒有領情,這些傢伙們的班我都頂過,似乎都沒有人領情。

我只好笑了笑,裝作被人欣賞的樣子。看來我真是很傻,不知道這工作可不只是我一個人的。

我清楚這是實情,可是並不得意。誰讓我在意這份工作呢。

說實話,我怕冷不丁就被攆回家去。在這座繁華的城市裡,我沒有熟人,沒有那些有本事可以依靠的親戚,可以隨便給找個活幹。如果真的被攆回家了,我可能連一份吃飯的臨時工作都找不着呢。我敢不小心嗎?我可是指望這個工作養家餬口呢。

這些傢伙叫我縣長,是因爲我瞎操心,還一副理所當然有神態。其實我清楚,這些傢伙們都在嘲笑我。

我當然也會不高興。不是每個人的班我都願意頂的。尤其有些人連招呼都有不打,他就會讓你這麼呆着,有時交班時甚至連個人影都見不着,這時你還不敢離開,你只有生氣的份。可是你又不能爲了這種事和人翻臉。

我只有忍着,我自己給自己安慰,對自己笑一笑什麼的。

我說:如果我現在不好好工作,將來要去努力地找工作時,豈不悲慘?算了,算了,管好自己吧。讓自己開心吧,如果真的想長久地幹下去的話,就別去計較那麼多了。而且,我不好好地幹能行嗎,我能和這些傢伙們比嗎。

這種日子過的其實很無奈。

在漫長的冬季,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灰濛濛的天空上一輪朝陽從東方升起,又一次次目送這輪朝陽變成夕陽。

在這種寂寞地守護中,我變得越來越不安份。我是說,如果再不發工資,再這麼靠下去,再看不到希望,我是不是應該選擇離開?

我常常嘲笑我自己,我真是個愚蠢的傢伙。我看得很遠,我看的很高,明白自己眼前危機四伏的現狀必須改變,不然將來會很恐怖,我真應該做些什麼。我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又一個的計劃,可是我從來沒有勇氣去嘗試;我真是個懶惰的傢伙。我的口頭禪就是:

“要不,等到明天吧。”

可是我知道,到了明天我什麼也不會去做。我缺乏勇氣,懼怕去嘗試;我猶豫,軟弱。尤其當面臨選擇時,更是如此;我過一天算一天,可是還不甘心。我憂心忡忡,因爲我毫無作爲,哪怕只是爲了生計,我也應該做些什麼。

我知道,我這樣下去要倒黴的。如果突然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我簡直我法應對。比如突然來個裁員,比如這個項目最終上不了馬,我真不知道,那時我該怎麼辦。

有許多的時候,我被自己所厭惡。可是我一直在習慣等待中打發日子。

年初,我就預感到,今年我要倒黴了。這個預兆是這麼明顯,在我心中滑過深刻的痕跡,揮都揮不去,我爲此不安。

好的預兆從來沒有降臨,壞消息一猜就準。

嗯,我有預兆,每當我有什麼倒黴事,我都能預感到。比如說那年我出去打工,我就預感到了。

那一年我就很倒黴。

就是那一年,我不但沒掙到錢不說,當老闆困難時,我還給老闆墊了一千多塊錢,擺出一副很仗義的嘴臉。說起來可笑,做起來卻是實情,這錢就永遠的打了水漂。

可是老闆根本不領情,反而認爲是理所當然的。他騙山,騙水,騙吃騙喝,可是最喜歡騙的就是給他幹活的人。

從此我怕了被稱爲老闆的傢伙們。在我的眼裡,他們就是一羣的騙子。可是我對騙子很無奈。

嗯,我現在心中的不安,就和那年一模一樣。如果你真讓我說,這種倒黴的預兆到底是什麼,我卻說不出所以然來。我是個比較迷信的傢伙,我相信這倒黴的預兆是絕對真實的——即便是年前,我們拖欠的工資全部補清了,我還在這兒幹活,守着這個院子,什麼不幸的事也沒有發生,我還是不能消除心中不祥的預兆;即便是我現在還不知道,我究竟碰上什麼倒黴事,可是這種倒黴的心情一直陪伴着我,像陰魂一樣不能驅散。

我討厭這種陰鬱的心情,就像孤雨綿綿的天空總是見不着太陽一樣,這讓我心煩氣燥,我是我又說不上來我到底煩什麼。我想,大概是守着這破爛院子太長的原故吧。

如果想有個好心情,也許需要改變點什麼,可是我究竟想改變我什麼?我也不知道。嗯,也許工資月月發放,再不用爲將來擔心,這樣,我也許不會是這種心情。

事情很快向着我預感到的糟糕方向發展了。我甚至都無暇顧及我的情緒是不是太壞。

再說,我按部就班,別人卻無所謂。這種事總叫人沮喪。

我是說,那該死的老闆有一天不打招呼突然來到我們守護的院子裡來了。

恰巧是眯眼和花臉當班。這位老闆在門前打了半個小時的喇叭,花臉和眯眼才從睡夢中醒來,他們懶懶散散地出來看究竟,緩慢的將門打開。嘴裡還不停的嘟囔,到底是誰這樣把喇叭摁得震天響,把這裡當成了什麼地方。

後來兩個傢伙就慌了,因爲大廳沒有打掃,桌子沒有擦拭,椅子不在它應該在的地方,地毯更是許久沒有用吸塵器清洗了。樓上的房間更是鋪了一層塵土。老天,看看那副零亂的樣子吧,要知道,這該死的院子用十多個人守着呢,原來整座院子都應該始終保持整潔。可是老闆來時,這兒只有兩個人,還都在睡覺。大廳裡亂得一塌胡塗。

整個一個海嘯發生過生的狼籍情景。

花臉和眯眼手忙腳亂地當着老闆的面收拾屋子,老闆要看實驗室,他們屁顛屁顛地跟着。自從專家走後,這兒再沒有人進去過,更不用說晴掃了。

那裡面儀器髒的如同被埋葬了。當老闆給經理打電話時,他們也手足無措地在一邊聽着。有些話老闆顯然不願意讓他們聽到,說的全是火星文。最終老闆不高興地走了,他問經理:

那些上班的人都到哪兒去了,怎麼這裡只有兩個人,而且都在睡覺,他打了半個小時的喇叭也沒有人開門……。

這是位非常挑剔的老闆,他本來就對我們的工作就不滿意,專家在時,他已挑出了很多的毛病。那時他就有心裁員了,如果沒有經理罩着,我敢說,十個傢伙已有八個混蛋卷鋪蓋滾蛋了。

現在真的惹事了。

嗯,從某方面來說,我也坐的並不好,如果我自己將那裡面的東西都按時清洗一番,將地打掃乾淨,也許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吧。

可是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我是說,其實我也開始和他們一樣了,變得挑剔和與這些傢伙一樣開始比較了。

憑什麼別人幹那麼少,我幹那麼多。

事後我想,其實還是這幫傢伙聰明,他們知道,不管你怎麼幹,你做了什麼,你我最終都面臨相同的命運,你我的機會是均等的,在命運面臨選擇時,其實與好好幹並沒有多少關係,所以,好好幹和湊合着幹顯得並不重要了,不是有個木桶的原理嗎,說得也許就是這個道理,可是倒黴的不是那塊短板,是那隻木桶。

下午,經理開車過來,問眯眼怎麼回事?

花臉早早地躲到一邊去了,他是個聰明的傢伙,一直都非常聰明,聰明的從來都沒有吃過虧,他知道什麼話可以說,什麼事可以,這個時候應該躲開。

眯眼仰起並不高傲的頭,一隻眼睛向外,一隻向裡,渾身散發着冤枉的氣息,在他身上下起了六月的大雪。被經理一問就叫苦不迭起來了。這傢伙向來嘴硬,從來就沒有承認錯誤的時候,就算是被抓住了,也會說出幾十種理由出來。眯眼堅持說:他們並沒有睡覺,他們按時開門了,衛生也打掃了,工作到位,待人熱情,老闆走時還誇獎他們兩人了。

可是老闆怎麼一走就生氣了呢。

至於老闆爲什麼不滿意,他也不知道爲什麼。

眯眼裝傻。他向來會裝傻。

“我們真的將屋子好好打掃了。”

眯眼信誓旦旦的說,這位老闆在沒事找事吧。這樣一說,經理也沒了脾氣。

經理無奈地看了眯眼半天,這才嘆了口氣。

“你們自己憑良心說,這院子是不是隻要兩個人就夠了,真的需要那麼多人嗎?你們還在混,看你們還能混到什麼時候。”

經理很清楚我們這幫傢伙的爲人。死不認賬,不見棺材不落淚,見了棺材還要一個先墊背的人。

經理也擔心我們有混不下去的時候。

花臉隨後也過來了。這傢伙將停在院子裡的一輛車打打掃乾淨,很乖巧的將經理的車開去洗了。

經理不過問了他兩句,便不在說什麼。

嗯,眯眼陪着經理進向個房間看了一圈,又叮囑的幾句,這纔開車走了。

兩個傢伙纔沒事人一樣。

經理隨後電話打給了老驢,老驢一聽便急忙給每個人打電話了。他的口吻嚴厲,我一聽便感覺到不妙了。

“你趕快過來,花臉和眯眼惹事了。”

當天我們便全都聽說了,我急忙趕了過去。

我的心撲騰、撲騰的跳。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不一會兒,我們便聚在了一起。看着花臉和眯眼兩人了。

花臉和眯眼信誓旦旦。說老闆不過是在冤枉他們,是造他們的謠;是讓他們名譽掃地;是居心叵測;是故意爲裁員尋找口實。

我看了花臉一眼,又看了眯眼,眼睛滿臉的氣憤,好像真是被冤枉了,現在正在找人說理呢。

花臉則一臉含笑,彷彿十分認可眯眼說的話。

我只好看看所有人的表情,老蔫一眼的不相信,大頭則只是低頭在沉思,蝦皮將他外星人的眼睛睜的更大,老驢則無可奈何,原本他是想借這個機會好好批評一下眯眼和花臉的,可是如此一來,倒是不知道說什麼。

後來老驢還是說了,說到了分工,說到了每天的工作必須完成,說到了既然幹這個工作,就要幹好,不想幹趁早自己找活路。

我呆瓜都不吭聲,可是從平時幹活的表現上就可以想到,這兩個傢伙在幹什麼。

所以大家寧可相信老闆的話,也不願意相信眯眼和花臉詛咒發誓。

嗯,我不瞭解花臉,我向來不瞭解他,我和他不熟,這傢伙總是笑眯眼的,臉上笑嘻嘻,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一看就是那種喜歡在背後扎刀子的那種人。

可是我太瞭解眯眼了。他是那種把屎橛子含到嘴裡,也不會承認****的人。

這小子每隔一段時間,總要惹出一些事來。我相信,老闆來時他正在睡覺,平時只要有機會,他總是會躺在牀上,一躺就是一天。不管誰提出來說出去巡視一下院子,或者別的什麼,眯眼從不響應。不管你怎麼說,怎麼樣暗示,眯眼動都不會動一下,除非你直截了當地給他說,不然,他對於任何讓他出力的事,全都裝着聽不見。

這小子怕當官的,可是當官的只要口氣軟,他也就不在乎了。這小子除了錢什麼都不在乎,你就是當面罵他,只要不讓他在錢上有損失,他就不在乎。

我和他在一起工作了許多年了,我瞭解他,不管誰和他在一起搭夥幹活,吃虧的總會是另外的那個人。沒有多久,搭夥的傢伙就會去找領導幹部,聲稱堅決不和眯眼一個班了,堅決要求調班,哪怕是苦一點的崗位了行,只要別和眯眼一個班。

這個人、那個人不願意和他一個班,他甚至連臉色都不會變一下。

這小子懶得出奇,他不幹還願意指揮別人,讓別人如何如何幹,他指手畫腳,口氣焉然是個領導。

他真是個混蛋,不管誰說他,他都不在乎。我是說。你就是把唾沫啐到他臉上,只要不扣他工資,他也不在乎。

可是這傢伙在家裡卻非常勤快,他家裡收拾的非常整潔,甚至不用他家人操心家務。他真是做到了公私分明。

在單位上,他從不主動幹這幹那,他隨地吐痰,亂扔菸頭,隨地小便。爲了這,不知道多少人說過他。可是這小子從不在意。你只要和他坐在一起,稍微留意他一下,就會看到他一會兒就吐一口痰,濃濃地把下一堆,哪怕是鋪着大理石的地面,哪怕潔淨的可以照出人影的地板,哪怕是別人剛剛打掃過的地方,這個傢伙也不在乎;在他家裡,他絕對不會隨地吐痰,亂扔垃圾,他甚至不會在自己家裡的衛生間裡解大便。

他害怕自己的大便把自己的房子給薰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