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相府位於城東西北角,高檐翹脊,碧瓦朱甍,門前兩座漢白玉的獅子更是威武肅然,此刻,姚莫婉氣喘吁吁的直衝進府門。
“三小姐,莫不是後面有狗追你?跑的這麼快?”府門口,在姚府做了二十年管家的姚圖狐疑看向姚莫婉,語氣雖少了謙恭,卻多了和藹。姚莫婉彷彿沒聽到姚圖的搭訕,只在府門喘息片刻,便瘋了一般衝向自己母親莫離的淑景軒。
見姚莫婉如丟了命似的跑進府裡,姚圖下意識走出府門,四處遙望卻未見任何異常,不由垂頭輕嘆,以三小姐的容貌,若非智商問題,必會與大小姐和二小姐一樣封妃受寵。
穿過庭院,繞過九曲迴廊,姚莫婉以疾風般的速度穿過淑景軒拱門的時候,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刺耳的叫囂。
“老爺,你瘋了!妾身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責罰妾身?”碧藻色的理石地面上,一風韻猶存美婦單手捂着紅腫的臉頰,細長的丹鳳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着褐紫色寬袖錦袍,身材尚算勻稱,長相儒雅,眉宇間儼然學士風範,幽深的眸沉靜內斂,其間的厲芒透着掩飾不住的老謀深算。此人正是大楚宰相姚震庭,而地上被他打落金簪的美婦便是他的正室,姚素鸞的生母,竇香蘭。
此刻,姚震庭發雷霆之怒,雙目怒視竇香蘭,手指狠指着牀榻上已經沒了氣息的莫離,低聲吼道
“你這個毒婦!平日裡你怎樣欺負莫離,甚至朝她的飲食裡下慢性毒藥,令她身體虛弱,這些老夫都可以容忍你!可你居然把她毒死!身爲正室,你心胸狹窄,狠毒狹隘!老夫也容不下你了!”姚震庭冷嗤開口,冰冷的眸沒有一絲溫度。
“老爺說對了,就是妾身毒死的她!從老爺醉酒寵幸她那天開始,妾身心裡就有一根刺!是妾身仁慈,寬容她生下姚莫心那個賤種!卻硬生搶了素鸞的皇后之位!若不是在她懷上姚莫婉的時候妾身給她下了慢性毒藥,那個姚莫婉也必像她姐姐一樣狐媚!雖然姚莫婉命大沒有胎死腹中,不過還好生下來就是個白癡!”竇香蘭面目猙獰的瞪着牀榻上的莫離,解恨般低吼。
‘啪—’就在竇香蘭肆意謾罵的時候,姚震庭的巴掌再一次掃了過來。
“既然你已經承認,那老夫就大義滅親,親自送你去刑部!”姚震庭狠戾開口,正欲上前拖起竇香蘭,卻被其攔了下來
“老爺還是先看過這箋密報,再動手不遲!”竇香蘭猛的甩開姚震庭的手掌,將袖內宣紙扔了過去。姚震庭猶豫片刻,終是俯身撿起字箋
看着手中字箋,姚震庭臉色青紫交疊,如翻書般變化極快,直至最後,姚震庭微微蹙眉,將字箋收入袖內,眸間閃過一道遲疑後,緩緩走向竇香蘭,低低一笑,伸手將竇香蘭攙扶起身。
“委屈夫人了,沒想到莫心那個畜牲竟做出如此不知廉恥之事,還是夫人思慮周全,這個賤婦死了也好,一會兒老夫便讓管家將她的屍體扔進亂葬崗,免得惹夫人生氣。剛剛老夫下手重了,夫人還疼嗎?”姚震庭手指劃過竇香蘭的脣角,替她將血跡抹掉,貌似心疼道。
“老爺知道錯就最好,姚莫心已死,皇后之位必是我女兒素鸞的囊中之物,今後姚府的榮辱可都仰仗素鸞了!”竇香蘭斜睨了眼姚震庭,刻意提醒道。
“是是……夫人累着了,老夫扶你回去休息。”姚震庭殷勤着扶着竇香蘭走出房間,餘光下意識瞄了眼莫離,眼底流露出一絲哀嘆。
就在姚震庭扶着竇香蘭走出房門一刻,姚莫婉忽然閃身藏在庭院角落的榆樹後面。直至二人消失在淑景軒,姚莫婉方纔跑出來,直衝進房間。
“娘……女兒來遲了......娘!”姚莫婉猛的撲向牀榻,大顆大顆的眼淚,滾滾而落,膝蓋一軟,直直跪到地上,雙手緊攥着莫離早已冰涼的手指,悲慼哀嚎。
不知哭了多久,姚莫婉緩緩擡眸,冰冷幽暗的眸子滾動着濃烈的窅黑。
“娘……你放心去吧,女兒一定會爲你討回公道!將竇香蘭加諸在你身上的痛苦,百倍的討回來!還有那個不配爲人夫,不配爲人父的姚震庭!女兒向你發誓,他們會死的很慘……”一陣冰冷的笑聲驀地響起,迴盪在淑景軒的上空,彷彿鬼魅一般陰森駭人,此時的姚莫婉儼然地獄閻王般的存在,渾身散着徹骨的寒意。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姚莫婉柳眉緊蹙,不假思索的俯身藏在牀榻下面,在沒想好對策之前,她不可以輕易現身,否則只會打草驚蛇。
“把草蓆攤開。”姚圖沉聲開口,目光銳利看向身後的兩個家丁。家丁自是領命將夾在腋下的草蓆平鋪到地上。
“姚管家,真要將二夫人扔進亂葬崗啊?”家丁陳強狐疑問道。
“這裡是五十兩銀子,你們兩個聽着,將二夫人從後門擡出去,買副上好的棺材,好生安葬!”姚圖低聲吩咐,隨手自懷裡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錢袋。
“可老爺……”陳強勉強接過銀子,愁眉道
“老爺會看着你們做事麼!二夫人生前待我們不薄,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記着,埋的隱蔽些。”姚圖囑咐道。
“那碑文上寫什麼?”陳強狐疑問道。
“碑文……唉!就先立個無文碑吧!免得節外生枝。”姚圖長嘆口氣,目光看向榻上莫離時,不禁嘆息。
“大小姐可是當今皇后,老爺怎麼敢這麼對待二夫人呢?”陳強與另一家丁擡起榻上莫離,嘟囔着抱怨。
“噓!只管做事,說那麼多幹什麼!”姚圖肅然警告,心底卻已猜出一二,想來必是大小姐在宮中出了事,否則老爺就算是做戲,也會將二夫人風光大葬。
待陳強二人將莫離的屍體擡出淑景軒時,姚圖本想跟着出去,卻突然怔了一下,旋即令陳強先走,反手將門緊閉。
“三小姐?”待陳強等走遠,姚圖方纔轉身看向牀榻下面,低聲喚道。牀榻下,姚莫婉心知自己剛剛不小心發出聲音,再藏已是無意,於是哽咽着自牀底爬了出來。
“姚管家……嗚嗚……莫婉好怕……娘不要莫婉了……”姚莫婉佯裝驚恐的堆在牀角,雙手抹淚,儼然驚慌失措之態。
“噓!三小姐別哭,二夫人是去了很遠的地方,你要不要去找她?”姚圖心疼蹲在姚莫婉身邊,眼底哀色盡顯。
“要……莫婉不想跟孃親分開……”姚莫婉狠狠點頭,梨花帶雨的看向姚圖,心底,卻升起一絲警覺之意。
“三小姐聽好,汀月現在正在柴房等你,這裡有鑰匙還有十幾張銀票,你去找她,她會帶你去找二夫人,記着,千萬別讓人發現了,否則他們會抓住你,不讓你去找孃親的。”姚圖思忖片刻,遂將柴房的鑰匙和腰裡的十幾張銀票塞進姚莫婉手裡。姚圖清楚,如果三小姐還留在府上,大夫人定不會放過她,自己人微言輕,能做的他都做了。
看着手中的鑰匙和銀票,姚莫婉心底劃過一抹釋然,繼而看向姚圖。
“謝謝……”你會爲你的善良得到好報的,姚莫婉暗自許諾。
“三小姐…….快去吧!再晚汀月該等急了。”看着姚莫婉眼中的淚光,姚圖不禁抹淚,他到底是看着三小姐長大的,心底多少有些不捨。
“嗯,那莫婉走了!”姚莫婉心知不能耽擱,於是起身離開淑景軒。
一路上,姚莫婉刻意避開家丁,很快到了後院柴房。見四下無人,姚莫婉急急打開柴房的門鎖。汀月是母親當年在街頭救回來的小丫頭,後便跟在母親身邊伺候着,或許因爲救命之恩,汀月對母親忠心耿耿,這也是姚圖讓自己來找她的原因,姚莫婉如是想。
就在打開房門的一刻,姚莫婉瞳孔緊縮,陡然怔在一處,只見汀月被吊在房樑上,頭髮凌亂,脣角染血,渾身遍體鱗傷。
“汀月……汀月!”姚莫婉只微怔片刻,便急急反手將門關緊,旋即搬來凳子踩上去,將汀月救了下來。
“三小姐……三小姐!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汀月睜眼時,正看到姚莫婉,登時喜極而泣。
“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姚莫婉眼圈兒含淚,伸手將汀月凌亂的髮絲掖在耳後。
“是……三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快走!從後門走!要是被高嬤嬤發現就糟了!快走啊!呃……”汀月似想到什麼拼命推開姚莫婉,卻因爲牽扯到傷口而失聲痛叫。
“我帶你走!”姚莫婉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隨手攙起汀月吃力走出柴房,幸而後門離柴房幾米的距離,姚莫婉與汀月毫無阻礙的離開了姚相府。
“三小姐……你……”似是感覺到姚莫婉與平日裡不一樣,汀月狐疑開口。
“先找處客棧,隨後我會跟你解釋。”姚莫婉打斷汀月的質疑,費力攙扶汀月至最近的客棧安頓下來,又打發客棧小二找來大夫爲汀月醫治敷藥。整個過程出奇的利落,絲毫看不出半點癡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