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姚莫婉和夜君清走遠,奔雷仍立在原地,脣角顫抖,臉色煞白。
“你沒事兒吧?其實你也是,怎麼就從軍營裡跑出來了呢,王爺這裡有那麼多人看着,會讓他死了不成,如果……”冷冰心覺得奔雷的點子實在是太背了,命運也太多舛了些。
“桓橫不能出事……真的不能出事的……”沒等冷冰心說完,奔雷突然抱住冷冰心,嘴裡碎碎唸叨着,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原本冷冰心想賞奔雷一個大嘴巴,可在感覺到奔雷身體顫抖時,終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陽朔,龍門客棧
“李賢叩見桓老將軍!”房門開啓之時,一身着素衫的男子大步垮了進來,反手將門關緊後,便向面前之人施以大禮。
“老夫一直在想,如果老夫早些來見你,那陽朔之戰,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了。”桓橫端坐桌邊,手指捋過白鬚,聲音透着悲愴。
“所以老將軍不惜冒險前來,是勸降?”見桓橫未叫其起身,李賢便自行站了起來,雖是恭敬之態,眸底卻隱隱透着幽寒之意。
“不錯!李賢,老夫一直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此番老夫便是想勸你降於肅親王,一起推翻暴君,如何?”桓橫一直以爲,自己與李賢之間的關係,便如父子,只要他開口,李賢必定點頭。
“暴君?恕下將不能苟同,下將實在看不出當今皇上如何暴虐,亦不明白桓老將軍深受皇恩數十載,怎會不顧名望的投靠了反賊。再則,經過陽朔之戰,您覺得就算下將願意歸順,赫連鵬會容下將跟他站在一個屋檐下麼?”李賢神情冷淡,眸色肅然。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那一戰的慘烈桓橫直到現在還覺心痛不已。
“老將軍此言差矣,當初江城一戰,夜君清不也憑黃金戰甲,不費一兵一卒,便將江城十萬守城將士全數斬殺了麼!敢問老將軍,當時老將軍可有感覺心痛?”李賢的話讓桓橫無言以對,事實上,身爲一代名將,桓橫自然明白一個道理,烽火硝煙的戰場上,贏者便代表着正義,成王敗寇便是這個意思。贏者,纔有資格向世人宣揚他的豐功偉績,將對方貶的一文不值。
“你我都心知肚明,那十萬軍卒定是服了某種令人亢奮的藥物,纔會不知疼痛,無畏衝鋒。就算老夫不殺他們,他們也不可能活下來!”桓橫這樣解釋。
“可老將軍還是殺了他們,這意義就不同了。”李賢不以爲然,神情依舊冷漠。
“李賢,當下形勢一目瞭然,五國皆與肅親王爲友,以夜鴻弈爲敵,你再助紂爲虐,下場可想而知啊!”桓橫想要勸降不假,可也是想給李賢指條明路,畢竟在他心裡,李賢還是值得他走這一趟的。
“老將軍不必多說,李賢深受皇恩,斷不會背叛皇上!”李賢肅然開口,表明心跡。
“罷!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強求,告辭!”桓橫滿懷希望而來,卻不想鎩羽而歸。房門開啓的一刻,桓橫整個人怔在那裡,目光驚愕中透着掩飾不住的失望。
“老將軍既然來了,就別走了吧!”李賢聲音驟寒,陰蟄的眸散着幽幽的冷光。
“李賢!你竟然這樣對待老夫?”看着門外幾百號士兵舉着利箭對準自己,桓橫心下陡涼,他這一趟,來的太大意了。
“老將軍別怪李某心狠,沙場無父子,如今你背叛朝廷,犯的本就是死罪,既然早晚都是死,李賢覺得老將軍該死的有價值纔是!”李賢薄脣勾起,陰笑開口。
“何爲有價值?”桓橫面色沉穩,眼若利刃,冷聲質疑。
“若老將軍的死可以讓下將升官封爵,那便是有價值了!”李賢冷笑着,眼底透着猥瑣的幽芒。
“李賢,你當真不念老夫幾次救你脫險的恩情?”桓橫知道這一劫他是逃不過了,若這世上他還有不放心的人,便是自己的女兒。
“哼!你那是救我麼?你是想標榜自己的豐功偉績!你是想讓世人知道你是多麼的英勇,如果沒有你,我李賢便會被人戳成篩子!桓橫,你的存在會讓我有陰影的!所以……你必須死!”李賢說話間猛的自袖###出暗器。桓橫陡然閃身,眼底迸發出濃重的怒意,大恩成仇,這個世道總有個別人心裡是扭曲的,可惜他雙眼蒙塵,竟真將李賢視作親子一般。
李賢武功雖然不如桓橫,奈何桓橫隻身前來,身上並未帶任何兵器,打鬥間自然吃虧,十幾招的功夫,已被李賢逼出房間。
“桓橫,你真的老了!射!”眼見着桓橫入了他的包圍圈,李賢一聲令下,幾百名士兵萬箭齊發,一代名將,就這樣被戳成了篩子,身體於空中猛然摔落,震碎了心臟,彌留的那一刻,桓橫雙眼帶着無盡的恨意瞪着李賢肆意狂笑的臉,不肯瞑目。
“採兒……”桓橫死了,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裡,一時的大意,換來了他此生的終結。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偌大的客棧內瀰漫着一股不可名狀的悲傷,惹的人不禁落淚。
“嘖嘖……可別說本將沒領你的情呢,這滴淚,便是報你當日救本將脫困之恩了!”客棧二樓的欄杆處,李賢十分珍惜的自眼角抹了一滴淚,脣角勾笑。
“來人,把這逆賊的屍體擡回去,不日運回皇城!”李賢大聲喝道,聲音透着掩飾不住的狂喜。只要將桓橫的屍體交上去,升官發財,揚名立萬指日可待!
就在衆士兵欲將桓橫的屍體擡起來的一刻,數道寒光咻咻射了過來,緊接着便是一陣殺豬般的嚎叫。
“李賢!拿命來!”當看到桓橫一身利箭的躺在那裡時,殷雪雙眸染血,拼命射出袖內暗器,風雨雷電亦發狂似的甩着兵器俯衝下去。
李賢心知不妙,當下撇了手下的士兵,獨自朝側門遁走,殷雪生怕追下去會中了埋伏,當即折返至桓橫面前,繼而在風雨雷電的掩護下將桓橫的屍體帶出客棧。
江城,行館
姚莫婉冷顏坐在正位上,冰晶似的眸子閃爍着掩飾不住的焦慮。於公,若桓橫有事,無疑是對伐楚大軍的重創,於私,當初是她帶着桓橫走上這條不歸路,更聲稱會保桓府所有人一世無憂,如果桓橫有個三長兩短,她如何跟桓採兒交待。
方桌對面,夜君清自回來便不發一言,面色深沉若水,薄脣緊抿一線,桓橫的生死對夜君清來說意義重大,這一路走來,桓橫爲他立下汗馬功勞,如果沒有桓橫,他斷不會這麼快攻到江城,所以對桓橫,他一直心存感激。
“太子殿下……我那老岳父不會有事吧?”客座上,楚漠北眉目皆寒,所謂旁觀者清,李賢能用化金水那麼歹毒的招數對付赫連鵬的大軍,此人必定心如頑石,此番桓橫是死是活,就要看姚莫婉派出去的人是否來得及搭救了。楚漠北身側,皇甫俊休眉眼皆是憂色。
楚漠北沒有回答皇甫俊休的問題,因爲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
就在衆人忐忑之際,殷雪等人擡着滿身是血的桓橫走進了正廳,那一刻,整個正廳的氣氛驟然降至冰點,每個人的心都似被巨石壓住心臟,呼吸艱難,幾欲窒息。
“回稟主人,屬下失職,趕到之時,桓老將軍已經中了李賢的埋伏……萬箭穿心,命喪當場。”殷雪悲痛開口,眼中含淚。
此刻,風雨雷電已然將桓橫的屍體輕輕放置在正廳中央,濃重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每個人的心情都無比沉重。桓橫死的太過慘烈,全身上下幾十支利箭,那雙眼瞪如銅鈴。
“老岳父……怎麼會這樣?是誰?到底是誰下的手!”皇甫俊休踉蹌着匍匐到桓橫面前,眼淚滾滾。
“桓老將軍…….”姚莫婉的眼淚撲簌而落,身體搖晃着走到桓橫面前,慢慢俯身,淚水滴落,與桓橫的鮮血融在一起。
“莫婉辜負你了…...你放心,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莫婉都會讓李賢生不如死!俊休,老將軍這輩子最在乎的就是採兒。”姚莫婉淚眼朦朧的看向皇甫俊休,哽咽開口。
“岳父大人放心,俊休發誓此生必對採兒如珠如寶,不離不棄!有違此誓,願受五雷轟頂,不得好死!”皇甫俊休雙膝跪在桓橫面前,悲慼立誓。
或許桓橫的魂魄感知到了皇甫俊休的真心,就在皇甫俊休立誓之後,桓橫狠瞪的雙眼緩緩頜起。
“殷雪,將桓老將軍的屍體冰封保存,務必要等採兒回來……讓他們父女見最後一面。”姚莫婉低泣開口,眼底迸發出凜冽的寒意,她真恨不得馬上取下李賢的首級,一刻也等不下去。
“桓老將軍……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我怎麼就跑出來了!我這個混蛋怎麼就跑出來了!”在看到桓橫屍體的那一順間,奔雷發狂似的撲了上去,雙手拼命敲打着自己的頭,如果可以,他情願現在躺在地上的是自己。
“殷雪!把桓老將軍請出去。”姚莫婉含淚的眸掃過奔雷,聲音漸冷。
“奔雷,請你讓開。”彼時主人吩咐奔雷的時候,殷雪亦在,誠然桓橫的死是命,可若奔雷沒有離開,或許便是另一番光景。
待風雨雷電將桓橫的屍體擡出去之後,奔雷撲通跪在姚莫婉和夜君清面前,將頭狠狠磕在地上。
“奔雷有罪,求主人和王爺處罰!奔雷願爲桓老將軍償命!”奔雷一心求死,因爲自己的失職,害了桓橫一條性命,就算活着,他亦無顏再見軍中將士。
“若你的死可以換回桓橫一條命,本宮一定不會猶豫!”姚莫婉冷顏開口,繼而起身離開正廳。
“王爺,奔雷只求一死!”奔雷將頭埋在雙膝間,痛哭流涕。
“你們都退下吧,本王想靜一靜。”自看到桓橫屍體的那一刻,夜君清只覺胸口似被海水倒灌,將他的心淹沒在又苦又澀的海水裡,那種感覺令他窒息,他忽然懷疑自己到底還是不是那個驍勇善戰的夜君清!